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紫砂器的产出,已有近千年的历史,然而,真正需要鉴定的,主要是明清时代的产品。明代中叶,紫砂开始流行以来,虽然只有近五百年的历史,若能准确无误地鉴别,却并非易事。因为流传至今的紫砂器多为传世品,而且从明末起,不断仿造,赝品很多,愈是名家之作,仿制造假的也就愈多。以明代中期制砂大师龚青、时大彬、徐友泉为例,从明万历末际起,就有不少陶艺工匠专仿他们的作品。如闵鲁生专仿龚春壶;陈信卿和陈光甫专仿时大彬壶;而沈君盛、陈子畦、项不损等,则专爱仿徐友泉壶。不过,由于他们是明末艺人,又多在器形和纹饰上重复或抄袭前人名作,而自成潮流,所以其仿品迄今也成了古董,也具有收藏的价值。入清以至民国和解放以后,仿造三位大师的茗壶更多了,甚至连刻铭也仿的一模一样,真假难辨。如有一件做工规整精细的蕾花壶,底刻正楷“大彬”二字,其字体及刻工模仿如真,足以乱真。可见,仿制造假为鉴定真伪、分期与断代,造成了不少困难。
清代中叶,模制紫砂器产出后,“倒模”仿制的赝品很多,千篇一律,既无创意,又无特色,且很粗劣,故毫无欣赏和收藏价值。明清时代,真正好的有品位的紫砂器皿,是以捏造见长,决非“倒模”而致。名家捏造的紫砂器,不仅各具特色,而且有新创意,除紫砂本身的质和色优外,其造型美和装饰艺术上乘,才具欣赏和购藏的价值。
朱石梅石梅刻绘方柿壶
清代道光年间,社会上出现了包锡镶铜及嵌玉等质的紫砂茗壶。据云此法可起美化壶的作用,且有助于砂壶的保温。其实,这类茗壶大都是真旧紫砂壶,由于原壶部分破损,或把、或嘴、或盖打破、遗失,为掩饰缺陷起见,而用金属和玉石等弥补,即可抛光,又可刻上书画诗词,以增加雅兴。与杨彭年同时代的朱石梅(即朱坚),颇善此术。杨与朱曾合作,不仅制出天然有致的柿形紫砂茗壶,而且也做过包锡嵌玉的紫砂壶,堪称珠联璧合的珍品。首都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包铜嵌玉和玛瑙的紫砂茗壶,胎外镶包黄铜皮,盖上嵌白玉柱形圆钮,镶螭虎状玛瑙环形把。整体壶表光洁明亮,壶身一侧刻行书“曾居无别物,邓尉一枝梅”,落“竹坪”铭,可知此壶是主人在世时最心爱之物。不过,镶包工艺如此精湛,用料如此讲究的精品,并不多见。尽管有些镶包壶可能是明清时代的真旧紫砂壶,却因崩缺裂损而不完美,索性将其损坏的部位,改饰金属片等,似乎高贵了许多,事实上是用以遮丑的,而早已失去了原作的本来面目和特色。
近代有不少的素烧紫砂器,是仿明清紫砂器的造型作品,产出量大,经过造旧以后,假冒古董出售,骗取高额利润。这种新器造旧有术产品,容易让人上当。其造旧术,大都是将新器用极细的砂纸打磨之后,再放入浓浓的茶汤中又浸又煮,让茶渍融蚀,使之入色又入味,叫人难分新旧与真伪,足以鱼目混珠。其实,新器经过造旧,有一种很难闻的霉馊茶味,应细细的嗅辨。当然,更要从砂质、制法诸方面进行鉴别。
上述种种,不仅说明紫砂器的鉴别是必要的,而且需要高深的鉴定知识。当今,紫砂器的鉴定,大致可归纳为传统的与科学的两种方法。
传统的鉴定方法,即紫砂器收藏家和古董家或古董商的方法,是对传世的紫砂器抱一种鉴赏的态度,去识别和认识对象。持此种鉴定方法的鉴赏家,具有相当丰富的鉴定经验。由于其见得多而见识广,又有多年的经验积累,因此,对古旧紫砂器的细微差异和变化,大都能分辨入微,具有较强的鉴定真伪和断代的能力。
其具体的主要的鉴定手段如下:
