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紫砂壶,始于北宋,盛于明清。关于紫砂壶的记述,见于文献记载的有北宋梅尧臣、欧阳修、苏东坡等诗人的诗句。传器有宜兴蠡墅羊角山紫砂古窑出土的北宋中期紫砂器:平盖龙头双条把壶、高颈六方壶和平盖提梁壶。文献记载和发掘的实物,互相参证,从而基本上明确了紫砂壶创始的年代问题。北宋中期到明代正德年间的500多年间,无数陶工艺人为紫砂壶的发展作品了贡献。
在元以至明代前期的500多年间,紫砂器为何默默无闻并缺乏记载呢?我们认为大致上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紫砂器在宋代才显露头角,产品也多为民间粗货,虽然有少数文体对它发生兴趣,但并未得到士大夫阶层的普遍赏识。二是北宋时朝文人雅士的嗜茶之风虽已流行,但当时饮用的是一种半发酵的膏饼茶,茶具以大口小底的盏类为主。饮茶时将碾碎的茶膏末放置在盏中,用沸水点注,以茶汤表面能浮起一层白沫者为佳。故茶具中亦以黑釉的兔毫盏和鹧鸪等为最上等,而无釉又较粗糙的早期紫砂器,只能作为煮水或煮茶之用。三是在南宋初年的宋金战争中,宜兴地区是战场之一,陶业生产也受到了影响;到了元代和明代前期,又由于“匠户制”的束缚,使手工业生产受到很大摧残。因此,包括紫砂器在内的宜兴陶业未能得到应有的发展。(蒋赞初等《宜兴紫砂的历史及现状》)有记载可考或有传器可证的最早的紫砂壶名手,当推明代正德年间的金沙寺僧和供春。从明代周高起著《阳羡茗壶系》以来,一直把金沙寺僧和供春两人尊为紫砂茶壶的艺术大师,尤以供春最为后人注意。把紫砂茶壶从一般粗糙的手工业品推进为工艺美术的创怍,应该归功于洪春。
一、陶壶鼻祖供春与供春壶
“彼新奇兮万变,师造化兮元功。
信陶壶之鼻祖,亦天下之良工。”
这是清代学者吴梅鼎在他所著的《阳羡茗壶赋》中对陶壶鼻祖供春的赞句。
供春,又称龚春、龚供春,明代正德年间宜兴人,原是一个吴姓显宦的家僮,也有人说是婢女。据《宜兴县志》记载:“明正德年间,提学副使吴颐山,携带书僮供春,读书于湖氵父金沙寺中。”吴骞(《阳羡名陶录》说:“供春,学宪吴颐山家僮也,颐山读书金沙寺中,春给使之暇,窃仿老僧心匠,亦淘细土抟坯,茶匙穴中,指掠内外,指螺纹隐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尚现节腠,视以辨真。今传世者,栗色,暗暗如古金铁,敦庞周正,允称神明垂则矣。”吴梅鼎《阳羡茗壶赋》的序言里说:“余从祖拳石公(指吴颐山)读书南山,携一童子,名供春,见土人以泥为缶,即澄其泥为壶,极古秀可爱,世所称供春壶是也”。
据查考,吴颐山名仕,字克学,宜兴人,极有文名,是吴门画家唐寅的好友。明正德甲戌进士,以提学副使擢四川参政,供春。实颐山身旁一个“髫龄颖异”家僮。
金沙寺,在宜兴西南境湖山间,原是唐代宰相陆希声晚年隐居的地方,称“陆相山房”,又称“遁叟山居”。建筑宏伟。这所在“地当君山之隅,东溪之上,”古谓“湖者”。古时寺旁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银杏树,据说满100年才结—个树瘿(即树瘤),100年以后每年结一个,色式非常奇特。当时供春侍候主人吴颐山住在金沙寺里读书,见一老僧炼土制壶,成品精美,就在空闲的时候仔细研究老僧的制陶技术。久而久之,他掌握了这一套复杂的技术。他私下取了一点老僧制壶后洗手沉淀在缸底的陶土做坯,把寺旁的大银杏树的树瘿作为壶身的表面花纹,做成几把茶壶。当时,他没有工具,只用一把茶匙用来挖空壶身,并完全用手指按平胎面,捏炼成型。因此,他的茶壶烧成后,茶壶表面上就有“指螺纹隐起可按”的痕迹,显得古秀可爱,很像三代的古铜器。
