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大盆地生命的记忆:巴蜀文化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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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两宋睿智与巴蜀文学(6)

黄庭坚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俱游学苏轼门下,人称“苏门四学士”,是“江西诗派”的开创者,后诗文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虽提倡诗歌不当有“讪谤侵陵”内容,但作品中仍表现出浓郁的社会现实内容。在艺术形式方面,讲究修辞造句,追求奇拗硬涩的风格。论诗标榜杜甫,借以提倡“无一字无来处”和“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论,在宋代影响颇大。兼擅行、草书,书法以侧险取势,纵横奇倔,自成风格,为“宋四家”之一。其书法极具个性并有巴蜀书法的因子,即其自述“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晚得苏才翁(舜钦)子美书观之,乃得古人笔意”。所著有《山谷集》,自选其诗文名《山谷精华录》,词集名《山谷琴趣外篇》。我们可以领略一下其艺术和思想,如:“北苑春风,方圭圆璧,万里惊动京关。粉身碎骨,功合上凌烟。樽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研膏溅乳,金缕鹧鸪斑。相如虽病渴,一觞一咏,宾有群贤。为扶起登前,醉玉颓山。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窗前”(《满庭芳》),又如《醉蓬莱》:“对朝云叆叇·暮雨霏微,乱峰相倚。巫峡高唐,锁楚宫朱翠。画戟移春,靓妆迎马,向一川都会。万里投荒,一身吊影,成何欢意!尽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极神州,万重烟水。樽酒公堂,有中朝佳士。荔枝红深,麝脐香满,醉舞茵歌袂。杜宇声声,催人到晓,不如归是”。黄庭坚在贬谪黔州途中,清醒地看到杜甫入蜀后诗风的变化:“杜子美作《花卿歌》雄壮、激昂,读之想见其人也。杨明叙(名皓)为余言:花卿家[冢]在丹棱东馆镇,至今有英气,血食(子孙供养、祭祀)其乡云。涪翁题”(《书花卿歌后》),并有《定风波》描绘游览感受:“万里黔中一漏天,屋居终日似乘船。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戏马台南追雨谢,池射,风流犹拍古人肩”。

与陆游同为“南宋四家”的范成大,号石湖居士,历任四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职。曾使金,坚强不屈,险遭杀害。晚年退居故乡石湖。其诗题材广泛,使金途中所作绝句一卷,写渡淮后的见闻,表现其渴望恢复祖国统一的心情。田园诗描写农村风光及民生疾苦,尤为生动。又工词。所著有《石湖居士诗集》、《石湖词》、《桂海虞衡志》和入蜀之旅的《吴船录》等。其巴蜀题材如晚年回忆彭州牡丹之作的《玉麟堂会诸司观牡丹酴糜三绝》:“洛阳姚魏碧云愁,风物江东亦上游。忆起遨头八年梦,彭州花槛满西楼”,以及《咏状元江紫绣球》:“西楼第一红多叶,东苑无双紫压枝。梦里东风忙里过,蒲团药鼎鬓成丝”。有百余首咏峨眉山风景人事的诗作见于《石湖居士诗集》,如《初入大峨》、《请佛阁》等,《登光相台睹佛光·序》说明道:“淳熙四年六月二十七日,登大峨之巅,一名胜峰山,佛书以为普贤大士所居。连日光相大现,赋诗纪实,属印老刻之,以为山中一重公案”。另有蜀中题材作品如《过青城题索桥》、《最高峰望雪山》、《万州》等,其“新街如拭过鸣驺,芍药茶樒竞满头。十里珠帘都卷上,少城风物似扬州”(《二月二日北门马上》),就把当时成都街道景物描写得形象具体,对之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范成大居蜀四年所作散文,以《吴船录》最为有名,记录作者从淳熙四年(1177年)五月由成都乘船回京城杭州,沿途所见山川风物和名胜古迹,随物赋形,精妙绝伦,如成都合江亭“绿野平林,烟水清远,极似江南。亭之上曰芳华楼,前后植梅甚多”、“郫邑屋极盛,家家有流水修竹,而杨氏之居为最”的描写等。其中写峨眉佛光的出现,描绘佛光的形状、色彩、摄身、清现、收岩,描绘佛光的隐没复出、渐移飞动、莫测变幻,真是穷形极相,绘声绘色,令人目不暇接,悠然神往。因此何宇度《益都谈资》谓其“载三峡风物,不异丹青图画”,堪与陆游《入蜀记》比美,皆为散文史上不可多得的游记佳作。

