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淮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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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关山风云(2)

吴三桂这一问,心情十分复杂,他想探明,不!不只是探明,甚至是有点希冀,闯王能有个态度,处分那个铁匠,把圆圆还给他,但是,他又知道这是痴心妄想。那个闯王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心腹大将的。在江山与女人之间,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微不足道的女人的,更何况这个女人本来就与他无关。他很后悔有此一问。

不料老管家竟不敢回答。吴三桂大为惊诧。一丝希冀在心底隐隐升起,立即急急地问;“报了吗?”

老管家吞吞吐吐地说;“外界都传说送给李自成了。李自成要封她做娘娘。”

“啊!”吴三桂完全明白了;也完全绝望了。他不再犹豫,当机立断,马上下令:“攻占山海关!”

“山海关已经被李自成占了。”

“有多少人?”

“两万。怎么办?”

“杀掉!”

吴三桂及其集团与农民起义军李自成集团不共戴天了。他们在山海关拉开了决战的架势,来了场你死我活的大决战。

山海关,古今锁钥地,天下第一关。东北进入内地的咽喉,兵家进行决战的战场。形势十分险要,虎踞龙盘的“老龙头”,东边是怒潮澎湃的大海,西边是重峦叠翠的高山,中间一线关隘,雄浑不可名状。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又战云密布了。

李自成率领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北京城,来到了山海关下。面对着吴三桂的几十万军队叫阵。闯王自以为胜券在握,因为他手里卡着一颗王牌。他把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押来了,作为威逼吴三桂投降的人质。

吴三桂的背后是多尔衮和他的弟弟多铎。此前,吴三桂与李自成的军队曾经交过一次手,令人莫名其妙的是:本来是一群乌合之众的起义军,却在战场上突然有了章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支劲旅,把吴三桂杀得落花流水。吴三桂知道了自己的实力实在不能为所欲为,只得鸣金收兵。

无可奈何,只得再去投奔当年的上司洪承畴。这一天是四月二十一日,吴三桂人生的转折点。闯王李自成用“两手”对吴三桂仁至义尽,一方面派出大将唐通率军在山海关以北的一片石堵截吴三桂;另一方面,派出了自己的马上就要上任的兵部尚书王则尧,来到了吴三桂的驻地,再次敦促吴三桂投降。

“我是奉闯王之命来向将军致意的。”.

“那就把你那闯王的雅意说出来吧!”洪承畴插嘴打断了王则尧的话。

王则尧瞥视了洪承畴一眼,明明知道说话者是何人,却故意不去理睬,继续说道;“闯王仰慕将军勇冠三军,乃不世英雄,故而——”

“只可惜,”洪承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则尧,“连自己的爱妾都保护不了。”

气氛立即大变,吴三桂已经坐不住了,洪承畴却在捻髯微笑。

王则尧也是伶牙利齿,在这种尴尬中仍然善于攻心:

“听说吴将军是个远近驰名的孝子,现在老父亲就在前面的军营里,度日如年呀!”

提到了父亲,吴三桂立即软了下来。他的眼前浮现出年迈的父亲白发飘曳,颤颤巍巍,老态龙钟的样子,他悲从心来,荧荧欲泪。

王则尧见状,立即趁热打铁;“难道将军不想立即见到老父亲吗?现在可是闯王给予将军最后的一次机会。闯王先礼后兵,作到了仁至义尽。”

“笑话!”洪承畴见那吴三桂眼看着就要被王则尧缴械,不得不再次出马。“一群流贼也配来说仁义!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哩,你们凭什么把吴老太爷当作人质?吴老太爷又与这场争斗何干?没本事与儿子较量,却拿着老子开刀,明明是泼皮无赖的行径,却要说成是‘仁义’。亏你说的出口!”

王则尧语塞,就只好当一次泼皮;“你再不投降,就砸烂你爹的狗头!”

洪承畴晒笑;“还平西王呢!转瞬之间就连狗都当不成了。”

吴三桂不再犹豫,作出了抉择:他扣留了王则尧,打开大门,迎接了多尔衮。

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放弃了“乞师助剿”,现在是完全彻底地投降满清,吴三桂作出了一个让多尔衮都心惊肉跳的举动——剃发。他是彻头彻尾地“满清化”了,以致连多尔衮都不知道该把他编入到哪个“旗”里去。

多尔衮把自己的部队迅速的推进,在吴三桂的身后,距山海关十里的地方驻扎了下来。

按照约定,吴三桂率部回到了山海关,打开山海关的东大门迎接满军。满军一拥而入。次日,吴三桂将率五万余人迎战李自成。李自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吴三桂传令全军,每人都用白毛巾扎在臂上,以便第二天厮杀时识别敌我。

