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道的萌生及其发展
日本神道教(通常简称“神道”)是发源于洪荒时代的日本国民固有的宗教信仰,神道在日本的宗教领域里不但影响最大,信徒也最多。据日本文化厅的统计,日本12600余万人口中,有12200余万人信仰神道。
神道与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等宗教的体系不同,它没有系统的教义和经典,它既不是由特定人物创设的,也不是以特定教祖的言行为中心教典而扩展流传下来的。带有朴素的宽容性的原始神道是在日本国土上自然发生、自然形成的民族信仰。所以,东京大学教授岸本英夫先生指出:日本神道在历史上很少有布教传道的活动,它在很大程度上带有受地缘关系和血缘关系制约的自然宗教的性质。
日本列岛自从有人类居住开始,在人们中间便逐渐出现了原始信仰。这种宗教现象从当时的遗物和迄今发现的遗址中,即可得到很好的证明。然而严密说来,这时的信仰中带有的神道色彩还是比较浅淡的。日本的绳文时代(约公元前一万年左右至公元前4、5世纪)的人们与其后的弥生时代(约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3世纪)的人们,二者在思想意识上存在的明显可辨的差异是:为了生存,前者主要是把人的劳动力单向地投注在索取、掠夺鸟兽鱼虾和山菜野果等这些自然生产物方面,通俗说来,即主要是向大自然索取。绳文时代的日本人,当渴望自然生产力的产物增多以维持自己的生存时,他们对自然施行巫术,虔诚祈祷,但不能通过提高自身的技能来使自然生产力的产物不断繁殖,进而享受由人的技能作用于自然后再反馈回来的成果,换句话说,他们不能开拓出索取于自然、奉献于自然、再受惠于自然这样一种呈现为双向交流的良性循环的局面。这里,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当他们成群结队来到大海边,架起窝棚铺上干草住下来,依靠原始的手段采集海贝以维持生存时,一旦面临活动区域内的贝类越采越少,生存状况日趋恶化时,头脑简单的他们首先根本不是冥思苦想怎样设法使海贝增多,却是集体迁移到贝类丰富的新地方去。
神道原初形态的真正形成,同日本的农耕文化、水稻耕作息息相关。石田一良先生在《日本文化》一书中简扼说道:在绳文时代,联结人和自然的纽带,是狩猎、采集山菜野果和巫术;但进入了水稻农耕时代就不同了,连结人和自然的主要链条是农耕和宗教。
绳文时代末期弥生文化时代初期,水稻耕作栽培技术从中国江南经由朝鲜半岛传到了日本的北九州。公元一世纪初,水稻耕作栽培技术从北九州先后传到日本的中国地方(位于日本本州西部)、四国岛和近畿地方(京都、大阪、滋贺、兵库、奈良、和歌山、三重一带),三、四世纪传到了关东地方(东京、神奈川、琦玉、群马、枥木、茨城、千叶一带)。日本的农耕生活逐渐趋于基本定形之后,神道的原初姿形也随之慢慢地凸现出来。所以,人们认为,日本的神道是随着水稻耕作活动而诞生的。从这时候起,人们逐渐定居全国各地,开始过上了以水稻栽培为中心的农耕生活。农耕活动中的各种形式的土地改良,其目的并不是去破坏自然,倒是为了更好地回归文明化了的自然,从而创造出丰富了自然条件的农耕文明。在这样的过程当中,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们越发敬畏自然,从自然的恩惠中深深感悟出一种超越人为的不可测知的神意,从自然各种现象中逐渐悟出了诸神的灵气和宗教感觉。这种感觉认为,人定不能胜天,人是不可能征服自然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自然是无所不能的神,自然是为人类带来无限恩惠的生命之源,自然是命运的寄托和精神的归宿。
神道最初是以自然精灵崇拜为主要内容。依据日本现存的最古的历史和文学著作《古事记》(712年成书)、历史著作《日本书纪》(720年成书)以及古代祭礼的遗迹乃至与其相关的神社来仔细考察,尤其可以令人明显感察到,在当时那种人的生活与大自然密不可分的状况下,人们从日月星辰、汪洋大海、山川草木等自然物中,从风雷雨电等自然现象里,无不感受到远远超过人力的神威、咒力和神圣性,对其备加畏敬。由此不难看出,这是典型的“自然崇拜”观念。
与此同时,在水稻耕作中,人们为了维系共同的利益,例如插秧、灌溉、排水、秋收等原因,必须进行“戮力合作,灌园治产”式的共同作业,从而形成了相互依赖的共同生产和生活组织。为了巩固和发展这种赖以生存的生活共同体,在围绕水稻农耕进行的一系列祭祀中,渐渐形成和丰富了信仰神力的神道思想,人们希望以神意与人的生产力的相互融合作为纽带,来加强共同体的凝聚力。在“各致其能以相生”的相互扶助的共同体里,每个成员的个别意志必须服从集团的首领的意志,神道的特质就是以共同体的意志作为自己的意志,这也就等于自我意识必须让位于首领的意志。在神道的宗教观念中,人们首先要把宗族的祖神和守护部落、村庄的“氏神”(与氏族或共同体密切相关的祖先神或守护神)作为团结一致的精神支柱。由此可想而知,人们必须从各自所属的共同体的生活中追求“真、善、美、圣”这种人生哲学的标准,而阻碍共同体的存在和团结的任何举动,无一不被视为罪恶。
