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火焰山是在少年的时候。那时我所住的乡村每到冬闲时,男女老少便会聚集在亭子里,或烤着火笼或燃起火堆,围成圈子静静地听着村里有文化的成年人讲故事。在我的印象中,听得最多的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极具吸引力的故事。在数不清的人物中给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个能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的孙悟空了。无巧不成书,记得那次在讲到唐僧师徒四人被火焰山挡住西去的道路,孙悟空正准备去借芭蕉扇的时候,村旁的一座小山因一位村民烧稻草而引发了火灾。好在亭子里人多,大家伙都拿起农具往山上赶,半个时辰就把大火灭了。从此,山火与火焰山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认识火焰山是在路过的时候。有一年的秋天,我随团在前往高昌古城考察的途中路过火焰山。从吐鲁番上车前,我就在小百货里买了一本新疆旅游的小册子,带到车上。一路上,边看边听导游的解说,对火焰山有了粗略的认识。火焰山,位于吐鲁番盆地中部北缘,古丝绸之路北道,在由吐鲁番向东去鄯善的道路中段,当地人称它为“克孜勒塔格”,意即“红山”。山势呈东西走向,东西长98公里,南北宽7~10公里,平均高度500米,最高峰851米(地处胜金口附近),是一座蜿蜒起伏的年轻褶皱低山。山脉由中生代的侏罗纪、白垩纪和第三纪的赤红色砂、砾岩和泥岩组成。山上寸草不生,基岩裸露,常受风化沙层覆盖。最为壮观的景色是每年盛夏时节,在灼热阳光照射下,红色山岩热浪滚滚,绛红色烟云蒸腾缭绕,热气流不断上升,红色砂岩熠熠发光,恰似团团烈焰在燃烧,火焰山因故而得名。
当我们乘坐的车接近火焰山时,远远望去,只见一座与道路几近平行的山脉向更远处蜿蜒而去,在蓝天下犹如一条赤色的巨龙腾挪逶迤,一望无垠,气势磅礴。而当车行至山脚时,透过车窗便能清楚地看到整座山脉因长年遭受水流的冲刷,每一处山体从上到下都布满了无数条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沟沟壑壑,仿佛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大铁耙重重地耙过一样,纹理清晰,形态齐整。整体看去,宛如从天垂下的飘逸朱帘,遮掩着山体血色的肌肤;局部观之,又像是条条绷紧的琴弦,正飞扬出一组组绯红的音符……在这巧夺天工的景观面前,谁也无法收敛一种惊叹,呼吸的气体瞬间被橙色浸染;谁也无法拒绝一种召唤,血液与思维一同调出的绛色回光。生活中常用“红心赤胆”来比喻一种牢固关系,过去从字面上去理解词义,如今感觉似乎那是隔靴搔痒,难尽其意,看了火焰山的景色,才真正领悟到了这山脉对大地的肝胆之本、忠诚之色。
情迷火焰山是在驻足的时候。午后从高昌古城返回的途中,导游安排我们去感受一下火焰山的“热情”。时令虽近中秋,但刚出车门,就感到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甚为炽烈。当双脚踩在红色砂岩砾石上,放眼望去,在高低不等的地面上,没有任何的色彩配比,除了赤色还是赤色。没走多远,就觉得脚底下有阵阵热气穿过鞋底、渗入脚板,然后沿着双脚的神经末梢往上蹿来。一会儿工夫,并在全身上下的肌体上扯出串串汗珠往下蠕动,痒痒乎似细流抚肤,晕晕乎如沸水漫过,彻头彻尾地来了一回汗水浴。而更为“热情四溢”的还得算那人工设置的测温仪所在地了。在山脚一片开阔地的中央,人工凿开一个深约3米的巨大的圆形地井。在地井中心,突起一个直径约2米左右的圆盘,圆盘正中,又竖起一根高约3米、直径0.3米的菱形石柱,这就是为火焰山“诊温”而专门设计的测温仪了。导游介绍,这测温仪曾测出此处的最高气温达到摄氏80度,盛夏时节的白天温度基本都保持在摄氏74度以上,把生蛋埋入脚下的沙堆里,只需半个时辰就变成熟蛋了。经她这么一说,本已汗流浃背的身上,仿佛顿时火烧火燎起来,连历来被称为“耐温将军”的我,此时也承受不了这种过分的“热情”,随着大伙飞快地从地井中跑出,一头撞进空调的车内,个个都摇头晃脑地称赞火焰山果然名不虚传。
其实,享受不起这种“热情”的岂止是我们一行人,明代的吴承恩也一样。五百多年前在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和降温措施的情况下,他是怎样或怎敢到达火焰山的,不得而知,也不必探究。但可以想象,他是曾被火焰山的烈焰炙烤得皮开肉绽、魂不附体,以致思维紊乱、异想天开了,要不就没有唐僧师徒四人为了过火焰山而演绎出的惊心动魄的感人故事。在《西游记》第59~61回中,作者以孙行者“三调芭蕉扇”为主线,展开了一场智慧、勇敢而又不失柔情蜜意的生死大决战,把自己对火焰山的一种仰慕、敬畏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三调芭蕉扇”无处不充满着矛盾纠结、智勇较量、刀光剑影,然而,其间也不乏柔情蜜意、儿女情愫。在“二调芭蕉扇”中,铁扇公主面对大圣变成的久别重逢的“牛王”时就禁不住千般柔态、万般娇媚起来。你瞧那酒盏刚过数巡,她就把不住色情微动,春心荡漾,竟与大圣勾肩搭背、耳鬓厮磨一番。手携手,俏语温存;肩并肩,甜言柔蜜。一杯酒,你咂我品;一枚果,我嚼你咽;如胶似漆,缒绻缠绵,魂归一处。真让这位从来不近酒色、铁骨童身的大圣拘谨地艳遇了一回。如此春宵苦短的浪漫,映照在火焰山这等单调乏味的屏幕上,也许是最为动人的情节了。然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火焰山之所以焰火万丈,原来还是当年大圣“大闹天宫”时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踢翻掉下的砖块引发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圣历尽千辛万苦把大火灭了,本该是功高盖世,彪炳史册,却因事有因果,是非功过,人间纵有千万思绪,恐怕都难以找到相同的答案了。
撇开地质学不说,火焰山的表象在游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座死山。但因《西游记》的神话而复活了、灵动了,因吴承恩的妙笔而神秘了、向往了,引起天下游客纷至沓来。由此,我想任何相对静止的物象,一旦赋予了人的思维,其价值就会无可限量。火焰山如此,天下物同理。一个地球,一个家园,每一处环境和自然呈现的物态都应该靠人类自己来保护和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