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嘲弄一般更会让二至五岁的孩子感到恐慌,因为他们把家庭视作避风港,可以由着他们的性子。父母不管在体力还是感情上都有明确的分工,他们很少在孩子面前争些什么。母亲或祖母一般都是做家务、教孩子,她们都会毕恭毕敬地侍候父亲、崇拜父亲。家里的长幼尊卑也十分明确,孩子也知道长者有特权,男人有女人没有的特权,兄长有弟弟没有的特权。但是孩子在童年时,全家人都宠着他,特别是男孩。在孩子心中,妈妈永远是有求必应的,一个三岁男孩会无缘无故跟母亲发脾气,但他绝不敢反抗父亲,却可以对母亲和祖母发脾气,用以发泄受父母嘲弄以及要被“送给别人”的怒气。当然,不是所有的男孩都脾气不好。但是,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在上流家庭,三到六岁的孩子一般都脾气不好。孩子往往是捶打母亲,又哭又闹,最后还野蛮地弄乱母亲精心打扮的发髻。母亲毕竟是个女人,而他就算只有三岁也是个男子汉,可以以粗暴发泄、无端攻击为乐。
而对孩子来说,父亲是家里至高无上的,他只能对父亲表示尊敬。用日本人的术语来说,就是“作为一种教养”,孩子也必须学习对父亲表示应有的尊敬。跟西方国家的父亲相比,日本的父亲似乎很少教育子女,教育孩子的事基本全交给了女人。父亲对孩子有什么要求,一般只是用眼神表示或者只是简单讲几句训斥的话。这种情况也不多见,孩子们一般都会言听计从。父亲可能会在空闲时给孩子做点玩具,在孩子会走路后很久,他有时也抱抱孩子或带他出去转转。日本的父亲有时也会教教这个年龄的小孩,而美国的父亲一般都交给孩子的母亲。
尽管孩子也要尊敬祖父母,但他们可以对祖父母任意撒娇,但祖父母并不教孩子。虽然有的祖父母觉得父母对孩子管得太松了,就想自己来管,但这毕竟会产生一大堆矛盾。这个时候,祖母一般一天到晚守着孩子,也经常会出现婆婆与媳妇争孩子的事。对孩子来说,他可以获得双方的宠爱,对祖母来说,她可以利用孙子来支使儿媳,而年轻的母亲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讨取婆婆的欢心。因此,不管祖父母怎样溺爱孙子,媳妇也不敢说个不字。经常会出现妈妈说小孩子不能再吃糖了,祖母却马上又给,还阴阳怪气地说:“奶奶给的糖没有毒。”在许多家里,祖母总能给孩子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都是母亲弄不到的,而且她也比母亲更有空陪孩子玩。
哥哥和姐姐都被教育说要宠爱弟妹。在妈妈生下另一个孩子时,大一点的小孩会明显地感到被忽略了,他们通常会想到自己平时吃的奶和跟妈妈一起睡的床就要让给新宝宝了。母亲会在新宝宝生出来之前,跟孩子说:“这次,你就有一个真的宝宝而不是一个洋娃娃了。以后你就不能跟妈妈睡,要跟跟爸爸睡了。”而且把这说成似乎是大孩子才有的特权。孩子兴高采烈地给新宝宝出生做各种准备,新婴儿出生时,孩子通常都是真的很激动很开心,但这种心情很快会消失。对于后来已经预料的一切事实,小孩也不会特别难受。但是失宠的小孩总想把婴儿抱到别的地方去,他对母亲说:“把这个宝宝送给别人吧。”母亲会回答:“不,这是我们家的宝宝呀,所以大家都要喜欢他。小宝宝可喜欢你了,你要帮妈妈照顾小宝宝呀。”这种情况可能反复出现而且持续很长时间,母亲对此似乎也不介意,孩子多了自然会有解决办法。孩子们会按间隔次序来安排照顾较小的孩子,比如老大会照顾老三,老二则照顾老四,而弟弟妹妹也一般跟隔一个次序的哥哥姐姐亲密一些。七八岁之前,这种男女之间的次序差别一般没什么影响。
日本的父母及亲友都送给孩子布娃娃及其他玩具当做礼物,有的自己做,有的是买的。穷人家一般都是自己做的,不用花钱。小孩会用布娃娃和其他玩具玩过家家、扮新娘、过节日之类的游戏,他们游戏之前会先争论真正的大人到底是怎么做这些事的,有时还吵得不可开交,就请母亲评理,母亲就用“贵人度量大”来劝孩子忍让。她们常说“吃亏就是占便宜”,意思是你把玩具让给别的孩子玩一会儿,等他玩腻了去玩别的了,这玩具还是你的。在玩主仆游戏时,母亲也会让大孩子当仆人,说大家都高兴,你也不吃亏。母亲这么讲,三岁的小孩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日本人这种“吃亏就是占便宜”的原则,一般也适用在成年人的生活中。