神道中把祖先作为人的畏敬对象的“祖先崇拜”观念,在时间上要晚于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主要表现于在以农耕生活为中心的、有血缘关系的同族集团内,家长或者族长健在的时候就受到子孙后辈的高度尊敬,死后便被作为神,进一步受到后代的尊崇,这种观念潜移默化地形成了祖先崇拜,也称做“氏神崇拜”。氏神的概念由小到大,环环增扩,以至于天皇一族的祖神天照大神成了日本民族的氏神代表。
古代日本人尽管有自然崇拜、祖先崇拜这样的神道意识,但他们选作祭祀对象的神,大多数是有利于生命的产生、增长,或者是认为对自己的生活能赐与切实的恩惠,能直接护佑自己生活安定、繁荣、康乐的神。换句话说,神道极端强调的是现实性,即便后来神道同佛教、道教和儒学融合混淆,充实了教理,它也还是没有强调把重心放在人的来世和死以及灵魂救度方面。这就足以说明,神道是着重强调“生”(现世)的宗教,而不是其反面。
自古以来,日本文化的最为显著的特色就表现在它带有复合混摄性。日本人一贯采取所谓“洋为日用”的“拿来主义”的做法,首先细密咀嚼外来文化的原味,再经过剔选,最终将之合理地纳入由列岛的自然风土培育出的日本民族文化之中,变换出民族文化的新颜。在这一点,神道的发展变化无疑是最具说服力的证明。神道朦朦胧胧地形成之后,在成长的过程中,自5~6世纪开始,同儒教的伦理道德及道教、佛教甚至后来的基督教等外来宗教相对立而存在,它或积极或消极地吸收外来文化和宗教的影响,逐渐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宗教体系。它时而改换自己的姿相,形成诸多流派,延续至今。
神道是没有经卷的宗教,所以,神话中登场的神祇有时为了回应来自古代生活共同体的种种祈祷(即所谓“祝词”)而下过的所谓神的启示——“神谕”,其实全是由后人编造出来的,这些“神谕”被人们搜集起来,独成系统。如果牵强地觅寻神道的教义,那么,充其量只能举出人们在祭祀仪式中向神表白自己愿望的《祝词》。
尽管如此,我们也没有理由轻率地断言神道在宗教领域里是简陋滞后的,相反,惟此恰是神道的本质特征。
二“神道”的出典
“神道”一语,出自中国的典籍。在被称誉作“众经之首,大道之源”的中国《易经·观》中就明确记载:“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说教,而天下服矣。”著名的唐代经学家孔颖达(574~648)对“神道”做这样的注释:“微妙无方,理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可见,这里的“神道”显然指的是天道和通古不变、神妙莫测的天地理法。《后汉书·中山简王焉传》中写道:“大为修冢茔,开神道。”这里提及的神道,意思指通向坟墓的道。由此看来,它与日本神道的概念风马牛不相及。汉文“神道”一词于奈良时代(710~784)传入日本后,日本仅仅是借用了“神道”这一词语符号的外形,然后赋与它以富有日本文化特色的内涵。
“神道”一词《日本书记》(720年)中出现三次。第一,《用明天皇》卷中这样写道:“天皇信佛法,尊神道”;其次,“教德天皇”卷中亦写道:“天皇……尊佛法,轻神道”;最后,“孝德天皇卷”大化(645~650,日本最早的年号)三年四月的诏书中有这样的注释:“惟神者谓神道,亦自有神道也。”后来,日本的神道研究家们认为,第二、第三个用例很有可能是后人做注释时补加进去的成分,不足为凭,惟有第一个用例在客观上尚可信赖。
古时候在日本民族之间普泛地生成的“神道”这种宗教信仰,还多有其他别称。譬如在《古事记》中,散见有“本教”、“神习”;《日本书纪》中出现过“神教”、“德教”、“大道”、“古道”。这些名称实际上都指的是“神道”。后来渐渐约定俗成地通称为“神道”。查阅日本平安时代初、中期的四部史书《续日本纪》(797)、《日本后记》(840)、《续日本后记》(869)、《日本三代实录》(901),人们不难发现,从这时候起,日本人基本上开始比较规范地使用“神道”这一词语了。
神道中的“神”,日语的读音是“kami”。针对“神”的要义,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7)后期的国学者平田笃胤(1776~1843)做这样的解释:“kami”中的“ka”意思为“如此的”,而“mi”的意思是“灵妙之物”,二者合起来,便是“如此灵妙之物”之意。江户时代中期的“国学四大人”之一的本居宣长(1730~1801)则详细地解释道:
凡所谓神者,即古典记载的天地诸神,以及祭祀于神社中的灵魂。又,人更不必说了,就连鸟兽草木高山大海及其他,其德高非比寻常而可畏者,即为神。所谓德高的“高”,并非仅指尊贵、慈善、武勇等褒意,凶而奇而且于世可畏者,亦称其为神。……神有贵、贱、强、弱、善、恶,其心与行亦随之而异。(本居宣长:《古事记传》)
本居宣长的这一观点问世之后,神宫里的神官都纷纷遵从。这样一来,神格的高低,完全取决于人的意识。也就是说,神道中的神往往与凡人没有什么区别,神也有富于人情味的七情六欲,绝不是全智全能完美无缺的存在,其中最具典型意义的代表,就是粗暴勇悍而又不乏风流好色的神——素盏呜尊。那么,在日本神道中,主要的神祇主要都有哪些呢?
