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经典超译本·道德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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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294在这世上获得伟大的成功,取得伟大的权威的那些人,很少不会过分妄自尊大。这种妄自尊大常常会使他们陷入一种接近疯狂愚蠢的状态。据说亚历山大大帝希望别人把他当做神,而且到后来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神。在他临终前,这是他最不像神的时候,他告诉他的朋友们,他自己应该被列入一份可敬的神的名单中,他的老母亲奥林匹亚或许也应该名列其中。恺撒自认为是女神维纳斯家族中的一员,维纳斯被他说成是自己的曾祖母。而且,就在维纳斯的神殿前,当罗马元老院的全体成员把一些非凡的荣誉授予他的时候,他傲慢地坐在座位上接受它们。恺撒的目空一切增加了公众的疑虑,那些刺客越发大胆起来,加速筹划他们刺杀恺撒的阴谋。

295一般人都会钦佩成功人士,尊敬权贵,正是这种心理导致了阶级差别,确立了社会秩序。这种对成功者的钦佩,也许是人类的一个弱点,但也不是毫无用处。它使我们更愿意顺从那些指挥我们的优胜者,使我们更平静地接受我们再也无法抵抗的暴力。这种暴力可能来自于像恺撒或亚历山大大帝那样伟大的人物。面对着这些武力强大的征服者,绝大部分的老百姓只知道用钦佩的目光仰望他们。当然,这种钦佩既盲目又愚蠢,但它却使他们更安心地接受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统治,接受他们无可奈何的统治。

296一个真正的智者,如果听到有成千上万人对他进行热情却盲目的颂扬,不一定会感到愉快。他会更加看重另外一个真正了解他的智者对他进行的评价。巴门尼德就属于这样的一个智者。有一次,他在雅典的一个群众集会上宣读一篇哲学讲稿,看到几乎所有的听众都离开了,只有柏拉图一个人在听,他仍然继续宣读他的讲稿,并且说,只要有柏拉图一个听众,他就满意了。

297有些人自视甚高,偏偏他身边那些贤明的朋友,很少称赞他,他会因此怀疑这些人的忠诚,他会赶走这些人,甚至用冷酷而不公正的手段对待他们。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菲利普提到手下大将帕尔梅尼奥时说,他不像雅典人那样幸运,每年都能找到十个将军,他自己只有一个帕尔梅尼奥。因为信任帕尔梅尼奥,菲利普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高枕无忧。他在宴饮时常常说: 让我们干杯吧,朋友们,我们可以开怀畅饮,因为帕尔梅尼奥从来不喝酒。据说,亚历山大大帝赢得的一切胜利,离不开帕尔梅尼奥的运筹帷幄。但最后,亚历山大大帝因为对帕尔梅尼奥产生毫无根据的猜疑而谋杀了他和他的儿子。而亚历山大大帝宠幸的一些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小人,在他死之后,分掉了他的帝国,将他的家人全部杀害。

298骄傲的人是对自我评价过高的人,却也是诚实的人。他由衷地确信自己身上的长处,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种确信以什么为基础。他向你提出尊重他的要求,只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正当的要求。如果你对他的尊重达不到他希望的程度,他就会认为你侮辱了他,并且感到愤愤不平。但是,就算你这样对待他,他也不会屈尊求得你的尊敬。他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假装不在乎你的态度。

299爱好虚荣的人并不是诚实的人,他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并不确信自己的长处。他抓住一切机会,不必要地显示他所具有的才能,有时甚至通过虚伪地夸示他不具备的才能,来展示自己。他很在乎你是不是敬重他,而且他会用实际行动来博取你的敬重。他有时候奉承你,是为了你反过来奉承他;他有时候对你彬彬有礼,是为了取悦你;他有时候向你提供你未必需要的帮助,是为了夸耀自己,使你对他有一个好的看法。一般人都尊重权贵,虚荣的人未必是权贵,但他也希望得到这种尊重。为此,他刻意选择他的服饰、交通工具、生活方式,全在显示他拥有比他的实际更尊贵的身份,显示他拥有比他的实际更大的财富。

300骄傲的人在和那些同等地位的人们打交道时,总是感到不自在。如果遇到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他更感到难过,这些地位比他高的同伴使他相形见绌,因而他不敢放肆地说出他的志向。他很少去拜访身份地位高于他的人,而如果他去的话,那主要也是为了证明他有资格和这种人交往,而不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他可以享受到什么满足。克拉雷敦勋爵曾经说起自己和阿伦德尔伯爵的不同: 他自己有时候到宫廷里去,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发现比他自己更伟大的人;但是,阿伦德尔伯爵很却少去,因为他在那里发现了比他自己更伟大的人。