日本人教育孩子,除了训斥与哄骗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方法就是转移孩子的注意力。不时给孩子吃糖也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孩子该上学了,父母就会用各种方法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果孩子脾气不好、不听话、喜欢吵闹,管不住他,母亲就把他带到神社或寺院去。母亲的态度是“让我们求神佛治治他吧”,更多时候像愉快的郊游。负责治疗的神官或僧人认真问完孩子的生日和他的坏毛病后,就退到里屋去祈祷,祈祷完就说孩子的病很快就会好了。有时会说,孩子不听话是因为肚子里有虫子,他给孩子作法祛虫子,他就好了。日本人说这种方法“暂时有效”,即使在此过程中小孩受了很多折磨,他们也觉得那是“良药”。僧人把一种盛满干艾粉的小型圆锥形容器里点火燃烧,放在小孩的皮肤上给他做针灸,但是疤痕会永远留在身上。东亚一带很流行用艾灸来治病,日本也习惯用它来治疗各种疾病,还可以治坏脾气和死心眼。六七岁的小孩就要接受母亲或祖母这种“治疗”,治不好了再治第二次,但一般不会进行第三次。艾灸虽然不是美国人说的“你再这样我就揍你!”的那种惩罚,但艾灸要比挨打痛苦得多,所以孩子就记住不能淘气了,否则要受惩罚。
除了这些对付调皮小孩的办法以外,日本还有很多培养孩子各种技能的习惯。他们强调老师要手把手地教孩子做动作,孩子要乖乖地照着学。两岁之前,父亲就教孩子端正坐姿,两腿要盘起来,脚背要贴着地板。尤其是,端坐的时候身子要直,不能乱动,也不能换姿势。刚开始孩子做不好,经常四面朝天。日本人说,端坐的诀窍就是全身放松,让父亲按着孩子的腿摆正他的位置,他只要由着父亲就行。日本人不仅要学坐姿,还要学习睡姿。日本女人很重视睡姿的优美,就好像美国女人很在乎不能让人看到裸体一样。日本政府为了获得外国人的认同,曾把裸浴列为陋习,在此以前,日本人并不觉得公开裸浴很羞耻,但一直很重视妇女的睡姿。日本早期训练男女有别的一种规则是,男孩可以随便睡,女孩就必须双脚夹紧,直身而睡。这种要求跟其他的规则一样,对上层阶级的要求比下层阶级要严得多。杉本悦子谈到她自己经历过的武士家庭教养时说:“打我记事以来,我晚上总是小心地静静地躺在小小的木枕上……不论在什么场合,武士的女儿都要做到身心不乱,就连睡觉也不例外。男孩睡觉可以四仰八叉,呈‘大’字形,手脚乱放。女孩睡觉就必须规规矩矩,手脚放好呈现‘き’字形。这能体现出我们‘自制’的精神。”一个日本妇女告诉我她们晚上睡觉时,母亲或奶妈会帮她们把手脚放好。
老师教书法时也是手把手地教,说这是为了让孩子“亲身体会”。在孩子还不会写字甚至还不认字之前,老师就让他们体会那种张弛有度、慢条斯理的运笔方法。现代教学因为都是大班教学,这种方法不像以前那么常见,但偶尔也会用。像鞠躬、用筷子、射箭以及背枕头代替背婴儿,老师都是手把手地教孩子,指导他们把身体摆正。
除上层阶级外,孩子上学以前可以跟附近的孩子们一起自由玩耍。农村的孩子们不满三岁就开始结交玩耍的伙伴,就算在乡镇和城市,他们也可以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车辆出入的地方自由玩乐。他们可以在商店周围乱转,或者站在大人旁边听人们说话,或者跳房子和玩橡皮球。他们在村边玩耍打闹,自有神祇保护他们的安全。男孩跟女孩在上学之前以及上学头两三年内可以一起玩,但大多还是与同性最亲近,同龄的孩子最易结为死党。特别是在农村,这些同龄孩子之间的友谊一般可以持续终生,持续时间远远超过其他团体。须惠村有一句俗话:“同龄人比老婆还要亲。”因为上了年纪的人,随着性关系的逐渐减退,同龄人聚会便成为了人生的真正乐趣。