被田锡、苏易简推荐、两次担任巴蜀主官的张咏,为人“少负气,不拘小节,虽贫贱客游,未尝下人”,“少学击剑,慷慨好大言,乐当奇节”,这种性格,似乎最容易和巴蜀人沟通,“化贼为民”的宽和为政,就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在蜀中主持了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的制作与发行,并且极力鼓动蜀人进入国家主流政治:“初,蜀士知向学,而不乐仕宦。咏察郡人张及、李畋、张逵者皆有学行,为乡里所称;遂敦勉就举,而三人者悉登科,士由是知劝”。皇帝因此在给他书信中感叹道:“得卿在蜀,朕无西顾之忧矣”,宋真宗甚至打算派他第三次治蜀。以至于后来蜀人对政绩显著的地方首脑的评价都是“比之为张咏”。其《劝酒惜》:“今日就花姑畅饮,座中行客酸离情。我欲为君舞长剑,剑歌若悲人苦厌。我欲为君弹瑶琴,淳风死去无苦心。不如转海为饮花,为嬴青春片时乐。明朝匹马嘶春风,洛阳花发胭脂红”,其“无端一夜空阶雨,滴破思乡万里心”被视为千古思乡名句,其诗录入《西昆酬唱集》,有集十卷,苏辙的《龙川别志》记载有其事迹。

基于不同原因入蜀的宋代文人,他们的蜀中创作以及所写的巴蜀题材,给巴蜀文学留下许多积淀。宋祁有:“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春暮》)之句,欧阳修有“记得金銮同唱第,春风上国繁华。而今薄宦老天涯。十年歧路,孤负曲江花”(《临江仙》)之作,其“闻说阆州通阆苑,楼高不见君家。孤城寒日等闲斜。离愁无尽,红树远连遮”的思古幽情,为人所重。杨万里如此追慕着蜀杰的事迹:“负荷偏宜重,经纶别有源。雪山真将相,赤壁再乾坤。奄忽人千古,凄凉月一痕。世无生仲达,好手未须论”(《虞丞相挽词》)。当时最负盛名的通俗歌手柳永也歌唱着“地胜异,锦裹风流,蚕市繁华,簇簇歌台舞榭。雅俗多游赏,轻裘俊,靓装艳治”的成都曲,张仲殊《望江南》则描绘成都药市的盛况:“成都好,药市宴游闲。步出五门鸣剑佩,别登三岛看神仙。缥缈结灵烟。云影里,歌吹暖霜天。何用菊花浮玉醴,愿求朱草化金丹,一粒定长年”,京镗《雨中花·重阳》亦有云:“玉局祠前,铜壶阁畔,锦城药市争奇。正紫茱萸缀席,黄菊浮卮,巷陌连镳普辔,楼台吹竹弹丝。登高望远,一年好景,九日佳期”。

《张协状元》是宋人戏剧作品六种中唯一全本流传的剧目。故事叙述巴蜀富家子张协进京赶考,途中遇到强盗拦劫受伤,被王姓贫苦女子搭救。两人成婚。张协伤愈后妻子剪发卖发资助其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却为另择高枝谋杀王氏。但王氏仅仅受伤而被太尉相救,收为义女。太尉在梓州设计将她许嫁张协,夫妻破镜重圆。该戏残存着从说唱过渡角色扮演的痕迹,是南戏的标本。这是一个无法考证作者的巴蜀故事。