第二天决战,农民起义军声势浩大,人山人海。大队军马从山海关一直摆到了海边。李自成把他的二十万军队“押上去了”,要“最后一搏”,“毕其功于一役”。按照惯例,“人多热气大”,世界上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人海战术”是战争取胜的“不二法门”。现在,这黑压压的人群就足以让吴三桂胆颤心惊了。

更让敌人胆颤心惊的是那喊杀声。史书上记载是“喊声震海”,一点都没有夸张,确实是惊天动地,山呼海啸。别忘了,李自成的军队是“得胜之师”,从中原打到北京,所向披靡,一路凯歌。现在乘胜利之余威,将穷寇犁庭扫穴,还不是易如反掌?在这种情况下,用呐喊来助威,尽管也是惯例,但却比惯例更加声震五岳,直上霄汉了。

李自成骑着一匹白马,踌躇满志地登上了西山。遥望他的部队,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气势上,都远远超过了敌人,就越发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仰天长笑:“不想这山海关也如此容易得手。这个吴三桂也跟其他明军一样不堪一击。”

再说他的那些士兵,仰视西山上的白马,心情都万分激动。这是他们久经考验的领袖呀!十多年来,几起几落,南征北战,历尽艰难,才终于选择了这样一个领袖,带领着他们从胜利走向胜利。他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是即将成为“万岁”的神!是只应该千秋万代顶礼膜拜的“大救星”,怎么能够亲临前线,冒生命危险呢?所以群情激昂,一个个热泪盈眶。那种虔诚使他们忘却了一切,只想睁大眼睛,目睹统帅的风采。战争,早已让位给崇拜了。

李自成完全知道他亲临前线会取得怎样的效果,他不想来打仗,不仅未带武器,而且连盔甲都未穿。但是他下达了实施包围的命令。

很可惜,任何群众运动总是难免要失控的,闯王也不例外。他那众多的部下本来就隶属于不同的山头,进城以后,又在分享胜利果实时,经历了正式的,或者非正式的分化和改组;还有大家都立功心切,急于在领袖谣前表现,于是这战场上的布局就未免失去了章法。有的地段,“人员数匝”;有些地段,则疏于防范。所以真的厮杀起来了,李自成的人马虽多,并不占有多大的优势。

兵来将当,水来土淹,你来我往,刀劈斧砍,战斗进行得确实非常激烈,“喊声震海”,从早上一直打到中午,难解难分。

但是,胜败的迹象已经昭然若揭:吴三桂的兵,显然在以逸待劳,他们是在轮换冲锋,而李自成的兵,却就经不起持续作战的考验了。这十分反常!本来农民起义军是最能吃苦耐劳的,“连续作战”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跟“完全不抗打”的官军比较,他们正是在持续作战中才把自己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的。然而,进城之后不灵了。“人们对生命的爱惜与钱袋的重量成正比”,进城的士兵多多少少都积累了一星半点的财富,至少也享受到了一点奢侈生活的滋味。他们留恋生命了,那勇气就不能不打一点折扣。起初,他们是勇气十足的,因为此前他们遭际的明朝军队都是临时拼凑的,明朝的军事制度就是那样,有了战事,临时从军户中抽调士兵,指挥权与管辖权分离,所以,是一群“乌合之众”遇上了另一群“乌合之众”,两军相遇勇者胜,农民军就所向披靡了。如今,主客易位,加之吴三桂的军队组建已久,在“一战而不能立果”的情况下,李自成那队伍的士气可就一落千丈了。

恰在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顿时飞沙走石,整个战场沙雾迷漫,看不清人影了。

“天助我也!”多尔衮振奋得大叫。立即下令,让多铎率领着精锐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李自成的中军。

尘埃刚刚落定,李自成就发觉自己的阵脚乱了。一支白旗军已经冲破了自己军队的阵线不说,还有一支铁骑正如离弦的箭从山海关的内城冲了出来。

他正惊异之间,自己的部队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一个僧人跪倒在他的白马之前;“闯王赶快回避吧!那白旗兵不是宁远兵(指吴军,吴三桂曾任宁远总兵)而是满州兵!”