在西方人看来,这种学龄前儿童相互之间无拘无束的结伴玩耍,甚至有些游戏带着一些猥亵的意味以及孩子具有性知识是因为大人谈话随便,不顾场合,也由于日本的住所狭窄,全家人都住在一起。而母亲逗孩子、给孩子洗澡时,也常常指戳生殖器,当然是男孩的生殖器。只要注意场合和对象,日本人一般不责备孩子的******,也不认为****有什么危险。伙伴之间可以相互揭短,大人之间的这种揭短就是侮辱了,他们会相互炫耀,大人之间的这种自炫就会引起耻辱感。而对孩子,日本人却笑着说,“孩子哪知道什么叫羞耻啊”,“就是不知道才如此幸福”。如果说哪位成年人“不知羞耻”,就等于骂那个人是无耻之徒。这就是小孩跟成人之间的差别。
这个年龄的孩子们常常讨论别人的家庭和财产,还特别爱炫耀自己的父亲。比如他们经常说“我爸爸比你爸爸本事大”,“我爸爸比你爸爸聪明”等等,有的时候甚至为了自己的父亲而动手。美国人认为这些事情简直不值一提,但日本小孩们自己说的这些话跟他们从大人们那里听到的又完全不一样。大人都谦称自己家是“敝宅”“寒舍”,称邻居家为“府上”“贵府”。日本人也一致承认,从结成伙伴到小学三年级差不多是九岁左右的那段童年时间,是强烈要求个人意识的。他们经常会说“我当君,你当臣”,“不行,我不当臣,我要当主君”之类的话,他们有时会炫耀自己,贬低别人。总之,孩子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年龄大了,他们就知道这些话不能说,于是他们就等着别人来问,不问就不张口,再也不炫耀自己了。
孩子们一般在家里学习崇拜超自然的神灵,神官和僧人并不“教育”孩子。孩子真正地接触宗教一般只是在赶庙会的时候,他会跟其他参拜者一起接受神官洒的趋邪水,就算有些家人带孩子去参加佛教仪式,也大都是在庙会时。孩子们对宗教印象最深的常常还是在自家的佛坛和神龛举行的家庭祭祀,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祭祀家族祖先牌位的佛坛,那里摆着花、香及树枝,每天还要供奉食品。家里的长辈要每天跪拜祖先,报告家里发生的大小事。晚上要点盏小小的油灯。人们常说,他们之所以不愿意在外面过夜,是因为没有家里这些神灵的保佑,他们心里不踏实。神龛通常是供奉一些神符的简单架子,除此之外也放置一些供品。厨房里还供着灶神,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窗户和墙壁上也贴着许多护符,这些护符都是保全家平安的。村里护村的神社也很安全,因为有大慈大悲的神镇守着。母亲喜欢让孩子在安全的神社玩耍,所以孩子的经历中没有让他害怕神的东西,他也没有必要按照神的意愿做事。众神不是当权者,不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受人祭拜,回头而向人间赐福。
男孩上学二三年后,才真正开始像成年人一样修行,他们的生活也被纳入成年人谨慎的生活模式之中。在这之前,孩子学习的是控制身体。如果他太淘气,就治他的淘气,分散他的注意力。他虽然受到了规劝和嘲笑,但他可以我行我素,可以对母亲发脾气。这样一来,他的从自我中心的观念就膨胀了,刚开始上学时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小学的前三年是男女同校,而且,老师不论男女都很喜欢孩子,与孩子打成一片。不过,家庭和学校都一再嘱告他们不要让自己“难堪”。孩子年龄还小,不知道“羞耻”,但却必须教他们不要让自己“难堪”,比如,大人们会告诉孩子,故事里那个一直喊“狼来了”的男孩是在“糊弄别人,如果你们也这样,人们就会不相信你。那你就会很难堪”。很多日本人都说他们做了错事,第一个嘲笑他们的不是老师也不是家长,而是同学。确实如此,在这段期间,家长的任务不是嘲笑自己的孩子,而是把嘲笑和必须根据“道义”生活的道德教育结合起来。孩子六岁左右,家长才会给他们讲忠犬报答主人的故事所提倡的义务,以此来对他们进行一系列的约束。长辈会对孩子说“再这样下去,别人会笑话你”。日本的规则很多,也常常会因时因事而异,但大多数规则与我们所说的礼节有关。这些规则要求个人意志要服从于集体意志,包括对邻居、家庭及国家的义务等。他必须学会自制,必须认识到自己责任重大,必须知道自己还欠了诸多人情,如果要还清这些人情债,他就必须谨慎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