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五祖安坐而入涅槃。他七十四年间,广开教法,学徒千万,传衣钵给慧能大师。
17、风动幡动心动
唐仪凤元年(公元676年),是年丙子正月初八,慧能到了广州法性寺去参拜印宗法师。正逢印宗开讲涅槃经。讲经时,有风吹动旛旗飘拂。大殿里有二僧争论,一僧说:“这是风在动。”另一僧说:“这是旛在动。”两人争执不已,慧能就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仁者你的心动啊!若你心不动,风不动,旛也不动了。”大家听了觉得非常玄妙,真是一语惊四座。这就印证了一个禅理“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禅学就是心学,独到的超然于宇宙万物之外的离相之学。
印宗一听,诘论玄奥,悟契师旨。认定是位大德高贤,即请慧能坐上座,征诘奥义。但见六祖大师所讲的虽很简单,然理论正确,不光由文字解说。
印宗非常佩服地说:“施主真是一个不平常人,久闻黄梅的衣钵向南传来了,是不是就是施主你呀?”慧能答说:“我不敢当。”
印宗一听他就是继承五祖衣钵的传人,就向慧能叩头顶礼。恭敬地请慧能将传来衣钵出示给大家看。
接着又问:“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慧能答:“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
印宗问:“何不论禅定解脱?”
慧能说:“禅定解脱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是二之法。”
印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
慧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老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真金。”
是月十五,印宗法师集会四众弟子即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于法性寺菩提树下,为大师举行薙发剃度仪礼。二月八曰。集诸名德。授具足戒。西京智光律师为授戒师,使显现出家相而成比丘。印宗欢喜得合掌致敬,愿拜六祖大师为师父,尊为六祖。慧能遂於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
六祖薙发受具足戒後,即为四众讲经说法,传授不二法门——乃从释迦牟尼佛代代相传的心印法门。
唐仪凤二年(公元677),二月八日,慧能忽然对众人说:“我不愿住这里了,想归去旧隐。”即告别法性寺。
法宗大师赠与缁白,率千众直送至曹溪宝林寺。
当年,印度智药三藏大师自南海经曹溪口掬溪水饮时,觉其溪水香美和印度某处一样,他知道泉源上面必有胜地,可以建庙。
在黄昏时抵达宝林山,环顾四周,山水回环,峰峦奇秀,叹道:“宛如西天宝林山也。”
智药大师预言一百七十年之后,“无上法宝”即是六祖,在宝林驻锡及教化众生。谓在此地开悟者,其数如林木那么多,故名“宝林”。
韶州长官侯敬中,将智药大师的预言奏明於朝廷,梁武帝乃赐额为宝林,於天监三年(公元504年)建筑此庙,即今南华寺。
韶州刺史韦璩,率僚属进山,迎六祖赴韶。并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信众开缘说法,弘扬圣教,大阐宗风。
慧能说:“今天我在大梵寺说顿悟法门,普施法界众生,但愿众生能听了我的说法,即能见性成佛,成就自性真佛。”
当时,韦刺史与僚属们,以及到会的僧俗弟子,没有不自省领悟的。他们同时向顶礼谟拜,赞叹:“善哉!想不到岭南有佛出世!”
韦璩问道:“请教大师,弟子平时所见,人辄唸‘阿弥陀佛’,愿生西天佛国,可如愿否?”
慧能答道:“人有迷人,悟人,而佛法如一。迷人唸佛,求生西方极乐世界;悟人自净其心,佛也就在心中。
东方人造孽,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孽,念佛又何求?
迷人不知自身即清净,愿生东方,愿生西方;
悟人懂得一心清净即佛土清净,随遇而安,处处皆佛境。
故佛曰‘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也!”
韦剌史听了慧能的开示,心中恍然有所觉悟。
这时,慧能又说:“使君,现在我就让你马上能看到西方极乐世界,你可愿意?”
韦剌史向慧能合什敬礼,说:“大师慈悲,如果大师能让我现在就看到西方极乐世界,我又何必一定要去西方极乐净土呢!请大师为我们把西方极乐世界显示出来!”
