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笑着回答道:“它是开罗着名的清真古寺,尖塔建筑,十分着名,怎会不知道!”
“烦你载咱们去那里!”
乔治家的仆人森玛,是西班牙人,早年随法国人来埃及,但是后来英国在埃及取代了法国的势力,此人生活奢华,无钱回国,便自流落在埃及;所幸他颇有语言天才,西班牙语、法语、英语和阿拉伯语,都难不倒他,所以乔治的父亲汤玛斯便收留了他。
森玛将马车驾至开罗城东岸,由于他们身份特殊,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路人纷纷闪避,很快便停在一栋古老的寺院面前。
寺院外墙和栏杆都是用麻石砌成的,寺顶的尖塔,浑圆巨大似王冠。
森玛道:“尖塔叫做麦纳拉,意思是灯塔!”
乔治笑着说道:“我看它却像个大洋葱!”
森玛忙道:“少爷,等下你进去时,可不能再开玩笑,穆斯林们是会对你认真的!”(西门丁按:穆斯林是阿拉伯文MUSLIM的音译,意为顺从者——顺从真神阿拉的人,即伊斯兰教,在中国则称为回教、回回教、清真教和天方教。)
今日不是礼拜期,偌大的一座古寺,冷冷清清,进大门后,只走了几步,正中有一道石级,通往寺院,两旁则是庄园,地上打扫得一尘不染,整洁而幽静,令人一踏进这里,便仿似进入另一个世界。
石级约有三四十级,上面放着十来对鞋子,乔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进去里面,每个人都要脱鞋赤足而行!”森玛首先脱下鞋袜,乔治和钟楚雄只好依样划葫芦,赤足踏上石级;钟楚雄还不觉得如何,乔治感觉却甚为新奇。
他们踏上石台走廊,大殿有很多琉璃窗子,七彩缤纷,外墙髹上淡黄的灰,有个当地人,躺在地上,见有人来也不瞅不睬。
他们向大殿走去,殿门虚掩着,森玛悄悄地将门拉开,钟楚雄从未去过清真寺,连忙凑首望进去,只见那殿堂空空荡荡,墙上雕着些石像,上面是圆拱的,寺顶有很多琉璃片,光线由此透入,不用灯光,整座殿堂十分高大,深邃,相信置身其间,会觉得十分渺小!
殿堂虽大,却不见有人,也不见有神桌神龛和神像,乔治将门掩上,道:“穆斯林认为真主阿拉,是无形象、无方位、无所不在的宇宙唯一主宰,所以殿堂跟别的教不一样!”
钟楚雄问道:“我们要找阿德里!”
“他一定还在寺里,咱们分开来找,等下在这里集合!”森玛紧张地道:“不过你们不要奔跑和喧哗!”!
钟楚雄沿走廊向左走去,那边有座水池,不知有何用途,他继续前进,却见远处有几个人,看身裁,便知是女人,其中三个身着埃及女人服式;另一位则穿西式衣裙,不过头上扎着一块丝巾。
钟楚雄忽觉她有些眼熟,忍不住走过去。只见那里放着十来个大石棺,那四个女人显然去参观石棺;那头扎丝巾的女子,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却正是昨天在金字塔那边碰上那位绝色佳人!“
钟楚雄不由自主地跟她点点头,那女子嫣然一笑,随即转过头来。
一个女人道:“安娜,过来这边!”她说的竟然是英语!
钟楚雄心头一动,立即认定这女人家里必定十分富有,否则不可能会懂英语!钟楚雄随即走过去。那石棺之前的地上,各自放着一块平整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些阿拉伯文。
钟楚雄用英语问道:“这些石板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道:“石棺里躺着的是这里的着名穆夫提!”(穆夫提是伊斯兰教教法的说明官,他有权依据伊斯兰教经典,解释和决定有关教法的问题。”
“姑娘在英国接受教育?”
“不,我是在美国接受教育的!”那女子颇为健谈:“你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国人,中国上海你知道吗?”
一个拢纱巾的女人,好像是她的母亲,用阿拉伯语跟安娜说话;安娜用英语答道:“妈,他是中国上海人!”
那女人看了钟楚雄几眼,钟楚雄向她鞠躬,道:“夫人你好!”
那女人问道:“你真的是中国人,怎会英语?”
“是的夫人,我是中国的上海人,曾经去过伦敦!”
“几时来埃及的?”
“刚刚到,所以来参观圣地!”
