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宁自安娜离家出走后,受尽屈辱,人人都在轻蔑他、嘲笑他,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谈心的人。他的交游虽广,但却没有友谊关系。正在卡列宁孤独绝望的时候,莉姬娅伯爵夫人主动来给他料理家务。这个不断跟人有恋情发生的贵妇人此时又爱上了卡列宁。虽然她并不怎么擅长处理家务事,但她的帮助仍然给卡列宁精神上很大的支持。
安娜非常思念儿子谢辽沙,这是她回国的目的之一。她没有回家,住在彼得堡一家上等旅馆。要看儿子的念头片刻都没有离开过她。她想象儿子在冷冰冰的父亲那里是得不到温暖的。她写信给卡列宁要求见见儿子,但遭到拒绝。在谢辽沙生日那天,她买了玩具偷偷回家去看望他。一直在想念妈妈的谢辽沙在睡梦中被唤醒,他大声叫着:顶顶亲爱的妈!一下子就扑到妈妈的怀里。这时卡列宁回来了,他看见安娜就突然止步,低下了头。而安娜带着对他憎恶的感情快步走出了房间。
渥伦斯基回彼得堡以后,坚持要与安娜分居,甚至还避免和她单独见面。他认为安娜是不会被以往社交界的人们所接受的,因此当她提出去看剧时就坚持反对。安娜忿怒了,挑战似的去了剧场。渥伦斯基因为安娜故意不肯理解她自己的处境,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种近乎怨恨的恼怒心情。果然,在剧场安娜受到了卡尔塔索夫夫人的侮辱。第二天,安娜就和渥伦斯基去他乡下的田庄居住。他们在乡下过了一个夏天和部分秋天,好像生活得很美满,实际上他们的感情已不像从前那样融洽了。安娜面对渥伦斯基的冷淡毫无办法,只能用爱情和魅力来笼络他。冬天,他们迁居到莫斯科,像已婚夫妇一样定居下来。
列文在莫斯科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一家人都在等待吉娣的分娩。奥布朗斯基邀列文一起去看他的妹妹安娜。列文和安娜一见如敌地交谈起来。他非常欣赏安娜,认为她除了拥有智慧、温雅、端丽以外,还有一种诚实的品性。走出安娜家的时候,列文已经完全被征服了。回家后,他把自己对安娜的印象告诉了吉娣。吉娣听后既生气又嫉妒。
奥布朗斯基受安娜的委托向卡列宁提出离婚的要求,但遭到了拒绝,即使安娜弃舍儿子也不行。奥布朗斯基给安娜发来一封“希望渺茫”的电报,渥伦斯基不愿让安娜看到,于是风波又起。安娜认为像瞒着电报一样,他也可能瞒着她和其他女人的通信。结果两人又争吵起来。他们闹了整整一天别扭。深夜,渥伦斯基从外面回来,得知安娜头痛却没有去看她,这更令安娜感到灰心。她想到死也许是唯一的办法。第二天。渥汛伦斯基要到他母亲那儿去,安娜说他会后悔的,但渥伦斯基认为这是对他进行威胁,激怒之下决定来个置之不理。渥伦斯基走后,安娜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写了张认错的字条叫仆人送给渥伦斯基。但火车已经开了,仆人没有找到他。在希望和绝望的轮番刺激下,安娜来到火车站。在候车室,一个车夫交给她一封渥伦斯基的信。渥伦斯基在信上说晚上10点钟回来。安娜顺着月台走去。突然她回想起和渥伦斯基初次相逢那一天被火车压死的那个人,她醒悟到该怎么办。她要处罚渥伦斯基,摆脱所有的人和她自己。于是她向开过来的第二辆车厢的车轮下投了过去……
卡列宁参加了安娜葬礼,并把安娜的女孩子带走了。
在安娜自杀后,渥伦斯基的人生已没有任何欢乐可言了。两个月后,他报名上了前线。
列文的生活过得很平静,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他没有信仰,精神空虚,好几次濒于自杀的境地,但他还活着。他总在思考和探求人到底为什么活着的答案。后来在和农民的闲谈中,他受到启发:人活着为了灵魂,为了上帝。列文认为自己明白了人生的真谛,生活中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起来。2、原文赏读
……
(一)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沃伦斯基到彼得堡铁路火车站去接母亲。他在车站大台阶上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奥布朗斯基。奥布朗斯基是在等候乘同一班车来的妹妹。
“哦!阁下!”奥布朗斯基高声叫道,“你来接谁呀?”
