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经典超译本·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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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250谨慎的人总是认真地学习,以了解他希望要了解的一切。虽然他的天资不可能总是很高,但是,他所掌握的总是真才实学。他不会像一个狡猾的骗子,用奸计来欺骗你;不会像一个自大的炫耀学问的人,用傲慢的气派来欺骗你;也不会像一个浅薄而又厚颜无耻的冒牌学者,用过分自信的断言来欺骗你。他并不夸示自己,他的谈吐纯朴而又谦虚,而且,他讨厌其他人一切胡吹乱扯的伎俩。

251谨慎的人永远是真诚的。可是,虽然他总能保持诚实,但并非直言不讳。他只说真话,从不说谎,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必须说出实情。谨慎的人行为小心翼翼,他讲话同样有所保留,从不鲁莽地或贸然地发表自己对任何人、事、物的看法。

252谨慎的人总是不缺朋友。他的友情并不很炽热,却也不会转瞬即逝。他会选择几个经过多次考验的伙伴,建立起一种平静、稳固和真诚的友爱。在对朋友的选择中,引导他的,不是对他们闪耀成就的轻率崇拜,而是对他们的谦逊、谨慎与善行的尊重。他虽然善于交际,但并不喜欢普通的应酬。他一般不和那些喜欢狂聊乱侃、胡吃海喝的社交团体打交道。因为这些社交团体的交往方式可能会妨害他节制的生活习惯,可能会打断他坚持不懈的勤勉工作。

253谨慎的人谈吐未必很活泼或有趣,却绝不会傲慢地僭越任何人,并且愿意表现得比同辈们更谦逊。他的言谈举止,都严格遵守社会规则。在这方面,他立下的榜样,比一些才气与本领更了不起的人物立下的榜样好很多。这些人物,从苏格拉底和亚里斯迪布斯到斯威夫特博士和伏尔泰,从马其顿的菲利浦和亚历山大大帝到俄罗斯的彼得大帝,各个时代都有,他们经常以蔑视、鄙弃所有平常的生活与谈吐礼仪,来彰显他们自己的伟大,因此,给那些希望和他们相似的人,立下最有害的榜样,后者经常模仿他们的荒唐放荡,反而没有学到他们的任何优点。

254谨慎的人不愿意大包大揽,承担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责任。他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别人的事情他从不干涉;在别人没有征询他的意见时,他决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他不会参加党派之间的争吵,厌恶拉帮结派。在被指名要求时,他不会拒绝为国效力,但他并不想借此进入政界。如果没有他的参与,国家也被管理得井井有条,他会感到更高兴。他在心灵深处更喜欢的是有保证的安定生活,喜欢没有干扰的乐趣。他不喜欢野心成功时可能得到的一切虚荣,甚至也不喜欢伟大的行动完成时所得到的真正踏实的光荣。

255作为一种美德,谨慎如果仅用来教导个人取得健康、财富、地位和名声,它虽然不乏可爱,甚至还值得尊重,但是,它不能算是最高贵的美德。明智和审慎的行为,当它指向比个人利益更为伟大和高尚的目标时,也被称为谨慎。一个伟大将军拥有谨慎,一个伟大政治家也拥有谨慎,一个上层议员同样拥有谨慎,在这些人身上,不只有谨慎一种美德,谨慎同英勇、善良、尊重正义结合在一起,成为更伟大的美德。这种高级的谨慎推行下去,直到最后时,它意味着一举一动都尽善尽美,达到了最高的智慧和最好的美德之间的结合。只有学院派和逍遥学派中那些哲人才拥有这种谨慎的美德,正像伊壁鸠鲁学派的哲人拥有低级的谨慎一样。

256谨慎同其他美德一起,可以构成最高贵的人品,不谨慎同恶行一起,便成了最卑劣的品质。在16世纪的意大利,恺撒·布吉亚邀请四位小国君主,到塞涅卡格尼亚出席友谊大会,但是,当他们到达时,他把他们全部杀死。马基雅维里冷静地谈论这罪行: 对恺撒·布吉亚犯罪的本领表示钦佩;对那四位受害者的愚笨和懦弱表示不屑;对他们的不幸横死,毫不怜悯;对谋杀者的残忍与虚伪,麻木不仁。人们经常赞扬伟大的征服者的残暴与狡诈,却总是蔑视强盗与杀人犯的残暴与狡诈。前一种行为,虽然它们更加邪恶有害,然而,当它们成功时,却往往被当做是英勇恢弘的丰功伟业。后一种行为,却总是被人们视为最低贱的愚蠢行为和罪行。

257在公正的旁观者看来,人们对不义的企图或实际罪行会产生正当的愤恨。人们愤恨的动机,是行为本身违犯了有关正义的各种法律,这些法律被用来约束或惩罚违法行为。每个政府或国家殚精竭虑,尽其所能,运用社会力量来约束人民,使人民慑于社会力量的威力而不敢相互危害或破坏对方的幸福。为了这个目的而制定的这些规则,构成了政府或国家的民法和刑法。这些规则实际应该建立在哪些原则基础上,是由一门特别的学科——在所有的学科中最重要的——来研究。但遗憾的是,这门学科,也就是自然法学,很少得到研究和发展。