301而爱好虚荣的人总是努力同地位比他高的人相处。他经常出现在君主们的宫廷和权臣们的府邸,装出一副马上就要升官发财的样子。一旦有权贵邀请他参加宴会,他就会高兴地向别人吹嘘自己和这些权贵关系多好。他尽可能结交那些上流社会的人,那些能够左右公众舆论的人,那些学识渊博、深得民心的人。反之,哪怕他最好的朋友被舆论贬低,他也不会帮他说话,而是尽可能撇清和他的关系。看到有人能够提高自己的名望,爱好虚荣的人马上就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巴结讨好他,如毫无必要的夸大,无根据的自我炫耀,持续的盲从附和,习惯性的溜须拍马。他尽量不让这种讨好太过明显,惹人厌恶。但即便这样,骄傲的人也从来不屑于奉承讨好他人。

302骄傲有时是有赞美的意味,我们常常说,某个人过于骄傲,不容许自己做任何卑鄙的事情,也正因此,骄傲的人对自己很满意。一个感到自己趋于完美的人必然蔑视一切改善,骄傲的人通常认为自己的品质不需要进一步提高。从青年直到暮年,他的自满始终伴随着他。

303爱好虚荣的人就不这样。虚荣心可以看做一种渴望得到他人尊敬和钦佩的欲望,是一种对名副其实的光荣的热爱。这种激情包含着进取之心,而缺点在于企图在时机未到时,过早地僭取今后可能取得的光荣。所以,成功的教育就是把虚荣心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去。教育者绝不能容忍被教育者因为取得一些琐碎的成就而洋洋得意。但是,在被教育者自称拥有重要的成就时,也不要老是泼他冷水。如果他不是热切地想拥有这些才艺,他就不会自称拥有它们。教育者要鼓励这种欲望,提供一切手段以促使他获得真正的才艺。即使他在功夫尚未到家时装出一副高手的样子,也不要对此过于生气。

304因为我们不喜欢骄傲的人和爱好虚荣的人,我们经常过低地评价他们的品质。然而,除非我们被激怒,我们不太敢随便得罪他们。为了让我们自己过得好一点,我们一般都选择息事宁人,对他们的愚蠢行为不加干涉。但是,对于那些自己给自己过低评价的人,除非我们具有更强的识别能力和慷慨的气量,否则我们会不公平地对待他,而且经常比他自己做得更过头。比起骄傲的人和爱好虚荣的人,低估自己的人更容易受到别人的忽视和虐待,心情也会更糟糕。总之,不管对当事人还是对旁观者来说,过于骄傲和虚荣都比过于谦逊更好。

305由于关心自己的幸福,我们会具备谨慎的美德;由于关心别人的幸福,我们会具备正义和仁慈的美德。谨慎的美德告诉我们不该做什么,以免自己和他人受到伤害;正义和仁慈的美德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以促进自己和他人的幸福。谨慎的美德最初源自于我们对自己的爱心,而正义和仁慈的美德最初源自于我们对他人的爱心,然而,正是因为同情他人的情感,我们开始拥有并实践这三种美德。一个人如果在他整个一生中,始终践行着谨慎、正义和适当的仁慈,那么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出于对那个想象中的公正的旁观者、自己心中的那个伟大居住者、判断自己行为的那个伟大的法官和仲裁者的情感的尊重。

306自我控制的美德在大多数场合主要是由一种原则向我们提出来的要求,这种原则就是合宜感,就是对想象中的这个公正的旁观者的情感的尊重。没有这种顾虑与尊重,每一种激情,在大多数场合,肯定会只顾自我满足。确实,在有些场合,抑制这些激情的,不是感到这些激情不合宜的意识,而是对激情造成恶果的谨慎考虑。如果是这样,这些激情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并没有完全消除,那些难以驾驭的激情常常深藏在心中。一个人可能因为恐惧而抑制住自己的愤怒感情,但这种愤怒仍旧存在,等到他觉得安全了,他会更猛烈地发泄愤怒。但是,如果他向同伴诉说曾经受到的伤害,而他的同伴以有节制的情感来同情他受到的伤害时,他的愤怒多少得到了平息,并采用他同伴看待这种伤害时会采用的节制而公正的眼光来看待它。这样,他的愤怒不仅被抑制,而且被真正地克服了。

307人们探寻道德原则的过程,主要沿着两个问题分别展开。第一,美德是什么?或者说,我们会赞扬哪种性格和哪种行为,认为它就是美德,就是美好的品质?有的人认为美德存在于仁慈之中,有的人认为美德就是明智谨慎地追求幸福,还有的人认为美德就是合宜;第二,我们用什么方法,或者说,靠什么认识美德?我们内心的哪一种力量和功能,使我们喜欢某种行为的意向,并认为它是对的?我们又凭什么认为某种行为中的意向是值得赞同和报答的,而另一种行为意向是值得责备和惩罚的?有人认为我们是靠理性认识美德,也有人认为我们靠自爱之心认识美德。

