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瓯市川石乡川石村有座千柱厝,原由上厝、下厝、后厝和三座亭子组成。三幢主体成“品”字形结构,占地1.1万平方米,建筑面积7841平方米,共有地面房间254间。千柱分布为上厝430根,后厝300根,下厝222根,亭子48根。
出于好奇,2010年11月我探访了千柱厝。
据乡政府陪同人员介绍,千柱厝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至康熙五十一年(1712)落成,是川石乡历史上有名的豪宅大院。可惜下厝在新中国成立前夕被毁,后厝在土改时被拆,现分别为原乡政府和乡卫生院所在地。只留上厝可供观光,总算弥补了我猎奇的遗憾。
现保存的上厝由左、中、右三组相对独立而又相互衔接的四榀二进式结构组成,每组中为厅厝,左右为厢房,双重厅厝次递而进。共用的大门用宽厚土砖干砌,连着四面高大的风火墙,所有建筑材料都以杉木巨柱为构架,以杉木板材为隔堵,厅堂后阁,厢房下廊,天井走道,次递井然,是一栋极具建瓯古民居特色的深宅大院。
建瓯现存的古民居大体有三种类型。一是四榀式木构(也称库厝),由大门、屏风、天井、重厅、后阁及厨房组成,无论规模、布局、设施、工艺和气势在乡村都是鹤立鸡群、凤毛麟角,只有富商或官宦之家才拥有这样的豪宅。如今这类乡村豪宅在建瓯也只有徐墩镇的伍石自然村、吉阳镇的巧溪村、东游镇的党城村、龙村乡的大汴地村才能见到。二是三榀式木构(也称三榀厝),一般由左边厅房、后房,右边的厅堂、后阁以及再后的厨房组成,建筑格局也有左右相易的。整体设计繁简相宜,多为中等人家居住,建瓯城区的北辛街还保留着较多这类住宅。三是双榀式木构(也称竹竿厝),一般由厅堂、厅房、后房及厨房依次相连,中间用板壁相隔,旁设一条小弄道,供进出行走,建筑布局与工艺极其简易,大都属于小户人家或贫困家庭居住。建瓯城区长桥门一带至今还有这种建筑群落。
在中国,北京四合院、陕西的窑洞、广东围龙屋、广西的杆栏式、云南的一颗印被称为中国最具特色的五大类古民居建筑。如果把建瓯现存的古民居与之比较,既能看出融入了中国特色古民居建筑的痕迹,更能看到地方传统的实用建筑风格,即以朴素的生态观念,将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无缝组合,创造了功能齐备、宜人居住的良好环境。从千柱厝留存的上厝中就可以看出这一鲜明特色:
一、私密性。该厝四面为高大风火墙,对外只有一个街门,大门一关自成天地,既可防火又可防盗,有很强的防御功能。结构设计精致,两边为厢房,中间次递的是天井与厅堂,宽畅明亮,是整栋房屋采光、通风、纳凉、休息、家务劳动以及举办家庭、邻里婚丧喜庆的中心区域。这种全封闭式的住宅,不仅功能齐全,而且还体现出中国人传统上的“有财不外露”观念,对家庭的隐私起到了有效保护。而平面与立体相结合的表现形式,又彰显出建筑四平八稳的姿态,与北京“四合院”的建筑理念极为接近。
二、综合性。材料上,所有的檩、柱、梁、槛、椽以及门窗隔堵均采用当地的杉木制成,不仅成本低廉,而且隔音、隔热、保温,冬暖夏凉,与陕北“窑洞”的建筑观念相似;布局上,讲究坐向、主次、对称,外观均衡、堂皇,格调典雅、庄重,又很像广东“围龙屋”的建筑风格;形状上,讲究方形或纵深方块,对称平稳,循规蹈矩,瓦顶土墙,又似云南“一颗印”的建筑风貌;性能上,建瓯地处亚热带,高温多雨,空气潮湿,尤其每年春夏之交的梅雨季节,湿度尤甚,容易让人患关节风湿等疾病,所以在厅堂两边的厢房之上又建有小阁楼,便于避湿干居,这又极具广西“杆栏式”的建筑特点。此外,每重厅堂正面的大屏风前都安放着宽大的木制案几(1958年办学校时被毁),案面上摆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每年农历腊月、七月半等节日祭祀和平常点烛燃香。后阁楼上还设有粮仓,可以储藏全家人一年甚至几年食用的五谷杂粮。厨房边凿有水井,随时就能饮用到甘甜的泉水。居住其间,足不出户也能安度年来岁往。