要分辨紫砂器的新与旧。
流传至今的真旧紫砂器不多,完美而又古朴雅拙的紫砂珍罕品,更难得到。旧的若属真旧紫砂器,往往器表有一层自然的光泽,是由于久经盘玩,慢慢的透出来的温润光泽,被称之为“精光内”。新器造旧,决无此特点。分辨新与旧时,要特别仅防新器造旧术的欺骗,切勿只重器表而忽视了其内在的素质。当然,对于新制的紫砂器,只要不是“倒模”的,如造型独特,制做精美,色泽超凡,确有创意的,也不应放过,亦有其欣赏乃至收藏的价值。现代名家很多,皆有杰作,由他们精心炮制的紫砂新品,价值颇高。
要提防真旧紫砂器的修补拼凑。
真旧明清紫砂器保存至今,实属不易,大都不甚完美,或有残损崩裂。由是出现了各种修补拼凑术,如用蜡补缺,粘合后,再涂泥作色的;以陶泥仿制,拼合后,再作旧的;加彩紫砂褪色,以颜料添补的;器物残损,以金属片镶包,或以玉等嵌替的等等。鉴定时,只要留心并细致察看,就会惊异的发现修补拼凑的痕迹,而且“虚位”很多。因为经过修补、拼凑、调色后的紫砂器,其形制、色调、质地,与原器皆不可能完全相同,总有差异,并或多或少的丧失了原作的风貌和特征。
要注重器形与质地。
自龚春紫砂盛行以来,紫砂器的各个发展阶段,都有其时代的烙印和标志。概要归纳有以下的主要特征:明代比较注重器形,紫砂器的造型高雅朴拙,器物较少有装饰,故以素拙为主;清代前期,紫砂器的造型丰富奇特,注重器物的装饰,加彩、堆雕等异彩纷呈;清代后期,紫砂器的造型趋向简化,多取平面,注重雕刻诗词书画,器物的“文人化”味很浓。
紫砂器的质地,有粗幼之分,粗糙者不受欢迎,细密幼滑者为上品。一般讲来,名家之作,精工细雕,胎质比较细腻,表面皆较平滑。
要注意题字与用印。
紫砂器题铭,据现有资料最早见于龚春壶把下刻“供春”二字,其后盛行。在紫砂器的发展过程中,许多陶艺大师的题铭风格亦不相同,鉴别时,应当明察秋毫。如时大彬壶,题铭中“从未见署款而兼盖章者”;制砂者署名、制铭或钤章,是在明清之际才出现的;据记载最初在紫砂壶身刻草书款的,是明末名匠陈用卿,但那不是刻诗文;清初“壶隐”陈鸣远喜在器底刻楷书铭,更喜在器盖内用印;真正流行在器上镌刻诗词的,始于清代后期的陈曼生,以后蔚然成风。
当然,传统的鉴定方法,决不止这些,还有紫砂器的用料、工艺流程、制作方法等等。但是,就其知识范畴而言,也只是前人已经说过的那些内容和鉴赏的经验之谈,仍然停滞在“古器物学”的阶段,是从器物到器物的孤芳自赏。当今,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在紫砂器的研究与鉴定上,更需要科学的态度和先进的技术,促进紫砂器的研究与利用。
科学的鉴定方法,即现代考古学家的方法,是通过考古普查和重点发掘,对地下窑址、墓葬及其出土遗物进行科学的断代和研究,以至采用现代先进的科学技术,对紫砂标本进行微观的和岩相显微的观察,作定性定量测试,找出不同阶段用料的规律,从而深入的认识对象,及其紫砂陶器的演变、发展的轨迹。
科学的考古发掘古窑址、古墓葬和地下文物,尤其是有确切纪年古墓葬中的陪葬品,作为比较模式,对于传世品的鉴定,可以起到很好的比较作用。在紫砂陶器的断代研究方面,每一次考古的重大发现,都能捕捉到某些科学发掘品作为比较模式,用以与大量的传世品作一番比较研究,不仅能断定某些传世紫砂器的年代,甚至于还能确定其历史的和艺术的价值。如1976年羊角山紫砂古窑址的发掘,除揭开了紫砂工艺之谜外,还把烧造紫砂陶器的年代提前到了北宋中期,出土有明确地层关系的紫砂残片,正是用以断定宜兴紫砂草创阶段的实物标本,即鉴定两宋到明代前期紫砂器的标准模式。
