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县城(古称筠州)唐代时已盛行佛教,仅在县城便有四间佛寺,已传诵五祖弘忍所倡的《金刚经》,佛法已深人民间了。
离下卢村三十里,有金台寺,寺中有古井,传为天竺僧人所凿。寺前有墟,惠能也常来趁墟,卖掉上山砍的柴,换些铜钱,买米回家。
寺中香火旺盛,时时传出僧众的诵经梵音。惠能虽不认字,却能听得明白僧人们所诵的经文大意。
惠能因为不认字,令心境更加清净,故记忆力极强。僧人们诵过的经,他反复地听,自己也能背诵出来了。
这使得寺里的僧人感到惊奇,日子长了,惠能也与僧众相熟了。僧人们也让他在旁听他们诵经。
很快惠能与僧人相交知己,每次卖罢柴,停了担子走进寺里,与僧人们讨论佛义。对僧人死记硬背佛经,咬文嚼字解说佛经,他敢于提出不同的见解。
他认为文字不过是了解作佛的途径,佛说“依义不依语”。也就是说读佛经不必执着在文字上,自己的心悟才是自己学佛的目的。
在寺门前的放生池,他看到寺里大雄宝殿倒映在水中,看到了佛的莲花座,看到佛的金相。他豁然开朗,明白了母亲的手指不是火,连石也不是火。母亲的手指只能告诉他,那就是火。只有在需要火时,用手将石相击才会生出火来。人的心就是池中的水,只有水面波平如镜,才能映出佛来,佛也就在心中了。……
语言与文字,只是表义的工具,而实义却不在语文中。语言文字并不是传递思想的唯一方法,中国的禅宗就不立文字。
菩提之道,以心传心。禅宗最经常讲的“拈花微笑”,就是说释迦牟尼佛在灵鹫山说法,大梵天王献金色钵萝花以表敬意。佛陀一言不发,拈起金钵萝花向大众展示。
在场的听众不解其意,只有摩诃迦叶破颜微笑,后来摩诃迦叶就成了释迦牟尼佛心心相印的传法弟子。
心灵最高层次的沟通,是不须借助语言的,就像释迦佛与迦叶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佛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这是无说而说,无言之道,是通过眼根与耳根方面,获得信息,体会佛的无言妙道。
到了摩诃迦叶破颜含笑以后,佛开口说了几句法语,这是以言遣言,无言之道。
金台论经可谓是惠能顿悟禅宗的雏形,这使得不得不佩服这位目不识丁的智者。他对佛义的理解,金台寺的僧众是闻所未闻,为之耳目一新。
古人说:“大道本无言,因言而显道,真心本无相,即相而明心”,就是这个道理。
中国文字,方块象形,为仓颉所造。据传说,仓颉造字,有鬼夜哭。仓颉为黄帝之史,有四目可通神明,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始创古文。
中国文字,古文蝌蚪,鸟兽蹄迒,史籀大篆,皆有具象。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
中国文字以象为本,以图象形。至于鬼为何夜哭,后人附凿牵强地说,是因为仓颉把天地之间的秘密都泄漏了,所以鬼才在半夜哭泣。
从心灵沟通到语言沟通,再到不得不借助文字,其实是一个不断退化的过程,大概这正是鬼半夜而哭的原因。
初民创造文字是为了记载道理,中国最古的四本书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按照《尚书序》的说法,《三坟》《五典》是记述三皇五帝的德行的,称为“大道”和“常道”。
后来的书籍就开始记述一些历史,人伦,民风,政务等等。儒家有四书五经之说,其中五经指的是《诗》、《书》、《礼》、《易》和《春秋》,如果加上《乐》就是六经。它们各有各的用处。
司马迁在《史记》的《太史公自序》中说:“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其义是《礼》用来节制百姓,《乐》用来表达平和的情感,《书》用来指导政事,《诗》用来表达思想,《易》用来说明变化,《春秋》来阐明仁义。
孔子曾对他的弟子说:“余欲无言。”
弟子说:“这怎么办,夫子你若不开口讲话,弟子就得不到教益了。”
孔子说:“不要紧,你看天,天年复一年并没有说话,可春夏秋冬四时的节气,不是照样运行得很好嘛?天日复一日也没有讲话,万物不是也生住异灭,辗转循环终而复始嘛。你们看,天何言哉。这就充分说明了,无言才是真正的大道。”
唐代大文学家韩愈提出“文以载道”,但语言文字对信息的承载能力,要表达一个超越常人的“道”并非易事。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名可名,非常名”,就是很多名词,往往词不达意,不一定是这个名词指定的对象。
或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所以即使大智如老子这样的圣哲也遇到了语言障碍。这并不是老子的表达能力不行,而是常人无此概念,无相应的“名词”去描述“道”。
摩诃迦叶尊者领悟到佛拈花意旨,突然破颜含笑起来。这就是他与佛一个是机,一个是教,机教相当,碎啄同时。他能够深深地彻底领悟我佛拈花的微妙法门,默契了佛的心宗。
所以到了大迦叶尊者微笑之后,佛马上开口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付嘱与摩诃迦叶。”
释迦拈花,迦叶微笑,不过是中国古代注重心性之传统文化的产物。不立文字与不离文字,两者看似相反,实亦相通。不立文字着重于禅宗的哲学智慧,属于体知,意思是说禅宗的真理不能拘守于文字。
但不立文字并非不关文字,不离文字着重于禅宗的经验知识,属于认知,禅宗真理要为人知还是不能离开文字。
不立文字所破的文字,与不离文字所立的文字,从最终所要传达的意义上,都是一脉相通的,那就是不要拘泥、执守于文字。
禅宗强调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其实是“说不得”;但“说不得的东西如何去说”,那又非得“不离文字”,这正是禅宗所要摆脱的悖论。
佛法主张“不可说”,这本身是一个自语相违的悖论,因为对于不可说的东西已作了“不可说”这种说明。
为摆脱这种逻辑矛盾,禅宗主张“绕路说禅”,即认为不可说的东西并非不可说,问题在于如何说,如何运用禅语言的特殊功能。
后期禅学的诗化,似表明禅境与诗心一脉相通,这只是禅语言艺术的一端,至于禅语言中还有各种机锋、反诘、突急、截断、擒纵等等,各有其特定的表达功能。
禅宗不仅立了文字,而且讲得还很系统,这是“不可说之说”,其中蕴含“不可说的东西如何说”,在不可说中说,通过说不可说之说传释自己的禅体验,唤起他人的禅体验,这是禅宗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