三日本的“造化三神”
神祇是“天神地祇”略称。天神是生于天上或上天下凡的神;地祇是“国神”,指天上下凡的神的子孙或生于人间的神。
按照神话传说,日本的神的始祖,是经营万物的“造化三神”——天之御中主神、高皇产灵神、神皇产灵神。
天御中主神也叫“天御中主尊”,是《古事记》中记载的日本诸神中第一个天神。在天与地截然分开之际,此神最早出现在高天原(天上),居于浩荡苍冥的中心,是主宰世界的地位最高的神。但是在神道史中,没有把此神作为祖神的氏族。此神后来被祭祀在春日大社内。
高皇产灵神,亦称“高御产巢日神”。神祇官在做祈祷五谷丰登的祭祀——“新尝祭”中,将高皇产灵神作为谷物神来祭祀,此神与农耕大有干系,并且还同天照大神一道指挥众神,主宰着高天原上神的下凡事务。在《日本书纪》“出让国土”条目中,此神曾被称作“皇祖”(天皇的祖先)。可是,随着后来的造神活动中以太阳神为基础创造的天照大神的出现,皇祖之称便由天照大神取而代之了。后来,高皇产灵神是安达太良神社的主祭神。
神皇产灵神,亦称神产巢昌神。此神是继前述二神之后的一位女神。高皇产灵神是传说中天神系里的主宰神,神皇产灵神则是国神系里的主宰神。国神是国土的守护神。神话传说神皇产灵神把食物女神大宜都比卖神的尸体中生出的蚕和五谷作为种子撒播开去,开创了日本的农业。日本祭祀此神的,主要有四柱神社等。
日本神话记载,天地混沌之时,地上茫茫荡荡一片沼泽,造化三神首先令沼泽中生出了两个神——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和天之常立神。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生命壮旺,如芦芽迅猛拔节成长般出现在天上,从而显示了神的威力。天之常立神则意味着天的神格。“常”象征永恒,寓意该神恒久地居于高天原,永远保佑地上的黎民百姓。
“造化三神”作为日本神道中开天辟地的原始神,同后来的天照大神一样,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
四夫妻神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
夫妻神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在“记纪神话”(《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撰述的神话)中登场的一对被崇敬作日本国土的生成神。《古事记》序言云:“阴阳斯开,二神为群品之祖,……孕土产岛。”
伊邪那岐命(日本的神名后缀的“尊”或“命”,是神的尊称),是繁衍诸神的男神,他象征着天,是天父神。伊邪那美命是伊邪那岐命的妻子,是繁衍诸神的女神,她象征着地,是地母神。此二神受天御中主神之命,站在连接天地的长桥——“天之浮桥”,垂下“天沼矛”搅拌大海,然后静静提起,矛尖零落滴下的稀泥,便凝成了海岛,命名为“淤能棋吕岛”。然后在这个海岛上树起“天之御柱”,建筑“八寻殿”,男神伊邪那岐命由左侧围着“天之御柱”绕行,女神伊邪那美命从右侧围着“天之御柱”绕行,二神于相逢处表露心底的爱情,结为恩爱夫妻。
接着,男女二神周游各地,并通过性交,伊邪那岐命相继生出淡路岛、四国、九州、壱歧、对马、佐渡、本州等岛屿等“大八洲”(日本列岛),还生出了风神、海神、山神、树神、草神等众多掌管自然的神。在古神道的观念中,此意旨在表明,围绕人类的自然万象,都是神的灵威和意志,富有生命律动的大地,正是神的身姿。最后,伊邪那美命在生火神“轲遇突智神”(又称“迦具土神”、“火之迦具土神”、“火之夜芸速男神”、“火之炫毘古神”)这个孩子时,女阴被炽火烧伤,不幸暴亡。日本神话中这个典故旨在说明火出自女阴。同时,火神的诞生导致女神伊邪那美命溘然而逝,这一惨剧不外乎暗示出火的获得对人类生活是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对于人来讲,火既具有无可替代的益处,也可以带来惨重的灾难。《日本书纪》和“镇火祭祀词”中提及,火神诞生后不久,立即又出现了水神、土神、水瓢、河菜(水草、水藻等),这一切全是为了降伏火的危害而来的。伊邪那岐命对造成灾难的火神轲遇突智神,愤慨至极,痛恨之余杀死了火神。可是,随之又发生了奇异的现象,火神被杀时迸溅的鲜血喷漬在岩石上,又诞生了剑神经津主神和瓮(土器)神。按照神话的观点,这进一步说明,火的作用开拓出金属冶炼和土器生产的文化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