慧能稍等了一下,说道:“要在我们中国看到西方极乐世界,肯定没有问题。”
说罢起身要走,韦剌史和他的僚属以及台下的听众,一时愕然,不知所措。
正在众人疑惑之际,韦剌史和大家听了慧能大师这番开导,一时纷纷返观自性,见到了佛,见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大家都十分欢喜,从心底里发出赞叹。
某日,韦刺史在大会斋,又请教大师。
慧能答:“但问无妨,我当为解说。”
韦公说:“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说‘实无功德。’弟子未明白此中道理,愿大师指点。”
慧能说:“武帝心太执着,存有邪见,不识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当作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
南禅宗的观点,认为功德与福田不同。福田如同人种田春耕秋收那样,故云“福田”。
功德是存在于个人法性里的平直之心,故云“功德在于法身,非在于福田。”
梁武帝不识正理,执着于邪道,故而对达摩大师一番话,无法接受,乃至失之交臂。
可见慧能的禅宗并不重宗教仪式,不重看心、看净等禅法,却重视德性的清净。
18、曹溪
大师到曹溪后,见其讲堂窄小,不能容纳那么多人,想予以扩大,就去拜访当地缙绅陈亚仙说:“老僧想向施主化一坐具之地,可不可以呢?”
陈亚仙云:“大师需地几何?”
大师拿出他的坐具给陈亚仙看。陈亚仙允诺。
于是六祖将坐具抛向天中,但当大师长开坐具时,阴影尽笼曹溪,不但整个南华寺,连他们所站十里地之内都被罩住了。
陈亚仙惊服,连忙说:“大师法力无边,但我祖上坟墓并坐此地,愿将地产尽捐建寺,永为宝坛。他日造塔,幸望存留。然此地乃生龙白象来脉,只可平天,不可平地。”
信众尽发善心,捐资出力,六祖在曹溪到处观看,每逢山水胜处,便稍憇息,在原址扩建十三所殿宇,一一按陈亚仙所言,建成当今南华寺规模。
寺依山而筑,面临北江支流曹溪,禅宗六祖慧能住持曹溪,长居此寺,宏扬顿悟禅法达37年,发展禅宗南派,南华寺故有“禅宗祖庭”之称。
传说寺殿前有一潭,有龙出没其间,常常触挠林木。
有一天现出巨形,波浪汹涌,云雾阴翳,僧众甚惧。这龙身巨大,故只见其身而不能见潭,牠在水面飞舞,到处弄得波浪激溅,把波浪翻高有十尺、二十尺,甚至三十尺那么高,很是洋洋得意,自以为是。
六祖禅杖
徒众们皆恐惧,说:“真不可思议,这龙真会伤害我们的!”
六祖叱骂这龙说:“若你真有神通,就能自有变无,自无变有,你应该可遂心如意,从大身化为小身,从小身化为大身,无所障碍。”
当六祖以激将法使龙化小身后,忽地龙不见了,但顷刻间一条小龙跳跃飞舞著於水面出现,游到六祖面前。
六祖不等牠跳到钵里,马上就把牠从水里搯出,龙就不能动了。
六祖大师持盛龙的钵,返回法堂,为龙说法。龙闻法往生,脱骨而去。留下遗骨,长有七寸。头尾角足皆具足,留传寺门,大师将此潭填平,在大殿的右边,尚有铁塔,那就是潭的所在处。
这不过是慧能打的比方,所谓“毒龙”,当是喻心中业障罢了。
他说过:“众生的身体,如同一座城,眼、耳、舌、鼻、身是外城门,意识是内城门。心是城之地,性是城之王,人性在,帝王在;人性失,帝王不存。
人性若在,身心都存;人性若失,身心大坏。
身体即须弥山,邪恶即大海,烦恼是波浪,毒心就是毒龙……去掉毒害。
在自己的心地上觉悟,自性就会放出大智慧的光明,把眼、耳、舌、鼻、身意六座城门,照耀得清清净净。
将贪、瞋、痴三‘毒龙’消除,就等于消灭了地狱,内外明彻,就和西方极乐世界无异了。”
19、方辩塑像
六祖在濯溪泉,跪在石块上,浣洗五祖所传的衣钵。有一僧前来礼拜传承的法衣。
六祖问道:“上人有什么专长?”