“我接妈妈。”沃伦斯基像所有的人遇到奥布朗斯基一样,眉开眼笑地回答说,并且握了握他的手,然后一起走上台阶,“她今天从彼得堡来。”
“我昨天晚上等你到两点钟。你从谢尔巴茨基家出来又到哪儿去了?”
“回家了。”沃伦斯基说,“说实话,昨天去谢尔巴茨基家以后,我实在太高兴了,所以哪儿也不想去了。”
“我凭烙印识骏马,凭眼睛识恋爱中人。”奥布朗斯基又像上次对列文一样朗诵起来。
沃伦斯基带着毫不否认的神气笑了笑,不过他马上转了话题。
“你来接谁呢?”他问道。
“我吗?我来接一个漂亮女子。”奥布朗斯基说。
“原来如此呀!”
“谁歪着看事情,谁有歪心事。我是接我妹妹安娜。”
“哦,是卡列宁夫人吧?”沃伦斯基说。
“你想必见过她吧?”
“好像见过。也许没有……说真的,我记不起来了。”沃伦斯基一听到卡列宁夫人这名字,就模模糊糊觉得有一种古板、枯燥的味道儿,所以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不过,我那大名鼎鼎的妹夫阿历克赛·亚力山大罗维奇,你可能是认识的。全世界都知道他呢。”
“我只知道他的名声和相貌。我知道他非常聪明,很有学问,有点圣人的味道儿……不过你也知道,这一切……与我不相干。”沃伦斯基说。
“是的,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有点儿保守,不过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奥布朗斯基说,“一个极好的人。”
“噢,这样他也就更走红了。”沃伦斯基笑着说,“啊,你也来啦。”他对站在门口的母亲的那个高个子仆人说,“到这儿来吧。”
沃伦斯基近来十分喜欢跟奥布朗斯基亲近,除了像别人一样,见到奥布朗斯基就觉得愉快之外,还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奥布朗斯基是和吉娣联系在一起的。
“怎么样,礼拜天咱们请那位女歌星吃饭好吗?”他笑眯眯地挽住奥布朗斯基的胳膊,对他说。
“行。我来召集人。哦,你昨天跟我的朋友列文认识了吧?”奥布朗斯基问道。
“可不是。不过不知为什么他很快就回去了。”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奥布朗斯基说,“不是吗?”
“我不知道。”沃伦斯基回答说,“不知为什么所有的莫斯科人都有点儿不大客气,自然,跟我说话的这一位除外。”他狡猾地补充一句,“不知为什么这些莫斯科人总是摆着一副挑衅的样子,怒气冲冲的,仿佛随时准备给人一点颜色看看……”
“这是有的,确实是有的……”奥布朗斯基愉快地笑着说。
“怎么样,快到了吧?”沃伦斯基问一个铁路职工。
“火车已经开出了。”那个职工回答说。
车站上的准备活动,搬运夫的跑来跑去,宪兵和铁路职工的出现以及接客人的纷纷到来,越来越明显地表示火车就要到了。透过冷冷的雾气,可以看见一些工人身穿小皮袄,脚登软毡靴,跨过弯弯线路上的铁轨,向前走着。远处的铁轨上响着机车的汽笛声和重东西滚动的隆隆声。
“不。”奥布朗斯基很想把列文有意向吉娣求婚的事对沃伦斯基说说,这时就说道,“不,你对我们列文的看法不对。他是一个非常神经质的人,有时实在使人不喜欢,不过有时倒也非常可爱。他天性忠厚,诚实,一颗心像金子一般。不过昨天有特殊原因。”奥布朗斯基带着含糊的微笑说下去,完全忘了昨天他对自己的好友真心实意的支持,而且现在他也怀着同样的支持心情,只不过支持的是沃伦斯基罢了,“是的,为什么他特别高兴,或者特别不高兴,那是有理由的。”
沃伦斯基站下来,直截了当地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不是他昨天向你姨妹求婚了?”
