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没有经卷的宗教:日本神道
27205900000020

第20章 日常生活与生产中的神道

一神道中盐的寓意

了解生活中的神道,是了解日本人的主要捷径。在日本的传统“国技”相扑中,膀大腰圆的运动员在比赛之前,首先要站在比赛场上,投足扬手撒盐末。这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相扑这种体育运动形式,最初并非局限于力气的较量和体育娱乐方面。古代的农业祭祀中,相扑是一种占卜形式。为了净化占卜用的“斋庭”,采用了神道中的“盐祓”方式。后来,相扑比赛场成了搏斗场,“盐祓”在原有的意义中又兼含“斗死不玷污比赛场”这样的新意识。

祭神的各种供品中,盐是必不可缺的佳品。中国的制盐技术“盐田法”传到日本之前,盐在日本是奇缺的贵重品,沿海居民送给山区居民最高礼物就是盐,盐被誉为“人道物资”。盐在日本古代被称为“浪花”,海岸奇形怪状的礁石斑驳深浅的坑凹里,残留着海水被日晒风干后形成的白色结晶——盐,人们把它视为祓户大神(海神)的最佳赐物。至于人工制盐的方法,在日本歌集《万叶集》中不难找到“烧藻盐”的字样。当时制盐是先把海水不断浇在海藻上,反复干燥,最后将海藻烧成灰烬,再从中取盐。可见盐在日本古代实在来之不易。因此在日本人心中,盐是海神的化身,它不仅具有净化一切污垢的灵威,还有生成新物的神力。难怪在当今日本,祭神的供品中盐的重要性依然如故。

盐在日本民族的葬礼中也有着特殊意义。它可祓除“死的污秽”。凡参加葬礼归来,必须在自家门口接受“盐祓”;从火葬场里出来,都会领到一包盐末。意在不可把“死的污秽”带回家。

伊势神宫做“禊祓”时,主要使用盐末,即便一般神社做“禊祓”使用的“祓麻”(纸或麻做的幡),也同盐密切相关。因为“祓麻”最初是迎接海神用的幡,用沾滞着海神精灵的“祓麻”进行祓除,即意味着盐在起着重要作用,所有邪气污秽必然一扫光。

二神道中水的妙处

水在神道中有着非比寻常的作用,它被看作是神灵的显现。日本人古来就把水看作是具有净化、“禊祓”诸罪和污秽的神力。山岳纵横的日本,树林郁郁葱葱,河流众多,瀑布随处可见。所以人们对水的神力非常崇拜。

日本又是一个海洋环绕的岛国,人对海抱有着深深的崇敬。日语中“海”(umi)的读音中寓含着“生、产、熟”等与生成新物相关的深义;古日语中的“神”的寓义是“隐身、幽身、赫身、镜身”,意味着神是隐含生命力的、看不见的精灵。生万物的水是神的显现,便把水源作为“显灵社”。

因此,民间特别尊敬水神。填埋荒废多年的老井时,事前必须举行祭祀。一些古老神社在“元旦祭”时还专门举行“水神祭”。元旦的黎明,从井里拔上一桶新水——“初水”(亦称“返老还童水”)。饮用这种水能使生命变得年轻。

神道认为水可净化精神境界的污秽。如果双方发生了矛盾,在握手言和中有一个“水杯仪式”,象征过去不快和芥蒂都付诸东流。日本有句话说“洗了脸再重新开始”,即表示捐弃前嫌,其中含有以水涤垢的意识。水的流动如蛇行状,在日本神话中常把水看成蛇,古日语把蛇读作“mizuchi”。“mizu”是水;“chi”是灵的意思,所以蛇有“水之灵”的含义,由此生成了“蛇信仰”。