这太出乎意料了!李自成做梦也没有想到吴三桂能这么快就跟外族人勾结在一起。他尽管是领袖,但是毕竟“英雄崛起于草莽之间”,对“政治万花筒”的认识很受局限。他完全没有想到,昨天还是两个敌对的王朝,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殊死斗争,怎么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亲密战友?敌我转化得令他眼花缭乱,简直容不得他来得及有半点思考,就像现在,他刚刚跳下马来,想收拢一下部队,可部队在一片“满兵来矣!”的惊呼声里,已经乱成了“一窝蜂”。

李自成一见大事不好,立即翻身上马,然后“策马西走”。

这一下子可好,那些本来还在等待命令的部队,也如同得到了“命令”,立即争相逃走。在性命交关的关键时刻,人们都会发现:官越大,越知道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们平日里所讲的“舍生取义”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全是骗人的花言巧语。现在,这“无声的命令”已经完全瓦解了农民起义军的斗志,人们争相逃跑,就有点慌不择路。建制全被打乱,谁都成了“个体户”,也就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清军的铁骑压过来,把大量的农民起义军赶到了海边。“生存的空间”太小了,大家要争一条活路,就难免互相践踏。许多人就死伤在自己人的脚下,在逃命的关键时刻,“阶级友谊”都化作了脚下的血迹。当然,有不少人死在了斧钺之下,也有不少人淹死在大海里,好惨呀!史书上说“尸体相枕”。

李自成是“西走”的呀!他被分割出了他的大部队,这也就陷于了危险境地,他也在狂逃,却遭际了紧迫不合的吴三桂。吴三桂认准了目标,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阶级仇,家族恨”凝铸在心头,他恨不得手刃了这个贼首。李自成是何等骑术!“一年三百六十日,始终都在马上行”,何况现在又是在求生的关头,那骑术就发挥得淋漓尽致。吴三桂眼看着追不上了,就只好放箭。一箭射中了李自成的胁下。幸亏这吴三桂只是一个“纨绔将帅”,射术有限,不然的话,这李自成述甲胄都未穿,还不是尸落战马?

李自成狂逃,回了北京,他要收拾残局了。

当务之急是“过把瘾”——他就是“过把瘾”的档次,哪怕当一天皇帝,也算过了一把,“皇帝瘾”。他宣布马上就要举行登基大典。

牛金星反对;“过分匆忙了,还没有准备好。”

“都是你!要那么多繁文缛节干什么!尽耽误事!”李自成责怪牛金星,“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特事特办’!”

“连个玉玺都没有找到,总不能没有镇国之宝吧。”

“用不着了!只要群臣上殿朝见,山呼一声‘万岁’就可以了。”

牛金星好不委屈,进城以来他竭精殚虑,耗尽心血,操办的不就是登基大典吗?礼仪上的事还好说;封赏的事极大。闯王得了天下,就要分封群臣,谁该是哪一级?都是颇费周折的,稍有不慎,就会牵涉全局。这么多的山头,要照顾到方方面面,摆平实在是难乎其难。然而,他必须在各个山头之间走钢丝,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夜以继日,忙得连从宫里抢来的女人都无暇玩了。那是几个花容月貌的女人,让他藏入了内宅。现在,真的是“出力不讨好”,在闯王这里不仅没有得到夸奖,反而受到责陉。他在万分委屈之外,还感到十分悲哀:显然,闯王的精神已经崩溃,他所建立的大顺王朝必然短命。

果然,在这一年的四月底,匆匆忙忙、潦潦草草举行了“即位典礼”。有了一阵煞有介事的“万岁”声,李自成下了丹墀,就立即下令:第二天撤出北京。

离京之前,他不忘报那“一箭之仇”,派兵包围了吴府,把吴襄一家三十多口屠杀净尽,连婴儿也不放过。可是,却找不到陈圆圆了。

陈圆圆哪里去了?原来她凭借着一技之长,被留在了李自成的身边。李自成听说“天下第一美女”“声甲天下”,就动了欣赏美声的“雅兴”,于是命陈圆圆为他唱歌。

陈圆圆唱她最拿手的昆曲。她很卖力气,因为这个农民领袖已经博取了她的好感,他显然不同于那个铁匠,虽然都粗放得让人很不习惯。但是,这个闯王却一点也不粗野,他的高大魁梧给人一种安全感。她愿意为闯王演出。

可是,闯王听了一会儿,并不欣赏,说道:“这都唱了些什么?为什么模样如此俏丽,声音却如此,唧唧扭扭?这般难听!”

“是吗?”陈圆圆是向来被捧惯了的,现在居然没有了掌声,当然莹莹欲泪,就哀哀无告地问:“不知闯王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这个姿态不亢不卑,令闯王兴趣盎然。他笑了;“好吧,我让你听一听我们家乡的秦腔。”

他把自己的军乐队召唤来,那也是一群女人。但是唱来却是“蘩音激楚,热耳酸心”。李自成击节和之,好不快心。

他顾视陈圆圆问;“这个怎么样?”

陈圆圆很乖巧,一见闯王非常欣赏秦腔,自己偏偏又不会,无法用歌声来讨好闯王了,就只好用话语来取媚。于是甜甜地说;“此曲只应天上有,那里是我们这些又粗又笨的南方人所能企及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