方辩道:“擅长塑像。”
六祖正色道:“你试塑给我看。”方辩一时无措。
过了几天,方辩塑了一尊六祖像,约七尺高,塑得唯肖唯妙。
六祖笑说:“你只解塑性,却不解佛性。”
伸出手来为方辩摩顶,说:“永为人天福田。”并取出自己的法衣酬谢他。
方辩将此法衣分为三份,一份披在塑像上,一份留作己用,一份用席子包了埋藏地下,发誓说:“以后得到这件法衣的人,就是我来世在此住持,重建庙堂。”
方辩只善塑性,而不善佛性。故当慧能酬以衣物时,方辩就礼谢而去。
其实,慧能要他试塑看,已暗示方辩在外塑人像的同时,不妨内塑心性,由此通往涅槃解脱之路。只是方辩不解,当面错过了一个成佛的大好机会。
六祖认为方辩未了解自性真像,所以能塑出来的像,也只不过是形似的假像,塑不出佛性真像,那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艺术塑造成的,才可以说是有自性真像的份。
人要是只知道拜假像求作佛,那这人一定是只会拜佛之行,却不会成佛之道。
慧能大师所倡顿门见性法,如日上中天,旁无依傍,处在虚空,毫无气息可供栖泊。这样才有可以得大自在,故非一塑像可塑其佛性。
20、神秀荐禅
久视元年(公元700年),武则天遣使请神秀入东京洛阳传法,封为国师,享受特殊礼遇,并与帝并肩而殿。
武则天及群臣经常向他跪请问法。神秀也一时被禅宗尊为六祖。
就在神秀声名大振之际,慧能也以韶州宝林寺、大梵寺为中心,于岭南一带进行传法。与道信、弘忍禅法比较,不难看出,慧能禅法已有重大革新,与神秀的禅法迥然有别,于是,禅宗分成了南北二宗。
慧能在世时,南宗禅的影响远没有北宗禅大。二宗一南一北,并行传播,直到唐末以前,一直没有发生公开的激烈争论。
武则天将儿子唐中宗贬为庐陵王,自己即位做皇帝。武则天非常笃信和拥护佛教,将当时的大德高僧都请到宫中供养。
神龙元年乙已(公元705年)上元日,武则天下诏曰:“朕曾迎请惠安和神秀两位禅师,宫中供养;在治理万机之暇,每当参究到佛乘教理。二师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授忍大师衣法,传佛心印,可请彼问。’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悲,速赴上京!”
六祖作了一道表章:“我很多病啊!年纪老了,有很多病痛。我愿终老於林麓间。”其实六祖大师没有病,因六祖大师不愿见皇帝,尤其不愿见女皇帝,更何况她不讲规矩又不守戒律。
但慧能对薛简说:“我形貌短陋,北土见了,恐怕会对我法不敬,况且先师嘱我南向传法,恐怕我不能有违师训。”
薛简便说:“京城那些禅师大德都这么说,若你想明白道法,必须要坐禅修习定力。从来没有不习禅定而能得道的。不知大师所说的法是怎样的?”
六祖答:“道由心悟,岂能坐坐就可得的!”
简又说:“弟子回京,皇上一定究问,望大师慈悲,指点心法要旨。使得奏明太后皇上两宫,并以告京城学道者。好比点亮一灯,再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
六祖说:“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明与暗只是相对而言。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薛简得到六祖指教,豁然大悟,并将六祖的话记录了。于是恭敬地向六祖告别,回京城皇宫,上表奏告报,并将记录六祖的话一并呈上。
武则天看了,对慧能的说法心悦诚服。这一年九月三日,则天武后又下诏,褒谕六祖。
诏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余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载无巳!”