然而,有确切年代的地下出土器物,才是最好的标准模式。若以此作为标尺,以传世紫砂器进行排比,无论其有无款识,当都可得到比较准确的鉴定结论。如前面提到过的吴经墓中出土的那件提梁紫砂壶,体态较大,胎近缸质,且有缸瓮釉泪,已可说明其制作年代较早。此壶虽无任何款识,却有确切的墓志纪年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佐证,无疑可作为明代嘉靖早期的紫砂器标准模式。又如时大彬的作品,有四件是出自有确切纪年的墓葬中,皆明确地署以“大彬”或“时大彬”款。其中,除一件紫砂扁壶出于清墓外,其余三件分别出自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四十四年(1616年)和崇祯二年(1629年)明墓中。尽管关于时大彬的生卒年月,文献上无考,但是因他与松江陈继儒(1558——1639年),太仓王世贞(1526——1590年)等交往甚密,并受他们的启发改制小壶的情形来看,这几件紫砂壶可视为明万历时大彬的作品是可靠的。以此作为标准器,用以鉴定传世的大彬壶,当可得到比较可信的鉴定。如果连同以往著录,有年款的时大彬壶,共计十二件,除一件铭款“戊午年日时大彬制”可疑外,这些紫砂茗壶的制作年代,上起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下迄崇祯二年(1629年),前后三十三年,这正是时大彬精力最旺盛的时期。因此将它们作为具有时代标帜的系列标准模式,无论在原料选练、工艺流程和造型艺术上,都可起到标杆的作用。
当然,历史是不能割断的。对于紫砂陶器的研究与鉴赏,也是如此,不但要有历史的方面,更要有现实的方面。
近代宜兴紫砂器的生产,趋向商业化,并开始打印店号标志。
如,民国初年,戴玉屏在上海创办“铁画轩”,专营紫砂制品,聘请胡耀庭等名手,在阳羡手制紫砂茗壶,壶底皆用阳文篆书“铁画轩制”方印,颇负声誉。紫砂壶造型,自然形、几体形,筋纹形和水平形四类大量产销,而精心制作的艺术性高的茗壶减少,但也不乏佳作产生。如斐石民的三脚圈顶壶,俞国良的传炉壶,冯桂林的五竹壶等。
然而,宜兴紫砂真正兴隆发达的时代是当代。宜兴的制砂艺人,比1949年增加二十倍,紫砂品种也由原来的二百多种,发展到一千种以上,产量增加了四十多倍。紫砂器的创作,一方面继承传统,一方面力求开拓新的方向。纵然是仿古,也是注重古意、古风和古代创作的精神,非只是器型上的模仿与抄袭,而是将仿古与创新统一。如当代最著名的紫砂工艺美术大师顾景舟制作的鹧鸪壶,造型巧丽明快,既有继承,又有创新。现代不少新壶,同样加刻诗文山水,却负于新的涵意。如周桂珍制的曼生提梁壶,锈刻有红学家冯其庸的七言律诗。更有一些新作,加入现代美学观,谋求突破。如李昌鸿和沈巨华制的奔月壶,徐维明制的鱼形瓶等,都渗透着现代工艺美术的审美观。
总之,当代宜兴紫砂的工艺水平、艺术成就、大大超越古代;
相信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紫砂艺术必定会登上更高的巅峰。
七、如何鉴定紫砂器的年代
自明末以来,由于有关紫砂器的著述和文献极为稀少,加之近年来地下的考古发现有明确纪年墓的器物如凤毛麟角,所以鉴别紫砂器的确切年代和作者的真伪十分困难,成为久而未决的问题。