“很可能。”奥布朗斯基说,“我看,昨天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是的,如果他走得很早,而且情绪很坏的话,那就是这样……他恋上她很久了。我真替他伤心。”
“原来是这样呀!……不过我想,她完全有可能找一个更好的夫婿。”沃伦斯基说过这话,挺起胸膛,又踱起步来,“不过,我不了解他。”他补充一句,“是啊,这情形确实很难受!就因为这样,许多人宁愿去找窑姐儿。在那儿,如果弄不到手,只能证明你的钱不够,可是在这儿,要看人家是不是看得起你。哦,火车到了。”
真的,机车汽笛已经在远处响了。过了几分钟,站台就震动起来,机车喷吐着因为寒冷朝下直扑的蒸气,缓慢而有节奏地摇动着中轮杠杆,带着弯腰弓背、穿得厚厚的、浑身霜雪的司机开了过来,煤水车之后,便是一节满载着行李和一条汪汪直叫的狗的车厢缓缓移动过来,越来越慢,站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终于一节节客车进了站,抖动几下,便停了下来。
一个神气活现的列车员不等车停下来,就一边吹哨子一边跳下车来。一些急性子的乘客也随着他一个一个往下跳,有一名近卫军军官,身子笔挺,神情严峻地向四周围打量着,有一个机灵的小商人,手拿提包,快活地笑着,还有一个背着口袋的农民。
沃伦斯基站在奥布朗斯基旁边,打量着一节节车厢和下车的旅客,完全忘记了母亲。他因为刚刚听到有关吉娣的事,心里又兴奋又开心。他的胸脯不由地挺了起来,眼睛也亮了。他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
“沃伦斯基伯爵夫人在这节车厢里。”那个神气活现的列车员跑到沃伦斯基面前说。
列车员的话叫醒了他,使他想起母亲,想起马上就要和母亲见面。他在内心里并不尊敬母亲,而且也不爱她,虽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依照他所处的社会的观念,凭他所受的教育,他对待母亲不能有别的态度,只有百分之百的孝顺和尊敬,但是越是需要在表面上孝顺和尊敬,他在内心里越是不尊敬她,不爱她。
沃伦斯基跟着列车员朝车厢里走去。他在门口站过来,给一位下车的太太让路。沃伦斯基凭着社交界人索有的眼力,只对这位太太的外貌瞥了一眼,就肯定她是上流社会的人。他道了一声歉,就要朝车厢里走去,可是觉得还需要再看她一眼,不是因为她长得很美,不是因为她的整个身姿所显露出来的妩媚和优雅的风韵,而是因为经过他身边时,她那可爱的脸的表情中有一种特别温柔、特别亲切的味道。当他回头看的时候,她也转过头来。她那一双明亮的、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乌黑的灰眼睛亲切而留神地看着他,像是在认他,接着又立刻转向走来的人群,像是要寻找什么人。在这短短的一瞥中,沃伦斯基发现有一股被压抑着的生气,活现在她的脸上,荡漾在她那明亮的眼睛和弯了弯朱唇的微微一笑中。仿佛在她身上有太多的青春活力,以至于由不得她自己,忽而从明亮的目光中,忽而从微笑中显露出来。她有意收敛起眼睛里的光彩,但那光彩却不由得她,又在微微一笑中迸射出来。
沃伦斯基走进车厢。他的母亲是一个黑眼睛、鬈头发的干瘦老夫人。她眯缝起眼睛打量着儿子,那薄薄的嘴唇微微笑着。她从座位上起来,把提包交给侍女,把一只又干又小的手伸给儿子,接着又托起儿子的头,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
“收到电报了吗?你好吗?感谢上帝。”
“您一路上好吗?”儿子问,在她旁边坐下来,情不自禁地倾听着门外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他刚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位太太在说话。
“我还是不同意您的说法。”那位太太说。
“这是彼得堡的看法,夫人。”
“不是彼得堡的看法,仅仅是女人家的看法。”她回答说。
“好吧,夫人,让我吻吻您的手吧。”
“再见,伊凡·彼得罗维奇。哦,您去看看,我哥哥来了没有,把他叫到我这儿来。”那位太太在门口说过这话,又走进车厢里来。
“怎么样,您找到哥哥了吗?”沃伦斯基伯爵夫人问那位太太。
沃伦斯基明白过来,这就是卡列宁夫人。
“令兄就在这儿。”他说着,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我刚才没认出您来,而且咱们见面时间太短了。”沃伦斯基一面说,一面鞠躬,“所以您想必也忘了我了。”
“哦,不。”她说,“我可以说是很了解您了,因为我和令堂一路上谈的都是您的事呢。”她说着,终于让按捺不住的青春活力从微笑中流露出来,“可是我还没见到哥哥呢。”
“你去把他叫来,阿历克赛。”老伯爵夫人说。
沃伦斯基走到站台上,喊道:
“奥布朗斯基!到这儿来!”