同时奉赐磨衲袈裟一领及水晶钵一个,绢五百匹以资供养。磨衲袈裟是武则天送给六祖大师,上面有很多块,每块上绣一佛像,据说是武则天亲手所绣。
南华寺至今保存着武则天的圣旨一道,以及这些珍品。
禅法认为,只破不立,立亦仍须破。破后而立为不立之立,始可立。
一僧问道:“黄梅意旨,何人所得?”
六祖说:“会佛法人得。”
僧又问:“可是你会佛法的大和尚得了?”
六祖说:“可是我不会佛法呀!”
不领悟佛法就是领悟佛法,领悟佛法就是不领悟佛法。
因为前者无意,无意就超脱,超脱就可以进入佛的境界;而后者有心,有心就执着,执着就惹烦恼。
有心栽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就是这个禅理。
21、黄梅意旨
六祖在曹溪宝林寺,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当时南北两禅均兴盛,人称南能北秀。南禅主张顿悟,北禅主张渐悟。
六祖说:“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
神秀说:“所有一切法,自心本来具有。如果费心外求,就弃父而逃。”
南禅、北禅如出一辙,殊途同归。
不过,神秀的弟子们不服慧能,认为他不识一字,一无所长。
神秀对他们说:“慧能大师具有无师自悟的智慧,深悟上乘之法,我也不如他。我们的祖师亲自将法衣传授给他,是有他的道理。我恨不能远道去向他求教,在这里虚受国恩。你们要想得到真传,可以到曹溪去参访受决。”
神秀对弟子志诚说:“你聪明而富有才智,可代我到曹溪听法,若有所闻,尽心记取,回来再讲与我听。”
禅学是佛门的心法,一心有二门,分“真如门”和“生灭门”。而禅亦有二门,“顿门”和“渐门”。
不过,渐修是为了有顿悟的一日,一旦茅塞顿开,豁然顿彻。所以说修虽有渐,而悟必属顿。
六祖说法只有一宗一法,所谓顿渐之分,只不过因为“人有南北,根有利钝,悟证有迟疾”罢了,并非是法有二殊。
南能北秀,两宗观点不同,弟子们各有攻击。可是作是一代宗师,六祖并没有说神秀的师承属傍系。
神秀则说慧能是“实得五祖真传”,可见其态度光明,修养纯粹。并不因为慧能夺了他的衣钵而怀恨在心。
相反,当弟子们对不识字的慧能表示强烈不满时,神秀挺身而出,加以拨正,并且吩咐弟子南下曹溪,向慧能学习禅法。
神秀这种以事业为重的精神,非但为佛门中人敬仰,也为后人深深敬佩。
志诚到了曹溪,随僧众参拜听法,从不说自己的来处。
六祖对大家说:“现在有一位来偷听我说法的人,他就在你们当中。”
志诚马上出来说明自己来求法的缘由,六祖说:“你从玉泉来,那么是来打探了。”志诚说不是。
六祖说:“何得不是?”
志诚说:“未说即是,说了就不是。”
六祖说:“那么,你的老师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志诚说:“老师常常教我们,住心观净,长坐不卧。”
六祖说:“住心观净,是病非禅。常坐拘身,于理何益?我倒有一偈: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
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神秀所教的住心观净,这就是著相。
六祖大师说这是毛病。长坐不卧说这是拘身,不是禅的道理。
志诚拜:“弟子在神秀大师处学法九年,不得契心开悟,如今听和尚一说,即可契合本心,有所了悟。弟子自觉生死事大,希望和尚慈悲,为我指点教示。”
六祖道:“我什么法也没有,我若是说有法与人,那是骗你的。但为了随顺方便解除被缚之人的束缚,托个假名叫三昧——正定正受。正如你老师说的戒定慧。”
志诚说:“戒定慧应该只有一种,怎么会有不同呢?”
六祖又对志诚说:“你师父所说戒定慧三无漏学,他是接引大乘根机的人。我所说戒定慧是接最上乘、最高根机的人。所以开悟和明白是不同的。悟解不同,悟有迟速。开悟是一悟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