258斯多亚学派的学者常说,天性将每个人首先和主要托付给他自己照顾。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一个人当然比他人更适合和更能关心自己。人们能够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快乐和痛苦,而对他人的快乐和痛苦的感受则不可能如此灵敏。前者基于自身原始的感觉,后者是基于同情衍生出来的印象。前者可以说是本体,后者可以说是影子。

259仅次于每个人自己的,是每个人自己的家庭成员。那些通常和他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人,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兄弟姐妹,自然是他关心的对象。他比较习惯和他们产生同感共鸣。他比较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感受,他对他们的同情,比他对其他人的同情更为正确与贴切。家人之间也有差别,天性使人对孩子的感情超过对他父母的感情。这是合理的,孩子前途无可限量,值得期待,而一般来讲,我们能从老人那里期待得到什么呢?在正常的情况下,老年人的寿终正寝并不让人感到十分痛惜,孩子的夭亡却几乎会使所有人感到心碎。

260最初的友谊,是兄弟姐妹之间的友谊。当他们共处在一个家庭之中时,相互之间的情投意合,对这个家庭的安定和幸福来说是必要的。由于天性的智慧,同样的环境使他们不得不相互照应,使同情更为常见,因此他们彼此之间的同情更为强烈和明确。兄弟姐妹在各自分开成立他(她)们自己的家庭后,他(她)们的下一辈自然会被父母辈之间的友谊联系起来。然而,由于他们很少在同一个家庭中相处,他们之间的相互同情较为淡薄。至于那些堂、表兄弟姐妹的儿女们,由于联系更少,相互之间的重要性变得微不足道。总之,亲属关系越疏远,亲属之间的友情越淡漠。

261所谓亲爱之情,实际上无非是习惯性的同情。亲属们通常处于会自然产生习惯性同情的环境之中,一般人会期望他们之间会产生相当程度的亲爱感。我们通常看到这种亲爱感确定存在,因而,我们必然期待它产生。因此,在任何场合,我们发现这种亲爱感没有产生,就觉得震惊。由此确立了这样一条一般准则: 有着亲属关系的人之间,总是应当有一定的感情。如果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这样,就一定不合宜。如果作为父母却对子女毫无温柔的情感,作为子女却没有孝敬父母的心,这些人会遭到人们的憎恨,甚至是极端厌恶。

262一个父亲,对于那个从小就不同他生活在一起的孩子的喜爱程度容易减弱。这个父亲会爱那个孩子少一点,那个孩子对他父亲的孝敬之情也不会太多。他们之间鲜有自然产生的亲爱感,然而,由于他们尊重道德规则,他们之间会产生类似于亲爱感的情感。在他们没有团聚的时候,父亲最钟爱的儿子,就是这个远在异乡的儿子。然而,时间和经验恐怕会打破他们的幻想,在他们相处之后,由于没有共同生活在一起过,他们会发现,对方的性格、脾气和爱好,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即使他们现在还真诚地希望亲密无间地生活在一起,但这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他们可能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他们很少充分享受到亲情交融的幸福。

263你想不想把你的孩子们教育成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姐妹的人?要使他们能够成为这样的人,你就应该在自己家中教育他们。他们可以去公共学校接受教育,但一定要住在父母家里。他们每天上学前要有礼貌跟自己父母道别,对你的敬重,会使他们的行为受到有益的约束。对他们的尊重,也会使你自己的行为受到有益的限制。如果让孩子住校,孩子从学校教育中得到的收获,不足以补偿由这种教育引起的损失。家庭教育是天然的教育方式,学校教育是一种人为的设置。哪一种教育更有智慧?答案是什么,大家自然知道。

264在那些以畜牧业为主的国家里,法律不够健全,不足保障每一个人的安全。同一家族的成员通常选择聚居在一起,这种联合是为了必要的共同防御。家族所有的人,不管地位高低,都能派上用场。家族成员之间的和谐加强了这种相互照应,而他们的不和则会削弱,甚至可能破坏这种团结。他们彼此之间的交往频繁,家族中关系最远的成员也有来往。距今不远的年代里,在苏格兰高地,家族首领把自己部族中最穷的人当做是自己的堂表兄弟和亲戚,加以照顾。据说,在鞑靼人、阿拉伯人和土库曼人中,也有着对同族人的广泛关照。

265在以商业为主的国家中,法律的力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到所有国民。同一家族的成员,不需要聚居在一起相互保护,他们一定会为追逐利益或个人爱好而散居各地。他们不需要彼此关照。并且,经过几代以后,他们相互之间就不再来往,他们忘记了相互之间的血缘关系,也忘记了他们祖先之间曾经有过的亲情。在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有这种现象: 随着文明的发展和法律的完善,人们对远方亲戚的关心也越来越淡薄。

