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上海远郊华泾镇北面的东湾村,仍保留着一座黄道婆墓,在当地的黄母祠里,仍供奉着一尊黄道婆塑像:她衣着朴素,神情庄重,手持棉花,凝视端坐,享受着世世代代的香火,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她——为中国古代棉纺织业作出卓越贡献的纺织专家黄道婆。
其实,她只是个有姓无名的贫苦农民的女儿。父亲是南宋末年松江府乌泥泾镇(今上海县华泾镇)一个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农民,生下女儿来怎能起得个芳名?连他自己也只是姓黄而无名的呀!那“道婆”二字是她年老之后,当地人们仰慕她德高望重而赋予她的尊称。
大德四年(公元1300年)在华泾镇西的一间普通农舍里,许多农人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翕动着嘴唇,都想表达一下内心的感激,可是,眼瞅着病榻上已处于不治状态的长者,一个个又忍不住饮泣,门外的人都落下了眼泪,在心中默默地喊:“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呀!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像黄道婆这样的好人,你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阳寿呀?”
一个贫贱人家的女儿得到一方乡亲由衷的爱戴,黄道婆心里无限欣慰,她挣扎着要起身,被乡亲们按住了。她说:“给我拿一床‘崖州被’来……”
有人就伏在她耳边问:“要什么花样的?折技,还是团凤?棋局,还是字样?”
他说:“随便……”
人们一下子抱来了许多“崖州被”来,各种花色均有。迭在黄道婆的床头,花团锦簇,美丽异常。黄道婆欣慰地笑了。
天渐渐黑下来,黄道婆又一阵昏厥。醒来之后,见众人还围在周围,就示意众人离开,她想肚子躺一会儿。
人们含着眼泪离开了,留下两个夜里看护的人,叮嘱道:“千万留心,道婆的情形……”
黄道婆反而出奇地清醒了。她的耳朵能听到窗外头尖利的风吼声。夜是过分地黑了,她的眼睛闭不上,可浮现出另一个月黑风急夜晚的情景——
那是在若干年前,她还是个垂髻少女。穷人的孩子过早地结束了嬉戏的年代蒙古铁蹄大肆南侵,风雨飘摇的南宋朝廷即将灭亡,横征暴敛越发没有章法。加上兵祸连连,越发民不聊生。乌泥泾又是个土地贫瘠的穷乡,百姓更是衣食无着。黄家穷得无法糊口,只得含泪把年幼的女儿卖给人家当了童养媳。
童养媳是没有人疼爱的,有的只是百般的刁难和无情的虐待。她的那个未来的丈夫,是一个白痴,不拳打脚踢一顿就睡不着觉,打她的时候还总要媷着她的头发,以至揪下来一绺一绺带着血块的长发。她实在忍受不了啦,就在一个漆黑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悄悄地逃离了夫家,顶着凛冽的寒风,跑啊,跑!跑到黄浦江边,看到一个有灯火的船,就不顾一切地跑上去,藏在那艘船的舱底。
那个夜晚,她弄不清是冻得发抖,还是吓得发抖,总之抖得十分厉害,以致在几十年之后,她在风疾天黑的夜晚常常回忆起来,忆起来就发抖。
她随着那艘船在海阳上漂泊,走到大洋中她才露了脸,向船工讨碗饭吃。船工将她带到了远离家乡数千里的崖州,(今海南岛)。
她就留在那里,死活都不肯再回夫家了。
只身流落他乡,初来乍到,举目无亲。言语不通,水土不服,艰难困苦在考验着这个从小就吃够了苦的黄道婆。她要以顽强的意志开始新的生活,幸亏热情好客的黎族人收留了这个苦命的女子。
以黎族为主聚居的崖州,徒弟肥美,气候温暖,很适宜棉花的生长,很早就从海外流传了种植棉花的技术。勤劳聪明的黎族妇女个个都会纺纱织布,弹出的棉花洁白松软,直出的棉布清洗精美。黄道婆定居下来就跟着黎族妇女刻苦学艺,没有多久,她就学会了当地的防治技术。
这时,她又想种植棉花,因为家乡太穷了,有朝一日还乡,能把棉花带回去,让乡亲也穿上洁白的衣衫,该有多么好啊!