“是由中国来的?”
“是的夫人,我是经香港和马来亚,然后到这里!”
安娜用英语问她母亲:“妈,咱们可以问问他吗?”
钟楚雄问道:“安娜小姐,你想问我什么?”
那女人代答道:“因为她父亲最近去中国,却没有消息,所以她很挂念!不过听说中国地大人多,你又怎会认识他!”
钟楚雄心头猛地一跳,问道:“谈谈又何妨,也许凑巧认识也不一定!”
安娜用渴望的目光望着她母亲,那女人说道:“她的父亲姓毕,听说他要去上海!”
钟楚雄脱口问道:“什么?他还未来吗?”
安娜急问:“你认识找父亲吗?”
“你的父亲是不是个考古学家,毕修身?”
“就是他!”
“按说他应该在一个星期前就到这里了!”
安娜母亲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见过一面……”钟楚雄不想暴露身份,犹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一个马来亚朋友见过他,说他跟九个中国朋友一齐下船的,算算日子,应该是在一个星期前到达!”
安娜急问:“那船是来埃及的吗?”
“这个我倒没问他!”
安娜母亲则问:“他有危险吗?”
“应该不会,夫人放心!相信他一定会来埃及!”
“他到上海找你?”
“是的,他要买一件中国的古董,我没办法替他找到,后来听说他去找别人,也许他到别处游玩,然后才回来!”
安娜母亲忧虑地道:“他绝对不会去游玩,要游玩也该在以后!”
钟楚雄道:“我也很想见他,因为我对古董也有兴趣,那次没时间跟他畅谈,一直引以为憾,假如他来了之后,希望能见到他!”他将乔治给他的地址,递给安娜。
“这是我的地址……嗯,也许我该去拜访夫人……”
“不……有事我会派人去跟你联络!”安娜母亲挽着安娜走了。
钟楚雄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脑海里只记得安娜临走时,曾经回首对他浅浅一笑。
良久,忽见乔治跑了过来,埋怨地道:“钟,你站在这里作甚,咱们等你很久了!”
钟楚雄尴尬地一笑,问道:“找到阿德里没有?”
“找到了,真气人,那人太迷信愚昧了,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钟楚雄国道:“那怎么办?”
乔治叹息道:“回家吃饭吧!森玛说,不要在这里跟他争执,过几天再去吉萨找他!”
钟楚雄没奈何,只好让他上马车,当他俩回到家中时,露丝已经回来。
乔治关心地道:“露丝,你办好事了没有?”
露丝点点头,仆人将饭菜端上来,乔治将经过告诉露丝,她面无表情,等他说了才道:“钟,你应该多谢我。”
钟楚雄微微一怔,问道:“多谢你甚么?”
露丝将一张纸交给他,道:“我去领事馆查过,这是毕修身的地址,他在这里叫洛克逊,他妻子叫丽莎;他们有一位女儿叫安娜,今年十七岁!”
钟楚雄虽然已经得到一些资料,但仍然诚恳地道:“谢谢您,我的朋友露丝小姐!”
露丝道:“你再提醒我,我昨天已经想过,你说得不错,这种事是不能够勉强的,就算我得到你,你不幸福,那也没有意思。”
“我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女子,更祝福你不久的将来会找到一个真正与你相爱的白马王子。”
“谢谢!”露丝低头切牛排,半晌才抬起头说道:“你不用难过……其实我的父亲也未必肯让我嫁给一位中国人;在他心眼中,中国人是东亚病夫,虽然你是例外!”
钟楚雄心中十分难过,答不出话来。
乔治忙道:“钟,我相信露丝跟我一样,完全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我知道,要不我也不会当她是好朋友!”钟楚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安娜不会也认为中国人是东亚病夫吧?当然不,他父亲是中国人,他母亲是埃及人,同样是病夫!”
想到这里,他开心地享用西餐。露丝道:“你下午可以去洛克逊家找他!”
“他还未到开罗,我正在想为甚么会这样!”
露丝惊奇地问:“你怎知道?”
钟楚雄只好把在清真寺巧遇安娜的经过告诉她;露丝悻悻然地道:“你真幸运啊!”
乔治道:“难怪你呆呆地站着,你这人重色轻友,要罚!”他替钟楚雄倒了一杯红酒:“罚你先喝一杯!”
钟楚雄亳不犹豫,一口将酒喝光。
乔治又倒了一杯:“这一杯你也要喝,那是希望爱情之神,早日眷顾你!”