可是卡列宁夫人却没有等哥哥,一看到他,就迈着矫健而轻盈的步子走出车厢。等哥哥一走到她跟前,她立即用左臂搂住哥哥的脖子,迅速地把他拉过来,使劲儿吻了吻,那动作的利落和优美使沃伦斯基感到惊讶。沃伦斯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等他想起母亲在等他,就又走进车厢里。
“她挺可爱,不是吗?”伯爵夫人说起卡列宁夫人,“她丈夫让她跟我坐在一起,我也很高兴。我跟她聊了一路。哦,你呢,我听说……你的高尚的爱情一直还是接连不断呢。这很好,我的好孩子,这很好。”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妈妈。”儿子冷冰冰地回答说,“好啦,妈妈,咱们走吧。”
卡列宁夫人又走进车厢,来向伯爵夫人告别。
“这不是,伯爵夫人,您见到儿子了,我也见到哥哥了。”她开心地说,“我的事儿也全讲完了,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才不是呢。”伯爵夫人拉住她的手说,“我跟您在一起,就是把天下走遍,也不会觉得孤单。有一些可爱的女子,跟她们谈话也觉得愉快,相对无言也觉得愉快,您就是这样的一个。您也不必为您的儿子操心,总不能一辈子不分开呀。”
卡列宁夫人静静地站着,身子挺得格外直,她的眼睛在笑着。
“安娜·阿尔卡迪耶芙娜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哩。”伯爵夫人向儿子解释说,“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一次把儿子留在家里,老是不放心。”
“是啊,我和伯爵夫人一直在谈哩,我谈我的儿子,她谈她的儿子。”卡列宁夫人说。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微笑,很亲切的笑,是对他的。
“大概这使您感到很厌烦了。”他毫不怠慢,立刻接过她抛给他的风情之球,说道。可是她不愿意再用这种腔调说下去,就又对老夫人说:
“非常感谢您。我都不觉得,昨天一天就过去了。再见吧,老夫人。”
“再见,我的好朋友。”老夫人回答说,“让我吻吻您漂亮的脸蛋儿吧。我干脆倚老卖老,直截了当地说一句:我简直爱上您了。”
尽管这是老一套的恭维话,卡列宁夫人却信以为真,而且因此十分高兴。她的脸红了红,就微微弯下身子,把脸凑到老夫人的嘴唇上,然后又直起身子,带着荡漾在唇边和眼角的那种微笑,把手伸给沃伦斯基。他握了握她伸给他的纤纤细指,她也紧紧握住他的手,并且大胆地摇晃了几下,他因为这样带劲儿的握手感到非常高兴,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快步走了出去。她身材相当丰满,走起路来却出奇地轻盈。
“太可爱了。”老夫人说。
她的儿子也在这样想。他目送着她,直到她那婀娜的身姿消失为止,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从窗口看到她走到哥哥跟前,挽住他的手,很起劲地对他说起话来,显然说的是跟他沃伦斯基根本不相干的事,这使他感到懊悔。
“哦,妈妈,您身体一向很好吗?”他又向母亲问了一遍。
“一直很好,非常好。亚力山大很逗人喜欢。玛丽雅也长得很好看。她挺好玩儿。”
于是她又说起她最关心的事,也就是孙子的洗礼,她就是为这事上彼得堡去的。她还说起皇上对大儿子的特殊宠爱。
“那不是,拉夫伦季也来了。”沃伦斯基看着窗外说,“如果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