小结

两宋时期,以地域命名的文学流派成为普遍现象。“江西诗派”之名,源自吕本中的《江西诗社宗派图》,吕以黄庭坚为祖师,下列陈师道、潘大临、谢逸25人,蜀人韩驹亦位列其中。宋·方回又以杜甫为“祖”,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为“三宗”,黄庭坚因为建立了一整套诗歌写作的模式(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以故为新,无一字无来处,以至于不避模拟剽窃之嫌),使诗歌创作有了具体的可操作性,获得很多人的追随而形成流派,具有“好奇尚硬、怪僻拗涩”的共同特征。但仅仅由于黄是江西人而得名,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地域文学流派。黄庭坚的瘦硬峭拔、陈师道的朴拙、陈与义的雄浑,风格并不一致。真正具有地域文学意义的是“永嘉四灵”,是浙江永嘉人的徐照(字灵晖)、徐玑(号灵渊)、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号灵秀)组成,他们的崛起确有着特定地域文化积淀。自晋代始,永嘉郡首任太守郭璞,和当时的书圣王羲之、文学家孙绰、颜延之、史学家裴松之等先后出任永嘉郡守。在永嘉为官的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登江中孤屿》)等,写出了永嘉山水之美,在世人心目中形成“东晋山水称永嘉”印象。南宋提倡“事功”的永嘉人、思想家叶适在散文和诗歌创作上自成一家,影响着“永嘉四灵”的聚合。他们走的是宋初晚唐派的老路,多写自然小景,来表现日常生活中的情趣,题材集中于花、竹、鹤、僧、琴、药、茶、酒,形成一种清幽的意境;又多写律诗,忌用典故,注重写景等,这是对“江西派”重意轻景的直抒胸臆、长篇大论、硬语力盘等枯槁生涩作品的反拨,为宋诗带来轻灵巧秀、清新隽逸气息。当然也有《四库提要》所说的“四灵之诗,虽镂鉥肾,刻意雕琢,而取径太狭,终不免破碎尖酸之病”。以之为中心的“江湖诗派”,用小章短篇去描山画水,在歌咏闲适、隐逸之情中,表现着纤巧简淡的艺术特点,这是以题材和艺术风格为界标的流派。此不论。

有学者认为:“宋代地域文化大致可以分为四个区域:北方地区、东南地区、四川地区、中南地区。从层次高低来看,前三者基本属文化发达地区,中南地区则属文化落后地区”,把一个省区与几个省并列,分类方法似不合适,但确实抓住了当时巴蜀地区人文之盛的特点。如蜀中蓬州“少商多儒,家诗户书,文物甚盛”的浓厚的文化风气,使居民普遍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蜀人好文,虽市井胥吏辈,往往能为文章”,甚至优伶之辈也“能涉猎古今,援引经史,以佐口吻,资笑谈”,“蜀多文妇,亦风土所致”,如梓州路普州:“普地最瘠,其人服田;士最贫,而向学者众”。叶适说:“今吴越闽蜀,家能著书,人知挟册,以辅人主取贵仕。而江汉盖鲜称焉,岂其性与习俱失之哉?”张孝祥就骄傲地宣称:“凡蜀之士文德名世者,自汉以来,何代无之,本朝独盛,频年尤辈出”。《宋史·地理志五》言,巴蜀文风昌盛但外出做官寡,“库塾聚学者众,然怀土罕趋仕进”,苏辙也说自己家乡“凡眉之士大夫修身于家、为政于乡,皆莫肯仕者。天僖中,孙君堪始以进士举,未显而亡。士犹安其故。莫利进取”,后虽有所转变却“至于今,仕者常数十百人,处者常干数百人”。加以秦侩专权时“深抑蜀士”,以至于人们心目中“蜀人大抵善词笔,而少吏能”。宋高宗曾对此惋惜过:“蜀人道远,其间文学行义有用者,不因论荐无由得知。前此蜀中宦游者多隔绝。不得一至朝廷,甚可惜也”。史学家张唐英就针对汉魏以来世人对巴蜀“贪乱乐祸”的误解,进行辨析:“朝廷治,则蜀不能乱;朝廷不治,则不唯蜀不顺,其四方藩镇之不顺,亦不下于蜀者”,可以看出宋代巴蜀人的自信心。

两宋时期,中原之外一些长时期滞后的地域文学创作也开始跟上来,《知稼翁集》卷下《送郑少齐赴官严州序》就说:“自有宋,闽中之士始大振发”,《涑水记闻》卷三说,江西赣州“为江西穷绝之处……至于唐始有士,至本朝始有名士”。而最关键的是,有宋一代的众多学派,都表现出强烈的地域文化意识,以地域命名的如蜀学、濂学、洛学、关学、临川学、考亭学、永康学、永嘉学、象山学,等等。这一现象至少表明了人们地域文化意识的加强,同时也强调了文化的地域性或与正统主流文化相对称的独立个性,体现着一个文化自觉时代的鲜明特点。

公元1001年,宋真宗把巴蜀大地划分为益、梓、利、夔四州,是谓“川峡四路”,大约110年后,宋徽宗在一份诏书里,把这四州简称作“四川”。“四川”由此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