日本人把自来水龙头叫作“蛇口”;江户时代称消火器为“龙吐水”,日本的河名有天龙川、九头龙川等。这些想法都来自水的精灵是蛇的这一神道思想。

日本人临终之前,必须以水润口唇。这种水称“末期之水”,也叫“饮死水”。神道认为,“死是又一次远行”,为了净化未来旅程,临行饮水,是赠送给死者最好的惜别礼物。

日本人互赠礼品,包装时用彩色纸绳捆扎,这种绳带叫“水引”。这种纸绳最初是用麻做的,先要把割下来的麻茎泡在水中,然后剥皮脱水漂洗制绳,故称“水引”,其中含有以水净化的意识,由此引伸而来,如今捆扎赠品的“水引”,也含有净化礼品的潜在神道意识。

相扑比赛中,如果长时间势均力敌难分胜负时,双方便暂停休息。相扑原本具有神道中“占卜”的要素,便称双方角力带来的疲劳为“气枯”,而精力衰微的“气枯”属神道中“污秽”的一种,因此把力士(相扑运动员)暂憩叫“水入”。以水漱口,即意味着以水洗掉了“污秽”,活力焕发。

日本人酷爱洗澡,宁可不吃饭,不可不洗澡。对于这种独特的“洗澡文化”,日本学者认为:

日本人古来酷爱洗澡的传统习惯,是来自神道中以水禊祓的潜在意识。纵有千般苦恼万种郁结,一场痛痛快快酣畅淋漓的沐浴,便会借助水的功能得以净化。这是一个非常通俗的象征,但它在日本人的思想、宗教、精神和命运等方面却与神道意识有着一定的历史因缘。(石田一良:《冈本太郎与石田一良的座谈》)

三庶民中的神道意识

日本人的神道意识,甚至可谓伴生而来。人呱呱坠地上,就投入了神的怀抱。譬如,男孩出生后第32天、女孩出生后第33天,便要由母亲或祖母遵照神道规矩,抱婴儿到神社或神宫,举行“初拜神宫”仪式,祈求神灵保佑,健康成长。

大众化的“七五三节”,同神道也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日本的风习认为,孩子三岁、五岁、七岁、十三岁、十五岁、十七岁是吉祥年龄,尤其七岁、五岁、三岁是可爱的顶峰,男女分别是:女孩为三岁和七岁,男孩为三岁和五岁。在此期间,有三种仪式,即“蓄发”、“穿裙”、“解带”。“蓄发”意即男女儿童三岁时开始留长发,并且头上套白发,祈愿长命百岁;“穿裙”是五岁男儿开始穿日本式裙子;“解带”是女孩七岁时,开始解去腰扎的旧带,正式扎上和服腰带。这是“七五三节”的原貌。

所以,每年11月15日,七岁、五岁、三岁的男女儿童便跟着父母欢欢快快去参拜神社。传说11月15日在旧历中恰值天文学上二十八宿中的鬼宿,是最高的吉日。即便立足客观立场来解释,此时秋收已毕,仓库丰实,农闲多暇,正好行乐,“七五三节”日期,自然也便定于此时了。

这一天,可爱的孩子们身穿鲜艳漂亮的新装,成群结队来到神社,带着感谢和希望,向神奉献上深情的祈祷。

庶民们还信仰“眷族灵”。眷族灵是来自稻荷神社的狐狸或蛇。传说如果不尊敬威力灵验的眷族灵,亲眷家族便会立即遭殃;反之则会深得护佑,有求必应。这样的思想促使稻荷神社在全国备受推崇,即便是东京银座那样寸土寸金,大厦鳞次栉比,人流熙熙攘攘的繁华商业区,也建有小巧的稻荷神社,凝聚着人们的信仰,以求得心理上的安宁与平衡。

按神道的葬礼要求,凡亲属过世,遗族在49天服丧期间,不可参拜神社,但可以请神社的神官来家中做祓除。而外出做祓除的神官,不可将与丧事有关的用品带回神社境内,这是神道清净观的戒规。

护身符作为“随身携带的神”,是日本庶民中间流行的一种素朴的神道信仰心理的表现。人们认为护身符与己同在,神就可以随时保护自己免于灾祸。于是人们十分敬奉它。护身符各种各样,有挂在汽车中的交通安全护身符,祈祷家庭安泰的护身符等。甚而至之,有的笃信者还在就寝之前,把护身符挂在室内高处,虔诚礼拜。