从明代中期紫砂茗壶创始以来,侍童供春向金沙寺老僧学习壶艺开始,多是子承父业,师徒传承,从选砂,打泥片,装身筒,到落款刻字全由一人操作,造型设计全凭个人的艺术爱好而定。同官窑瓷器相比,它始终没有形成大规模的生产,也未能统一器型、统一尺寸、统一落款等,是完全“各自为政”式的独立经营,为纯个体作坊式的民间艺术品生产。历代的名家作品在当时就有仿制,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对于同时代的仿制品,我们现在也很难分清哪一件是作者的亲手作品,哪一件为高手仿制。民国初年,几乎所有的紫砂界高手都被延聘上海,对历代名家作品进行精心仿制,烧制出难以统计的仿名家款作品,这些仿品均源于名家旧器实物,且水平极高,遗存至今,给我们的鉴别工作带来困难。近30年来,经国内外众多专家学者的不懈努力,同时结合近年来地下出土物的印证,对于紫砂器制作年代的鉴定也大有进步。基本上可以根据砂质、颜色、加工手法、造型等诸多方面综合分析出作品的大概年代,不会有很大的差距。但对于名家署款的器物目前还没有能够提出科学的鉴别标准,这方面还有待于今后进行更加细致深入的研究。
(一)紫砂器与瓷器鉴定的异同
萦砂嚣与瓷器同属实用艺术品范畴,在造型和装饰上相互借鉴,融会贯通,但又绝不是生搬硬套的“拿来主义”,在器物的精神和风格上有着时隐时现的潜在的联系。那么,在鉴定上有什么相同或下同之处呢?首先,紫砂器作为江苏省宜兴民间的地方窑,其产量是不能与明清以来的官、民窑瓷器相比拟的,所以,具体到每一个朝代或时期,并没有足够的制品数量可以全面地反映出它的整体面貌和变化规律。瓷器烧制由于产量大,遗存至今基本上有其转迹可寻,从古至今众多的学者给予充分的研究,其生产面貌及工艺特征十分清晰,并遗存有数百万件以官窑瓷器为代表的典型器以资参考。故宫博物院古陶瓷鉴定专家耿宝昌先生著《明清瓷器鉴定》一书,总结了明代以来官窑标准器的典型特征及鉴定经验,广征博引,言赅意明,堪称旷世之作。景德镇考古所的专家学者们经过近20年的不懈努力,整理了数以万计的御窑厂残存的瓷片,并复原了很多罕见的器型,填补了传世品在品种上的空白,这一切都为瓷器的科学鉴定工作提供了足够的依据。而对于紫砂器目前国内尚无有关鉴定的权威性著作出现,出土物也只有零星的几件,没有争议的标准少得可怜。这种现状都给鉴定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明清两代紫砂器的生产完全是家庭式的作坊制作,器物侧重反映的是紫砂艺人的个人风格,或规矩严谨,或粗放豪迈,或素面素心,或装饰华丽,“自古茗壶似名人”是说茗壶的风格与古代文人雅士一样,各有千秋而绝无雷同。艺师们从不同角度层面展示出个性风采,各具特色,而形成同一时代个体之间极大的差异。而各时期帝王年号款的官窑瓷器有着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组织系统,统一式样,统一制作,规范化的框框很多,我们可以从其共性中清晰地理顺脉胳。但紫砂器的鉴定则还处在摸索和寻找的阶段。那么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就不能做这方面的工作呢?其实不然,除去紫砂器与瓷器鉴定不同的地方以外,还有一些规律性的东西是二者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