书城文学名女人面对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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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唐琬临终叹婆媳关系难

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八十五岁告别人间时,写下了有名的《示儿》诗:“死后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岛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寂莫忘告乃翁。”意气何等豪放?那有半点垂垂老翁沧桑之感?就是这个雄豪的诗人在十年之前,七十五岁时却写了一首《沈园》诗,却哀惋不可名状,有“伤心桥下春波浪绿”,“梦断香消四十年”等句。《沈园》一诗是伤惮亡故的弃妻——唐琬的。唐琬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才女。

时间往上推四十年,即公元1162年,唐琬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也即“香消”玉殒的前夕,她不甘心就这样过早地离开人间。她才三十五岁,青春的年华将近不假,可是她享受的青春幸福太少、太少。。本来她是应当十分幸福的,美满的婚姻让世人艳羡不已,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之中,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之中,一心一意想让这幸福永恒;然而,这幸福却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留给她的却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唉!”她长叹一口粗气,“一个人,如果压根儿就不知道幸福为何物,或许也就不知道幸福与痛苦有着怎样的反差。他对痛苦的承受可能会更强一些,不至于让昔日的幸福把今天的痛苦反衬得那么强烈,让人柔肠寸断;一个人如果从未到达过幸福的峰巅,那么,他一下子掉进了痛苦的深渊,也不至于有那么强烈的惆怅与悲哀。这种落差令他的心灵格外受到煎熬。因为他在痛苦的深渊里总是回忆那春光明媚的峰巅。”

是的,她曾有过无比甜蜜的岁月,只可惜太短,太短,太短暂。

十八岁时,她嫁给了自己的表哥陆游。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亲上加亲”,姑舅姊妹在结缡之前素不相识,直至揭了盖头才知道对方是俊是丑。他俩表兄妹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直到唐琬出息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才含羞带涩地唤一声“表哥”方男女有别地离开。这是因为唐琬的父亲唐闳比较开明,对外甥陆游喜欢读书写诗甚为欣赏。唐琬受父亲的影响自幼也通晓诗文,两人一起在嬉戏之外,也一并读书谈文,堪称情投意合。唐闳件陆游一表人才,就有心将他作为乘龙快婿。唐琬自小也经常去姑姑家,陆游的母亲见唐琬温柔美丽,也心中喜欢。所以这“亲上加亲”之议是一拍即合,而路由和唐琬很快就有了“花烛之喜”,将童年的“过家家”变成了现实。

婚后那种甜甜蜜蜜简直不可名状,是真正地夫唱妇和,花前月下,形影不离,灶间书房,倩影双双,他们沉浸在幸福之中,忘掉了麦青麦黄,惟愿这种比翼双飞的岁月能到永远……

然而,却引起了一个女人巨大的嫉妒,莫名其妙的嫉妒。

陆游在与唐琬成婚之前,不曾接触过任何一位少女,这嫉妒从何而来?说来奇怪,这女人竟是陆游的母亲,唐琬的姑母、婆婆。

也许,因为陆游和唐琬的夫妻感情太好了,陆母看不惯,她有一种“陌生感”。她只习惯于那种媒妁撮合的婚姻,丈夫和妻子只有在灭灯之后才可以亲热,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情同路人。现在,当众都有会神的交流,媳妇那带着幸福的眼波次的她难受,她想起了自己的婚姻,直至生儿育女很久了,仍旧没有这种心心相印的默契,现在儿媳妇得到了,她受不了!

也许,因为陆游太爱自己的妻子了,他对表妹呵护备至,问寒嘘暖,更令陆母看不惯。她有一种“失落感”,仿佛儿子对她的爱,统统让这个“狐狸精”夺走了。“娶了媳妇忘了娘”,娘的养育之恩,儿子是个孝子,自然不会忘记,都怨这个侄女,没人胚子就会令儿子“贪色”,自然忘了母亲。

她对贤慧、温柔而美丽的儿媳妇就是看不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惯!真实的理由是儿媳妇享受到了真正的夫妻美满的幸福——这在封建礼教、包办婚姻中是极其难得的,因而被习惯于当“小媳妇”要成为“受气包”的婆母所不容;但婆婆打出的旗号却是冠冕堂皇的: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为了儿子苦读寒窗,求取功名。绝对不准贪恋闺房之乐。这唐琬自幼就与儿子接触频繁,虽大节未亏,但把男女之礼也视为平常了,故婚后沉溺于床底之欢,令陆游青云之志顿衰。如此妇人,实是祸水,不可久留。一定要休弃!”

恰似晴天霹雳!陆游完全没有料到目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结婚才不到三年,夫妇感情甚笃,妻子又没有任何过错,怎么能遗弃妻子呢?然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封建礼教的淫威下,有名的孝子陆游绝不会用“没违反‘七处’之中的任何一条”来为妻子辩护,他绝不能担一个为了妻子而违抗“母命“的罪名。怎么办?陆游无法与母亲抗争,就假意写下了休书,暗地里另找一个居所,把唐琬安置在那里,背着母亲,与爱妻共同生活。

这已经够委屈唐琬的了。在那个时代,“名不正言不顺“,这是毫无名义的”外宅”呀!唐琬已经在承担着“苟合”的屈辱。如果不是与陆游真挚的爱情,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怎能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

然而,这种偷偷摸摸的岁月也过不长远,陆母很快知道了真相,与儿子大吵大闹,硬逼着陆游把唐琬送回娘家。

陆母釜底抽薪:陆家不可无后,马上就要论嫁娶,将一个王氏女儿娶来做儿媳。陆游再与唐琬“有染”,便是“大节有亏”,看你陆游小子敢做此“忤逆不孝”之事!