308在柏拉图的理论中,灵魂被认为像一个城邦那样,由三种不同的功能或阶级所构成。第一种是判断的功能,这种功能首先决定用什么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也决定什么才是值得追求的目的,以及我们应该如何排列各种目的的先后顺序。柏拉图把这种功能称作理性,并且认为它就是整个心灵的统治者。灵魂的另两个阶级是各种不同的热情和欲望,它们虽然是理性这一统治阶级的子民,却时常反叛它们的主人。柏拉图把各种不同的热情和欲望归纳成两种类型: 属于第一种类型的热情,根源于灵魂中易怒的一面,像骄傲与愤怒,包括野心,憎恨,爱荣誉,怕丢脸,渴望胜利、优越与复仇;属于第二种类型的热情,根源于对享乐的爱好,它包括身体上的欲望,喜爱舒适和安全以及所有肉体欲望的满足感。

309按照柏拉图的说法,美德的本质在于正义,即内心世界处于这种精神状态: 灵魂中的每种功能都在自己正当的范围之内活动,不侵犯别种功能的活动范围,以自己应有的力度和强度来履行各自正当的职责。

310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看法,美德存在于依靠正确理性所养成的、中庸的习性之中。照他的意思,每一种美德都处于两种相反的邪恶的正中央。这两种相反的邪恶中,一种因为过分,另一种因为不足而让人感到不快。譬如,勇敢的美德处在怯懦与冒昧鲁莽这两种相反的邪恶的正中间,怯懦错在过分重视可怕的事物,而冒昧鲁莽则是错在太轻视可怕的事物。又譬如,节俭的美德处在贪婪与浪费这两种相反的邪恶的正中间,贪婪错在对自身利益的注意超过适当的程度,而浪费则错在对自身利益的注意低于适当的程度。同样的,宽宏大度的美德也位于傲慢自大的过分与优柔胆怯的不足的正中间。傲慢自大意味着我们对于自己的身份和尊严有过于强烈的情感,优柔胆怯则相反。

311因为偶然激发的慷慨情绪而帮助别人,这无疑是一个慷慨的行动,但实施这个行动的人未必是一个慷慨的人,因为这个行动可能是他难得的慷慨行动。这个人之所以帮助别人,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心情愉快,这种行为是来自于心血来潮,不是来自于他性格中稳定和持久的情绪,所以我们不能因为这一次行为就高度赞扬他。如果我们说某个人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具有善良的品质,我们的意思是,那个人身上有常见的并形成习惯的善良性情。而一种个别的行动,未必是一种习惯。如果某个人偶尔做了一件好事,我们就因此认定这个人身上具有某种美德,那么,品质最卑劣的人也认为自己具备一切美德。

312按照斯多亚学派的创始人芝诺的看法,每个动物都有照顾自己的天性,并且有一种自爱之心。这种感情不仅会维护它的生存,而且会让它的整个身心保持在最好、最完美的状态。这样,身体的健康、强壮、灵活和舒适,以及身外各种能够增进这些状况的事物,包括财产、权力、荣誉、同我们相处的人们的尊重和敬意,这一切被作为应当选择的东西介绍给我们,而拥有这些总比缺乏它们好。另一方面,身体上的疾病、虚弱、不灵巧和痛苦,以及身外各种倾向带来这些状况的事物,包括贫困、没有权力、同我们相处的人们的轻视和憎恨,这一切同样作为应当躲开和回避的东西介绍给我们。

313人怎样才能保持在最好的状态?天性告诉我们该如何取舍。健康和强壮相比,取健康;强壮和敏捷相比,取强壮;名声和权力相比,取名声;权力和财富相比,取权力。同样,身体上的疾病同不灵巧相比,更应被避免;耻辱同贫穷相比,更应被避免;贫穷同丧失权力相比,更应被避免。什么是美德?什么是合宜的行为?就存在于如何选择和抛弃它们之中,当我们不能获得全部好处时,选取那些最应该选择的;当我们不能避免所有弊害时,选取最不该避免的。据斯多亚派学者说,天下万事万物的价值已经排好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根据每个事物价值的大小,去做出正确的选择,从而使每个事物得到应有的、恰当的重视。这就是斯多亚派学者提倡的顺从自然的生活,即按照自然给我们的行为规定的那些法则和指令去生活。

314当我们个人的幸福同整体或大部分人的幸福不能两全时,个人的幸福便应服从于整体的幸福。斯多亚学派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仁慈的神所安排的,所以一切发生的,即使是暂时降临到我们身上的不幸,都有助于整体的幸福和完美。爱比克泰德认为: 只考虑“脚”的独立的天性,它应该一直保持干净。但是,一只脚也是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它有时候就得踩入污泥中,有时候就得踏在荆棘上,有时候甚至为了挽救整个身体而被割掉。如果它拒绝这么做,它就不再是一只脚。我们对我们自己也应该这么看。你是什么?如果你自认为是一个独立的人,那么,长寿、富有与健康就是符合你的天性的。但是,如果你自认为是整体的一部分,那么,为了那个整体,你有时候应该生病,有时候生活艰难,你甚至会在天年来到之前死去。你抱怨?那你就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