日本民族古来认为,语言不仅仅只是符号,其中还蕴有神奇的灵力——“言灵”,能为人携来祸福。人称日本是“因言灵而幸之国”。《万叶集》有和歌云:

传言起神代,

古昔大和国。

有言世代传,

皇神威灵在,

语言有灵泽。

相传永相继,

今世皆然诺。(第894首)

大和国,语言通神灵,

人因言得佑,

无事长安宁。(第3254首)

由此可见,日本人的“言灵”思想根深蒂固。以下再举几例。日本许多医院不设4号和9号日语的诊室病房,因为4和“死”9和“苦”同音,对病人很不吉利,令人讨厌。电话号码中“4219”与“9683”也不吉利。前者的谐音是“去死”;后者的谐音是“苦劳破产”。由于讨厌4,“4日”的发音变成了“yooka”。商人称砚台盒为“ataribako”,称乌鱼干为“atarime”。因为砚台盒(suzribako)和乌鱼干(surume)二词均与“被盗窃”谐音,于经商发财极为不利,而“Atari”则有大获成功之意。

日本的婚礼流行一种带有神道色彩的“神前结婚”仪式。这种风习由来已久,自1900年皇太子(大正天皇)结婚采取“神前结婚”仪式后,开始风行全国。最初是把伊势神宫的分灵接到东京日比谷大神宫(今东京大神宫)祭祀,以利于举行“神前结婚”仪式,后来只要设祭坛接神灵,任何婚礼场都可举行“神前结婚”。现在日本约有70%的婚礼采用“神前结婚”。“神前结婚”的程式,因神社和“初穗料”(婚礼费用)而异。婚礼上,祭坛前摆上神酒与神馔,新郎新娘虔敬地接受神官的“修祓”,夫妻向神敬礼,同饮神酒,奏誓词,(新郎朗读誓词,新娘只奏上自己名字),献玉串,二拜二拍手再一拜。接下来全体宾客觥筹交错,共饮神酒,祝贺在神明保佑下,一对伉俪幸福相敬如宾,白发偕老。

四神道的家庭祭祀

日本人有在家庭设神龛祭神的信仰习惯,这就是家庭祭祀。它是祈祷家庭幸福最方便的形式。一家人通过日常的尊神敬祖,随时祷告,可以到诸神和祖先的保佑,同神在精神上保持着亲近感。

家庭祭祀主要就是拜神龛,神龛既是家庭祭祀的中心,又是家中神圣的地方。神龛安置高度在高于人的眼睛部位手可够得着的位置。安置神龛的房间必须出入方便,窗明室净。神龛的方向,一般是朝南或者朝东。

家庭祭祀用的神龛,要仿照神社的形状。有模仿伊势神宫做成的“神明型”及其他类型。神龛中的神座安放顺序是,正面正中央表示最高,是天照大神的位置;右侧是氏神;左侧是各自信奉的神。如果还祭祀自家先人,要在三神前面降一格安放。神座前面的饰物是,中央摆一面镜子,左右摆着常绿的杨桐树枝与蜡烛或灯盏。神龛还要围上有“稻魂”的稻草搓成的“注连绳”。凡神镇座的地方都要绕围“注连绳”,以阻止凡世污秽和幽界杂灵侵入圣境。“注连绳”要夹上白纸做的“纸垂”(白纸条)。传说天照大神被从岩窟“天岩户”迎接出来之后,当即在“天岩户”岩窟口挂上了“注连绳”,表示天照大神不能再度入内;后来,围挂“注连绳”也象征着神圣之场,俗人禁止入内。