陆游万般无奈,只好与唐琬分手。

唐琬悲伤欲绝。在那个社会里,一个女人被丈夫休弃,,该是多大的羞辱!况且,她从此要与恩爱的丈夫情断义绝!两人曾经多次山盟海誓,要白头偕老,如今这神圣的愿望就要成为泡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完全无辜的女人却要凭空收到如此的打击?唐琬百思不得其解,痛不欲生。

一场残暴的婚变“带来亲戚关系的急剧恶化。“亲上加亲”变作了“反目成仇”。唐闳做主,将唐琬改嫁给同郡人赵士程。

从此咫尺天涯,一对有情人竟成路人,可恨一记无情棒,打得鸳鸯两纷飞。

在病榻上的唐琬拒绝丈夫赵士程端来的汤药,她温柔地说:“赵郎!我已经不治了!你甭为我再操心。”她感到自己实在对不起赵士程。

是的,这赵士程也是一个文雅潇洒的文人,对唐琬关怀备至。可惜的是,女人重前夫这赵士程每一个多情的关怀动作都让她立即想到了陆游,她无法淡忘对陆游那深深的爱情。

她的心在滴血。面对着温柔多情的新夫,她只能默默地说:“赵郎,你是完全无辜的。现在咱俩名分已定,我不能不恪守妇道,尽心侍奉你,可你知道吗?我的笑颜完全是强装出来的,我此刻心里浮现的仍是陆游的身影。这种身与心割裂的痛苦我只能深埋在心底呀!因而苦得不可名状。可赵郎,我又怎么向你诉说呀?我只能一个人来吞噬者带刺的苦果!”唐琬虽然又得了一个温柔多情的丈夫,却终日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

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陆游29岁,到杭州参加进士考试。这时,他已与唐琬分手七年了。唐琬在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一直郁郁寡欢。暮春的一天,赵士程陪着唐琬一道道城南禹迹寺附近的沈园散心。这时,不期而遇到了到此独游的陆游。

唐琬顿时百感交集:梦里相会千百次的丈夫就近在咫尺,从他那面容上便可知他对世事的不平,到京城应试,一定有诸多块垒,可是却无法一通情愫,甚至连彼此打个招呼都有点不合适了。这种巨大的精神痛苦令已经体弱多病的唐琬立即昏厥过去了。

醒来之后,她把往事据实告诉了赵士程。赵士程通情达理,知道心病还得心药医治,就让仆人按照唐琬的意思,给陆游送去了一份酒菜。

陆游当然明白唐琬的良苦用心?唐琬的身影又何尝不是日夜萦绕在他的心头?一份酒菜一片深情,唤起陆游心底巨大的感情波澜。借酒浇愁愁更愁,咽菜忆旧旧更浓。往事积压在心头,陆游挥毫在沈园壁上题下了一首悲痛欲绝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本来已经是柔肠寸断了,她估计凭陆游的忧国忧民,科举定然不利,正为不能为陆游分忧怅然不可名状时,又读到了陆游的《钗头凤》,这时更加心碎。把满腔血泪也化作了一首和词:

世情薄,人情恶。两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确实是今非昨了,人各东西,想写个短笺叙说一下心事都难于上青天了。满腔血泪都得严严实实地隐瞒着,是谁把一对人间绝佳的伉俪弄到了这种局面?亲人的手炮制了如此的悲剧,世间的人情酒险恶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沈园邂逅为这场悲剧增添了更多的血泪,在唐琬已经滴血的心灵上又深深地捅了一刀。唐琬一病不起,辗转在病榻上默默地流着沾满了血的眼泪。

很快就病入膏肓了,她那么多病的身子再也忍受不了感情的折磨了。

她在弥留之际想自己这场悲剧的根源,想得好醒豁:“是的,是我的亲姑姑,我的婆婆把我跟陆游生生拆散的。我们俩一点点芥蒂都没有,从孩提时代到结缡三年,从未红过一次脸,更无吵过一次架,心心相印,相濡以沫,形影不离,感情如胶,可是只因婆婆乖戾,就只能生离死别,婆婆是太狠心,太狠心了!”

“可是这能怨婆婆吗?”面对死神的唐琬反而原谅了婆婆,“婆婆这一生看到的夫妻实在太少,太少。她是以自己的楷模的呀!卂是跟自己当场不一样的都是异端,都该纠正,而那些跟自己标准像抒格的,更应该摒弃。她有她的道理!在她周围根本就不曾有过我跟陆游这样恩爱的夫妻,她受不了男欢女爱这样的夫妻关系,实在是必然的呀!不该抱怨她。”

“可惜,每个女人总得嫁人,一嫁人就得有婆婆。找了丈夫,同时也就找了个婆婆。婆媳关系是无法回避的。”弥留中的唐琬为这一点而惋惜,“这种关系很难处理好,婆婆的生活早已成为过去,可是留下深深的轨迹很难让她忘记,这些轨迹就成为一种规矩,一种范例,而媳妇却全然无知。是的,我又何尝不是处处想投婆母之所好呢?我多想当循规蹈矩的小媳妇。可是我当不成,我不知怎的就会让她非常不满意。婆婆毕竟是他的妈,而不是我的妈,我永远也钻不到她的心里去。

“是的!婆媳的心事永远隔膜的。我可以跟丈夫默契得就像一个人一样,可无法跟婆婆做心灵的交流。我多么想只有新婚时的婆媳客情,在最初的承欢之后就各自东西,那样,或许就会彼此不会交恶,我也就会给她留下一点点好印象,或许就不会被休了……”

她这么想,觉得未能及早与婆婆分居实在是绝大的遗憾,可是很快就恍然大悟了:“这怎么可能呢?陆家是个大家庭,讨媳妇来就是为了侍奉公婆的呀!分居?真是痴心妄想!”

她就在郁郁寡欢中离开了人间,才3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