266所有国家里的显赫贵族们,都愿意承认相互之间的亲戚关系,不管他们的亲戚关系是多么的疏远。拥有显赫的亲戚,可以增添他们整个家族的荣耀。当然,这种家族记忆之所以被看重,不是因为家族感情,而是因为浅薄无聊的虚荣心。假如有一个身份卑微,但血缘关系或许较近的男亲戚,提醒这些贵族,他和这个贵族家庭存在着血缘关系,那么这些贵族大多会推诿说,自己不懂家族谱系,不了解自己家庭的历史。我们恐怕不可指望,所谓自然的亲情,在那种阶层的人物身上会有超出常情的扩展发达。

267之所以存在“近朱者赤与近墨者黑”这两种效应,是因为我们都有一种包容与同化倾向,这种自然的倾向使我们深受那些长时间与我们共处的人的影响。如果一个人常和一些有智慧、有美德的人交往,虽然他本人没变成同样的人,至少也会尊敬智慧与美德。相反,如果一个人常和一些放荡堕落的人混在一起,就算他本人没变得放荡堕落,至少也变得不讨厌放荡堕落。

268地位等级的区别,社会的安定和秩序,建立在我们对富裕而有权力的人怀有敬意的基础上。人类不幸的减轻和慰借,建立在我们怜悯贫穷的人的基础上。社会的安定和秩序,比不幸者痛苦的减轻更为重要。所以我们对大人物的尊敬,容易过分,我们对不幸者的同情,容易不足。道德家们痛惜人们总是愿成为有钱人和大人物,而不愿当智者和有美德者,劝告我们不要被显贵的光环所迷惑。其实天性做出了明智的决断: 地位等级的区别,社会的安定和秩序,应当以门第和财产的差别为基础,因为它们清楚而明显;而不能以智慧和美德的差别为基础,因为它们不明显并且常常不确定。

269我们对权贵人士自然怀有亲切偏爱之情,如果他除了权贵之外还拥有智慧与美德,这种感情将大大增强。假如有这样一位权贵,尽管他拥有智慧与美德,却陷入灾难,那么,对他的命运,我们会很关心,其程度肯定超过对一个有相同美德但身份地位比较卑微的人的命运的关心。在相当多的传奇故事中,善良又慷慨的国王或王子会遭遇各种磨难。如果他们运用智慧与勇气,最终摆脱了那些灾难,并且恢复了他们过去尊贵与安全的生活,我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替他们高兴,给他们赞美。我们被这些出身高贵又拥有美德的主人公吸引住了,为他们的痛苦感到悲伤,为他们的成功感到高兴。

270伏尔泰的《中国孤儿》是一部动人的悲剧,看过这部悲剧的人,往往会赞美那个为了挽救唯一幸存的王室后裔,愿意牺牲自己孩子生命的人的高尚行为。同时,人们也会体谅伊达梅的母爱,她为了从蒙古人那里救回自己的孩子,不惜告发自己丈夫的重要秘密。可以看出,没有一个独断的准则来指导我们的行为。这些准则容易僵化,不能使我们适应不同的环境、品质和处境。就像《中国孤儿》里的人物一样,具体在什么情况下,感恩之情应该优先于亲情,还是亲情优先于感恩之情,这些判断只能由我们心中的那个伟大判官与裁决者,那个存在于想象中的公正的旁观者,来决定。

271一般来讲,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社会团体是政府或国家。我们在国家中成长和受教育,并且在国家保护下生活。于是,天性首先把国家托付给我们照顾。我们自己是国家的一员,而且,我们关心和热爱的所有人,包括我们的家人、亲朋和恩人,通常都生活在一个国家中。国家的繁荣和安全保障了所有人的幸福和安全。因此,我们热爱自己的国家,不仅出自我们身上的自私感情,而且也出自我们身上的仁慈感情。

272每个国家都会涌现出一些杰出人物,如仁人志士、政治家、诗人、哲学家、文学家等。我们在评价本国历史上的杰出人物时(区别于当代的杰出人物,看待当代人物时我们容易因嫉妒而低估),往往极尽赞美之词,并且偏心地把他们排在最高的位置。我们赞同而且佩服那些爱国者的行为,他们为了国家的安全和荣誉而献出自己的生命。相反,那些出卖祖国利益的叛国者,被人唾弃,永远得不到我们的谅解。

273由于热爱自己的祖国,任何一个邻国的繁荣和强大,都会使人们心里充满猜疑和妒忌。每个国家都担心自己将被一个不断扩张的邻国所征服。这种民族歧视无疑是一个恶劣的习惯,但它常常来自于热爱祖国的高尚想法。据说罗马的老加图只要在元老院发表演说,不管演说的主题是什么,他最后总会说一句:“这同样是我的看法: 迦太基应当被消灭。”这句话是一个人爱国心的自然体现,但失之狭隘。据说,西庇阿·纳西卡在他的所有演说结束时也会说一句话:“这也是我的看法: 迦太基不应当被消灭。”这句话表现出更为宽阔的胸襟和更开明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