有一次,供春做的茶壶被主人吴颐山看到了,以为质朴古雅,便叫供春照样再做几把,一面又请当代名流加以鉴赏。不消几年,供春竟然出了名,他的作品为时人所珍爱,收藏家竞相搜购。从此,供春就离开了吴颐山家,摆脱了仆僮的生活,专门从事制陶事业。他的制品也被称为“供春壶”。
供春壶造型新颖精巧,温雅天然,质地薄而坚实,在当时已经负有盛名,所谓“供春之壶,胜于金玉”。清代诗人周澍曾有这样的诗句赞誉供春的作品:“寒梧垂荫日初晴,自泻供春蟹眼生。疑是闭门风雨候,竹梢露重瓦沟呜。”又在《台阳百咏注》中记述:
“台湾郡人,茗皆自煮……最重供春小壶,一具用之数十年,则值金一笏。”可见供春壶的工艺成就和当时的社会声望。
《项子京历代名瓷图谱》中所辑两件供春壶,有“壁呈红色,注茶后即现绿,茶倾倒色复原”之说,美妙绝伦。此即李景康、张虹合撰的《阳羡砂壶图考》下卷图刊中首列两壶:一名龚春圆形变色壶,并加注:“项氏历代名瓷图谱纪龚春褐色壶云:宜兴一窑出自本朝武庙(按:即正德皇帝庙号)之世,有名工龚春者,宜兴人,以粗砂制器,专供茗事,往往有窑变者如此壶,本褐色贮茗之后则通身变成碧色,酌一分则一分还成褐色,若斟完则通身复回褐色矣,岂非造物之奇秘泄露人间,以为至宝耶?与下朱壶咸出龚制,予曾一见于京口靳公子家,其后俱为南部张中贵以五百金购去。”一名龚春六角宫灯变色壶,并加注:“又纪龚春窑变朱色壶云:怪诞之物,天地之大,何所不有,余之未信者,未曾余自见也!今见此二壶……”项氏所记,把供春壶描写成神奇的器物,不足为信。已有后人驳其所言云:“案壶用久则茶渍深,贮茗略现碧色,理或有之,非窑变色也。若如项氏说,通身转变,分明若此,似不近情”。这个批评是以科学态度分析的,当然不无道理。
供春所制茶壶,款式不一。他还创作过“龙蛋”、“印方”、“刻角印方”、“六角宫灯”等新颖式样,而尤以“树瘿壶”为世所宝重。此壶乍看似老松树皮,呈栗色,凹凸不平,类松根,质朴古雅,别具风格。也许是出于对自己绝技的矜重爱惜,供春的制品很少,流传到后世的更是凤毛麟角。清代吴骞编《阳羡名陶录》一书里,对紫砂壶搜罗极广,记载详尽,可是单单缺少供春壶,吴氏以未曾亲眼见过供春壶为终身遗憾。稍后的张叔未自诩为陶壶鉴赏家,平生看到过不少紫砂壶,但在他的《清仪阁杂咏》中,也自叹福薄,没有看到过供春壶,甚至还感慨地说:
“这个瑰宝,世间已经不复存在了!”供春壶已世无闻,前辈皆尝如是云。
神物忽来奇兴发,“春归”二字剧芳芬。
这一首七言绝句,是60年以前储南强赠给潘勤孟的诗。虽只寥寥28字,里面却包含着一件重要文物——供春壶重返故乡陶都的故事。
1928年,宜兴有一位毁家整治善卷洞与张公洞古迹的储南强先生,十分重视故乡的文物,曾不惜一切代价征集和搜求供春壶。一天,他在苏州摊上无意中发现了一把紫砂茶壶,造型非常奇古,摆摊子的主要却把它当他破铜烂铁,满不在乎地摆在一边。储先生见了好奇地拿起一瞧,壶把下的款式赫然是“供春”两字。这一发现使储先生大为惊喜,立即不露声色地花了壹块银圆买了回来。后来由制陶名手黄玉麟配制了壶盖。