她学种棉花,,认识了一个黎族的小伙子猛卡。猛卡耐心地教她畦苗育种,锄草整枝,在这个过程中两人互教言语,交流思想,后来就情感相通,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愫,这令两人既兴奋,又紧张。黄道婆在黄昏之后避免与猛卡相见。
一天,猛卡在憋足了勇气的情况下,突兀的问黄道婆:“我找几个人抢了你吧?”
“不,!”黄道婆本能地拒绝了,“我是个已经有夫家的女人。”
“那不只是个名分吗?”
“是的,可我们那里非常看重这个名分,我逃离了夫家,已经是失节的行为了,怎么能够自私改嫁呢?”
猛卡很不理解,因为按照黎族的规矩,男女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约一个时间,女的在寨中等候,男的约几个亲友,象征性的“抢婚”即可有美满的婚姻。现在这个远在他乡的姑娘举目无亲,为什么要拒绝一个亲人呢?
不同的文化背景产生的隔阂是不可逾越的,黄道婆与美满的婚姻失之交臂。
猛卡执拗不过同族人的要求,终于跟同族的姑娘结了婚。但他与黄道婆一直保持着纯洁的友谊。
流年似水,黄道婆在崖州很快地度过了青春时期,进入了壮年。心灵手巧的她,积累、掌握了一整套从种棉到纺织的技术。
这时,猛卡的妻子患病死了,他成为孑然鳏夫。又有人想将他和黄道婆撮合成一对,因为这真是天作之合。
随着岁月的流逝,黄道婆的思乡之情日益增长,她怀念故土,怀念亲人,可崖州这里更有养育了她,令她能安定生活下来的比乡亲还亲的亲人,其中就有这个猛卡。她不忍心再让他孤独下去,就答应说:“待我回到家乡看上一归来,那时我们就可能生活在一起了。我估计,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夫家必然是已经停妻再娶,那样我的重新嫁人也就名正言顺了。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怕再等个月二十天吗?”
于是,她就在元成宗元贞三年(公元1297年)告别了猛卡和黎寨的亲人,带着棉花良种和纺织用的踏车摇弓,依依不舍地登上了返乡的海船。
离去时稚音犹存,归来时已华发丛生。但是家乡依然贫困,照样落后。棉花仍旧是产量很低的品种;制棉衣依旧是用手剥桃籽,用线弦竹弓弹制棉花,她可以在几十年里迈出数千里远,可贫瘠的家乡却举步维艰,这令她无限感慨,就立即投身到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之中了。
她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带回的现金的纺织技术和工具向乡亲们传授,在这个过程中她进一步改进了黎人的纺织工具,制成了捍、弹、纺、织一系列更为先进的用具;又立下了一整套从碾棉籽、弹棉花,到纺纱、织布的系统操作规程,一一教给乡亲。她还教给人们复杂、高级的提花技术,使织出来的被褥、手巾等,花样繁多,呈现出“折枝、团凤、棋局、字样”等不同图案,光彩美丽,犹如一幅幅精致的图画。
黄浦江畔到处留下了她的身影。由于她的努力,人们的服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穿丝、麻,改为也穿棉纱,而且,穿棉越来越多,由服饰而及被褥,她的故乡出产的“乌泾被”很快名震遐迩。
她赢得了乡亲的爱戴,自己却轰然病倒在途中了。
人们将她安置在病床上,她却因积劳而不治。
夜,依然是漆黑的,刮着让人心寒的北风,黄道婆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心中最大的遗憾是:“有负于崖州那里的猛卡。他一定在翘首以待,我却在这里,因为忙忙碌碌推开新的棉种术,一再耽误了归期。可怜的猛卡呀!你该不会埋怨我是个失信的人吧? ”
黄道婆这样想着,又忆起了她还在年轻的时候,拒绝猛卡的求婚时说过的话:“我将终生不婚”,殊不知却成了一句箴言。“咳!”她长叹一口粗气,“我是个童养媳,比其他女人要早得多的有了‘媳妇’这个名分,然而,直至白发苍苍却不知‘媳妇’是什么滋味。也许因为棉花是白色的,才染白了我的头发。我与子孙是无缘的了……”
她就在这样一个风高月黑的夜里走了,未曾料到次日凌晨围着一大她叫不上名字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