钟楚雄又喝了;露丝问道:“钟,你那中国籍的未婚妻,不要了?”
钟楚雄替露丝斟了一杯酒,道:“露丝,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喝了吧!”
露丝一呆,随即恍然道:“原来你是骗我的!”她有点伤心,但到底对他死了心,知道再没法挽救,便举杯道:“愿咱们永远做一对好朋友!”
钟楚雄虽然有了安娜家的地址,但却不敢去她家找她,假如他不是喜欢她,自然不会这般患得患失,他白天跟乔治和露丝四处游览,都因安娜的影子在脑海中萦绕,而未能尽欢!
如此过了五天,连露丝也看出来了,忍不住道:“钟,你不敢去找她?我陪你去!”
乔治道:“不,你不能去,要不会引起安娜误会。”
露丝道:“那么咱们便要跟他不开心了。”
钟楚雄道:“你们去玩吧,我下午在这里休息一下!”
乔治道:“也好,露丝咱们去吧!”
“不,咱们都是朋友,应该是一起行动!”
乔治正想跟她单独相处,听她这样说,如遭冷水淋头,正不知如何下场,森玛忽然进来,道:“少爷,外面来了两个女人,说要找钟少爷!”
钟楚雄叫道:“快请她们进来!”话虽如此,他自己却一阵风般冲了出去,乔治与露丝见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乔治乘机道:“露丝,咱们出去走走吧,留个机会给钟!”
露丝想了一下,道:“好吧,也给你一个机会!”乔治喜不自胜,立即挽着露丝的手臂出去。尚未出厅,便碰到钟楚雄带着两个女人进来;露丝一见到安娜便道:“安娜小姐,你真漂亮!”
安娜微笑着向她打招呼:“谢谢,你更漂亮!小姐,你叫甚么名?”
“露丝,”露丝道:“你再不来,钟可受不住了!”
安娜脸上飞上两朵红云;钟楚雄也很窘。安娜母亲丽莎道:“我们来府上打扰了。”
乔治忙道:“欢迎之至,请随便坐!我与露丝有事要出去,请恕失陪了,由钟招呼你们吧!”
钟楚雄伸手道:“两位请坐!”
丽莎与安娜坐下,见他仍站着,便也请他坐下。
钟楚雄道:“夫人与小姐大驾光临,在下不胜荣幸,未知有何指教?”
丽莎道:“钟先生太客气了,我与小女是有件事放心不下,所以来问你!”
“大概是为了尊父的事!”
“不错!”安娜道:“希望你能将与家父相见的情况说一说。”
钟楚雄想了一下,反问:“小姐想知道甚么?我跟令尊只匆匆见到一面,没甚么可说的!”
丽莎道:“你朋友在马来亚见到外子,可还有甚么发现?”
“夫人是问他有没有带一件古董?”
丽莎点点头。钟楚雄笑道:“好像没有!”
安娜问:“你怎知道?”
“那件古董叫编钟,体积极大,我朋友在香港见过他,也不见他带有那件东西;老实说,那件东西是在香港消失的!”
丽莎听得一怔,问道:“消失是什么意思?”
“有人看见他将古董运到香港,但离开香港时却双手空空!”
丽莎又问道:“你为甚么会这般清楚呢?”
“因为和尊夫同行的人,在中国都很出名,去到那里,都有人认识!”
“你是做那一行的?”
“我做的那一行,很少人做,是有关命理的,类似西方的星相占卜术!”
“你来这里是……”
“因为我是研究这一行的,而埃及又是着名的古国,充满神秘色彩,所以来这里参观一下!”钟楚雄道:“尊夫未有消息?”
丽莎摇摇头,道:“真令人担心!”
“夫人放心,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安娜问道:“钟先生,跟我父亲在一起的,还有谁?”!
“鲁志生,他是着名的古董商人,而且在上海很有点势力!”
安娜又吃惊起来,忙问道:“是那一种的势力?”
“见不得光的!”
“我爹会不会有危险?”
钟楚雄道:“就算你父亲有危险,也是来自鲁志生,两位大可以放心!”
丽莎拉着女儿站了起来,道:“钟先生,打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钟楚雄道:“未知在下是否可以登门探访?”
安娜想了一下,道:“欢迎之至!”