储先生为了要考证这把供春壶来历,鉴定它的真伪,又花了很大一番工夫。首先亲自再去苏州,找到那个摆摊的主人,向他调查盘问,摆摊主人见他那么专心诚意地打听,就告诉他说,是从绍兴傅权和家里流传出来的。储先生又赶到绍兴,进一步向傅家了解,知道在傅家收藏之前,曾经是西蠡费氏所有的。再写信请问费氏,费氏又说在他之前一度是吴大徽收茂的,再打听说是得之于另一次收藏家浓爻和。沈之前出于何人三渺不可考,这把残破的供春壶,来历竟是如此曲折,而储翻天复地的考证毅力也确乎惊人。最后,储先生为这个珍宝做了几万字的考证文章,证实这把破茶壶确实是供春的原作,并非“假虎丘”。
画家黄宾虹
看到了这把壶,也以为真是奇遇,当即评论说:“天才的赋予,是不分阶级的,物质的成就方显精神;传世称奇,功名难与相比的供春,虽然出身贫贱的书僮,后世传名,艺术谱上叙事,乃不落于千百万人之后。”给予供春本人极高的评价。但他在欣赏供春壶后提出了一点意见,他认为,供春壶壶身既然以银杏树瘿为蓝本,那么,黄玉麟配制的壶盖也应该是树瘿的形式,然而黄玉麟没有理解这一点,却配上了北瓜的蒂柄,此之谓“张冠李戴”。储先生认为有理,就请现代制壶名手裴石民重做一个树瘿的壶盖,并在壶盖止口外缘刻上两行隶书铭文,凡45字,文曰:“作壶者供春,误为瓜者黄玉麟,五百年后黄宾虹识为瘿。英人以二万金易之而未能,重为制盖者石民,题记者稚君。”稚君是宜兴的金石书法家潘稚亮。所谓“英人以二万金易之而未能”,是指当时英国皇家博物馆派人来商量,希望储先生出让供春壶,代价是2万美金。储先生因为这是国宝,又是故乡文物,没有答应。
据说,为了庆幸供春壶重返故乡,储南强先生打算在宜兴城外西溪上造一座楼房,题名为“春归阁”,并请潘勤孟写了一方“春归”的匾额,准备专门收藏供春壶。后来,因为抗日战争爆发,“春归阁”未曾建成。宜兴沦陷后,日本人曾几次想谋夺这把供春壶。他们有一部《茗壶图录》(奥兰田著),收录宜兴的紫砂壶比《阳羡名陶录》还要丰富。日本人也久闻供春壶的大名,有一次派了专人来找储南强先生,愿以8000元的代价买去。储先生有骨气,没有出卖。为了免于纠缠不清,他索性躲到深山别墅,干脆避而不见了。
1949年之后,储先生把一生所有集藏全部献给了国家,这把惟一的供春壶是所献的重点文物之一。1953年4月收藏在苏南文物管理委员会时,徐悲鸿先生在北京曾托宜兴的仨敷孟老师专程去苏州为其拍摄照片。之后,南京博物院为了不使供春壶绝技失传,曾请宜兴紫砂工艺厂的名手依原形仿制若干把,以广流传。现在,供春壶原作收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供大众观赏。
现在谈到供春壶,大凡必举树瘿壶做例子,但是这把壶的鉴别问题,仍不免有所争议。《阳羡砂壶图考》关于树瘿壶有三条评述说:
一、“据宜兴储南强所藏失盖供春壶,‘供春’二字作铁线小篆,镌鋬内壶身,余不可考。”
二、“宜兴储简翁藏供春树瘿壶失盖,全身作老松皮状,凸凹不平,鋬类松根,旧存沈树鏮韵次家,继归吴愙斋,后归费念慈屺怀转傅氏,民国十七年始归储氏,吴愙斋所仿者俱此式。”
三、“供春壶已经万历间时大彬仿制,辨别殊难,惟同光间吴清卿仿制者为时未久,审辨则易,然以龚壶之价,重仿造者必众矣。”
时大彬玉兰花六瓣壶这三条评述,对树瘿壶的真伪问题,表示了怀疑的态度。吴愙斋即吴大,是清末的考古家,也是砂壶爱好者,曾延壶艺名手黄玉麟仿制过茗壶,前后共八个月。《砂壶图考》说:“吴愙斋所仿者俱此式”。又说:“然以龚壶之价,重仿造者必众矣”,都暗示储氏的树瘿壶出于愙斋后人的仿制,不过没有明白直指而已。