神龛中的镜子表示无秽的真心,是天照大神净明的标识;杨桐树枝则是繁荣兴旺的代表;灯盏是以清净的灯火来照耀和净化圣域。

神龛前供奉的神馔,分为每晨供奉的和随时供奉的两种。神馔本身意味着向神献上自己的感谢和诚心,要特别干净、新鲜。按时撤下的神馔,一家人共食,可蒙受神力神德的恩泽。

神馔的种类,通常每晨供奉的是大米、盐、水三种。其外,酒、粘饼、海鱼、河鱼、野鸟、水鸟、海藻(海带、裙带菜、紫菜等)、蔬菜、水果、点心等,均可适宜地选作神馔。有时,用乌鱼干和鸡蛋分别代替鱼和鸟亦可。此外,凡每个季节最早上市的新鲜物品或受赠的食用礼品,都要先作为神馔,供奉给神灵。

除了可以食用的神馔之外,能以神馔意义供在神龛上的,还有例如就业后首次领到的薪水,经过刻苦努力取得的某些执照,像毕业证书、汽车驾驶证等。将这些物件供奉神前,表示禀报和对神灵的谢意。

神馔是放在桧木做成的白色高脚四方盘上,方盘高脚的正面和左右面有洞眼,将未有洞眼的一面朝向神前。

在神龛前,可以随时举行各种自家范围的祭祀仪式。如建房时举行的“地镇祭”、“上梁祭”、“竣工祭”,喜添贵子时的“初拜神宫”、“七五三节”、入学、升学、毕业、成人节等仪式,就业、婚礼、还历(60岁)、古稀(70岁)、喜寿(77岁)、米寿(88岁)、白寿(99岁)等祝贺事宜,都可在神龛前举行祭祀仪式。

五行业信仰的诸神

出于神道的传统观念,各行各业上都为自己安排了一个或几个主神。明治维新以前,谓之“瑞穗之国”的日本,90%的人口躬耕田亩,从事农业生产。因此,同农业深有因缘的神灵,分外受尊敬。如伏见稻荷大社的宇迦之御魂命、伊势神宫外宫祭祀的丰受大神等,据统计农业神足有十几个。

按《古事记》记载,大宜都比命、稚产灵神最先生出了蚕,因而被敬作蚕神。岛根县的美保神社祭祀的是渔业神八重事代主神(大国主命之子)。渔业神还有火照命、海神大绵津见神。商业方面的神,稻荷神社系统内较多。出云大社的祭神大国主命,与佛教中掌管饮食之神大黑天融合一体,也是神威不凡的商业神。经过仔细分工后,大市姬命被委任为专门执掌市场兴衰的神。

神道中的工业神也很齐备。在刀剑、铸造、陶器、日用品的生产领域里,作为工业神祭祀的,有天目一个神、金山彦神、火产灵神、弥都波能卖神等。祭祀天目一个神的神社,数三重县桑名郡的多度神社最为规范。此神是锻冶神和风箱神,由于其独特的性质,往往被祭祀为金属精炼之神。至于金山彦神,望文便知其义,是一个山神。日本的金、银、铜矿以及煤矿,总之凡是与矿山有关的行业,都祭祀此神。工业离不开水火,于是火产灵神和水神弥都波能卖神得到顶礼膜拜。

当代日本,大企业已进入了世界领先的高科技时代,企业内部有着严密的经营理念,在积极消化欧美的成功经验之同时,仍不抛弃民族文化的特色,神道没有成为日本文化发展的包袱,它的“现世观”依然发挥着促进作用。企业依旧祭祀保佑自己行业的主神。这是日本企业文化的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日本20~30%的大企业信奉稻荷神,其他企业则信奉与本行对口的神,企业有自己特定的神社。譬如新日本制铁八幡制铁所信仰高见神社;日立制作所日立工场信仰熊野神社;党陆兴产株式会社信仰山神社;秋田制炼本社制炼所信仰鳄田多度神社;出光兴产株式会社信仰宗像神社;三菱企业集团信仰土佐稻荷神社;三井企业集团信仰三围神社;东芝株式会社信仰出云神社。

在以高度科学性的合理主义至上的21世纪,日本企业界竟如此条理分明地祭祀神灵,日本人的神道信仰精神,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