“改天一定偕友人登门拜访!”钟楚雄送她们上了马车,一颗心乍惊乍喜,久久都不能平复。
又过五天,钟楚雄忍不住约乔治和露丝乘马车去丽莎家。丽莎家在开罗河东岸郊区,那附近住的都是当地的富豪;那栋大屋,像古堡一样雄伟,墙高宅深,有点阴森。
马车停在堡外,森玛递上拜名帖,不久便有仆人引他们进去;钟楚雄很想看看这座古堡,可惜屋主人只在厅内迎宾。
钟楚雄坐了一阵便离开,幸而安娜亲自送客,钟楚雄才有机会对她道:“安娜小姐,假如令尊到后,请你立即派人通知我,不知可否?”
安娜道:“好的,相信我父亲也会欢迎你!”
“不,不能让令尊知道,因为我想让他惊喜一下!”
安娜点点头。钟楚雄大着胆子道:“安娜小姐,我很仰慕你,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跟你见面?”
安娜脸上发红,娇羞地道:“改天再说吧!”当她怀着一颗荡漾的心到大厅时,女仆对她说,丽莎在房内等她。安娜到她母亲寝室:“妈,你找我甚么事?”
丽莎关上门,道:“安娜,那位钟楚雄好像对你有意思。”
安娜红着脸道:“那有这种事?妈!你笑我!”
“妈看得出来!他外表英俊,又有教养和学识,的确不错;不过这件事要等你父亲决定!”
“妈,我又没说要嫁给他!”
丽莎微笑道:“我故意不送客,便是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对你说甚么话吗?老实告诉妈!”
“他问我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安娜声调忽然提高:“还有,他叫女儿在爹回来之后,派人通知他,还叫我不许告诉爹!”
“甚么原因?”丽莎皱起眉头:“他是不是要对你父亲不利?”
“不,他不像是那种人,他说要让爹惊喜一下!”
“你相信吗?”
“女儿想不出他有任何对爹不利的原因!”
丽莎自然不方便将毕修身的计划告诉她,只好道:“那件事到时由妈决定,以后你如果跟他见面,要从旁打探。我觉得他好像不是来埃及游玩的,他是另有任务,也许是中国的特务!”
“妈,你太敏感了!”
“不,你听妈的话,你要小心试探,说不定你爹知道他来埃及,所以才不敢回来!”
“爹到底做了什么事?”
丽莎忙道:“没有,你放心,你爹是个好人。妈准你跟钟先生接触,不过并不是让你去跟他谈情说爱,而是有任务的!”
过了几天,安娜果然单独一人到乔治家找钟楚雄,她没有忘记母亲的叮咛,可惜她遇到的是钟楚雄,不但探听不到什么,而且对他更加放心。
如此来往了几次,安娜也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她觉得他什么都懂,好像是位博士,而自己就像个小学生,跟他在一起,不但有安全,而且还有荣耀感!
屈指一算,钟楚雄已来开罗一个月了,毕修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思绪凌乱,不知他们是否改变计划,幸而安娜不时跟他在一起,总算有收获。而他的病也没再发作,那位阿德里从此之后,也没再出现;过了一段时间,钟楚雄也逐渐忘记他,只记得安娜。
露丝跟乔治单独外出几次之后,两人的态度也亲密起来,她写了几封信给她父母亲报平安,便专心留在埃及游玩。如此又过了半个月,露丝终于提出离开;乔治这时候跟她打得火热,如何肯让她走?忙劝道:“露丝,反正英国也在打仗,留在这里不是更好?”
露丝说道:“我总不能长期留在埃及的!”
乔治看了钟楚雄一眼,道:“不如咱们等钟办好了事,然后一齐离开,我陪你到伦敦!”
露丝问道:“钟,你去不去?”
“我看不能去了,我还得赶回中国办事,我希望你们结婚能到中国渡蜜月!”
“去你的,你说到那里去了!”“
钟楚雄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露丝,我有一个提议,不如咱们三个结拜为兄弟妹吧?”
乔治问道:“结拜是什么东西?”
钟楚雄向他们解释了一番,乔治与露丝都欣然同意,三人叙说了年纪,钟楚雄年纪最大,为大哥,露丝年纪最小,这样一来,他与露丝之间便减少许多尴尬。
虽然毕修身还未出现,但钟楚雄却怕他已偷偷回来,不时担忧。
露丝忽然记得戴历的话来:“大哥,戴历不是叫咱们去找他的朋友吗?”
“对,我总是忘记了,咱们这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