在紫砂艺人中间,对树瘿壶的鉴赏也有异议。因为此壶的制作技法和制作所使用的工具以及泥色等等,都显示出近代风味,特别是壶口部分的艺术表现,酷似玉麟手法。总之,关于供春树瘿壶的鉴别,还可以作进一步的研究。
这里很值得一提的是,早在41年前,当时已80高龄的储南强先生在上海看到了一把施镇昌所藏的供春树瘿壶,经过储先生往返多次观察、考释,他认为施壶才真正是吴大所藏之失盖供春树瘿壶。
施镇昌(1907—1978)生前在上海图书馆善本书组工怍。
1941年施在上海红棉山房古玩店购得一把供春壶。该店主人胡志昂称,此壶是不久前从苏州收购到的。此壶现由施的家属保存着。有不少材料说明,施壶就是前吴大所藏的孤传失盖供春树瘿壶。其主要依据有五条:
一、施壶完全符合古籍中关于供春壶特征的记载。明周高起《阳羡茗壶系》说:“淘细土抟坯,茶匙穴中,指掠内外,指螺纹隐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尚现节腠,视以辨真……”又《骨董琐记》说:
“砂壶始于金沙僧,团紫泥作壶,具以指螺纹为标识。供春见之,遂习其技,成名工,以指螺纹为标识。”《阳羡名陶录》也有类同的记载。但在《阳羡砂壶图考·供春》条说:
“金沙寺僧以指螺纹为标识”。一反前说,并以储南强的壶为依据,称供春壶的特征是“以无指螺纹为标识”。由此可见,怎样鉴别供春壶的真伪,也是一个争议已久的问题。
文震亨《长物志》说:供春壶“无差小者,时大彬所制又太小。”清吴骞(《阳羡名陶录》说:“壶之土色自供春而下及时大彬初年,皆细土淡墨色。”施壶的壶身幽暗呈栗色,薄胎细腻,质地坚实,系用淡墨色细土精心制作。壶身比一般紫砂壶大,古朴端庄,优美雅致,并饶有野趣。壶内周围指螺纹密布,隐现可辨,外面亦有指螺纹。壶腹两面的下半部都有一块地方凹进去,显然是用手指屡按坯胎之痕迹。
这引进都与上述古籍记载相符。
二、施壶与前吴大所藏供春树瘿壶的特征完全一致。施壶的壶身外面凸凹不平,状如老松皮或树瘿,木理绉纹,苍古逼真,壶扳金状如松枝,扳金后刻有铁线小篆“供春”二字,笔力遒劲,勾画清楚。《阳羡茗壶系》说是吴颐山代为署款的。壶盖作瓜形,工艺精,造型美,盖内刻有篆书“玉麟”二字方章。从壶盖和壶身接合处看出,此壶盖显然不是原配的,而是从另一把瓜形壶移配于壶身的。壶身上方的口子是椭圆形,壶盖底下的止口边沿是不规则形,二者显然不相称;而壶盖和壶身上的纹路也截然不同。再从壶盖内几处旧伤口看,比盖似有百年以上历史。这一切征状与前吴大所藏之供春树瘿壶特点完全一致。
三、解放前许多专学家者都认为施壶是真供春壶。1941年施镇昌购得此壶后,当时上海著名的古玩商洪玉林、画家黄宾虹、书法家叶恭绰、金石家邓散木(粪翁)等都给以很高评价,认为它是真正的供春壶。当时在上海就见几把吴大仿制的供春壶,龚心钊、袁体明、宣古愚、吴湖帆各藏一把,其中龚藏最佳。洪玉林等都见过这些壶,他们是经过比较才对施壶下结论的。施也拿自己的壶与龚的壶作过比较,无论年分或工艺水平,施壶都远超过龚壶。叶恭绰、邓散木分别为施壶的紫檀木匣书写镌刻了题词。叶还写了《题供春壶》诗一首赠施。诗前小引写道:“孤传于世之供春壶,余曩曾得见之。今镇昌先生索为题词,漫成一律。”诗云:“雠书合整龚宜去(各书有谓供春乃姓龚,应称龚春是,今证此无疑矣),阅世宁期瓦共全(壶盖久失去)。一艺傥能明地运,百家谁与竟心传。若论壶系应称祖(凡论茗壶系者必以此为祖),同列甄官可羡仙。持共越瓯兼建碗,松风相属定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