三、艺术性。一是建筑设计灵逸。整体建筑宏观看,高大华贵、气势威严、雄伟壮观。微观看则粗犷中不失细腻:如大门用宽厚的石条做门镶,旁衔古砖延砌,高数米、厚几十厘米,尽显庄严稳重;为使整体建筑形象不至呆滞,两侧风火墙的墙头则避直取曲,采用高低错落、随屋起伏而就势蚓走,或拱或卧、或缓或促,波澜有致,舒畅淋漓;再配以屋脊的坡度扬抑、檩角高翘、檐边隐约、形态峻伏,总体感观顿然灵动飘逸起来。二是装修精致富丽。大门门楣上的砖石被镂成各种图纹,有云舒卷、有鸟翔栖,有木成荫、有凤来鸣;每一个柱石,精雕细刻,像鼓像锣,似盘似磨,环如球仪,立如磐石;而柱帽梁枋、屋檐龛框则刻以岁寒三友、飞禽走兽、人物神塑,用彩巧妙,形神皆备,蕴藏着丰富的想象力。三是文化底蕴深厚。除了有形的建筑文化,还有无形的信仰文化:诸如厅厝的每根木柱上都悬挂着阴刻的镀金附板对联(“十年动乱”期间被摘除烧毁),充满儒家育才思想;神龛里供奉的佛像、菩萨又散发出信仰文化的浓厚气息。
四、景观性。一是巧妙借景。充分利用北有山峦、南有大河的有利地形,顺乎形势,依山傍水,体现以大自然为皈依,与大自然保持融洽和谐的理念,展示出江南水乡轻巧雅致、柔美细腻的建筑风格。二是精心造景。进入大门,留下一处纵深1~2米、阔与房宽等齐的建筑空地,并在两边墙体上假以门面,形成“山重水复”之趣;屏风之后,留出一方天井,蓝天白云,日月巡回,灿然顿开,又具“柳暗花明”之妙;当年亭子耸立,则木柱擎天,檐翼展翅,四面清风,八方鸟语,别是一番情致。这种借景为虚,造景为实的建筑风格,既修饰了外景,又丰富了内景,不仅使整体环境达到完善、优美的境界,更使居所充盈一种淳朴、敦厚的乡土气息。
千柱厝的房东林炳琳告诉我,他从小就住在这里,现本厝共住着儿孙12户50余人。我询问他的祖上是怎样建造如此宏大房子的。他说,小时听他的父辈讲,祖上原先是做米贩的,生意做得很大,加工大米后的稻谷壳可以盖满房前的河流。谷壳流入松溪后,建瓯城区的米贩就凭河中谷壳量的多少来定米价,河面谷壳多价格就降,否则就升。后来生意做到外省。一次运了几十船的大米到湖南,不料当地闹饥荒,大米被饥民一抢而光,无奈之下只好告到当地总督府。官府对此也无计可施,只有反过来做安抚工作。祖先思来想去,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只求官府上奏朝廷,就说某人运大米到湖南赈灾,能如此这事就算过了。官府答应,随即上报朝廷。皇上感动,御赐一块“义举”类的牌匾给了林家。倾家荡产的先人回家后改做木头生意,渐渐地又兴旺发达起来,才建起了千柱厝。
可惜探访脚步匆匆,到底现存的上厝落地木柱是否真是430根,没有逐一点数。其实也没有必要点数,一来因为本厝旁的亭子没了,就连厝后的小部分房架也已拆掉,取而代之的是砖缝结构的小洋楼;二来中国人的数字演变能力在世界上历来是无人企及的,道教不是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吗!既然“三”可生“万”,那么有了数目繁多的木柱便将其凑合或形容成上“千”以表示数量之多也是有可能的;三来“千”与“迁”同音,“迁”除了转换、变动的书面本义之外,民间更含有升迁、大发的意识潜在。所以,是否真有“千柱落地”之实,无须刨根究底。
三百多年来,千柱厝在当地一直遐迩闻名。大抵有三方面的缘由:一是炫富。千柱厝是一个家族兴旺发达的巅峰历史见证,后代族人无法企及,在对子女家史的传教中自然要夸耀曾经的辉煌,于是代代相继加入一些夸张和想象的元素,也就渐成了神秘的故事流传开来了。二是羡富。俗话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大部分的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穷怕了,只有在精神层面上想象着富裕带给人的舒适和惬意,这样在心理上就必然会产生对富人的钦佩与仰慕,在口头传承中一传十,十传百,言语的裂变就把千柱厝推向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境地。三是传记。无论是人是物,当他(它)在某一个地域或一定范围内改变过什么或者产生过什么重大影响,都不仅会在口头上被广泛流传,更会被文字所永远记载,家谱如此,地方志亦如此。目的很明确,留下曾经的拔萃成就或富丽堂皇以示后人、以励子孙。千柱厝声名鹊起,自在情理之中。
虽然,千柱厝在历史的风雨中已日渐式微,不知它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前是否自觉形秽而去意正寝。我不希望这样,天遂人愿也不会这样。建瓯市政协组织了一批专业人员花了两年的时间整理出版了《建瓯古建筑》一书,旨在呼唤对建瓯古建筑进行有效地保护和利用。但愿千柱厝这组建筑的凝固音乐能在建瓯今后古建筑保护和利用的滚滚春潮中飞扬出本属于自己的悦耳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