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599-649),即唐太宗。唐高宗李渊的次子。幼年聪慧,明鉴深远,临机果断,不拘小节。登皇位后,改元贞观。锐意图治,去奢轻赋,宽刑整武,积极推行均田制、租庸调法和府兵制度,加强对地方官吏的考核,发展科举制度。并常以“亡隋为戒”,善用贤能,听取谏劝,使唐朝社会经济有较大好转,史称“贞观之治”。其本人也被誉为开明君主的典范。在位23年,卒谥文皇帝,庙号太宗。
家训原典
审官第四
夫设官分职,所以阐化宣风。故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制木。直者以为辕,曲者以为轮,长者以为栋梁,短者以为栱角a,无曲直长短,各有所施。明主之任人,亦由是也。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无智愚勇怯,兼而用之。故良匠无弃材,明主无弃士。
不以一恶忘其善,勿以小瑕掩其功,割政分机,尽其所有。然则函牛之鼎,不可处以烹鸡,捕鼠之狸,不可使以搏兽。一钧之器,不能容以江汉之流;百石之车,不可满以斗筲之粟b。何则?大非小之量,轻非重之宜。
今人智有短长,能有巨细,或蕴百而尚小,或统一而为多。有轻才者,不可委以重任;有小力者,不可赖以成职。委任责成,不劳而化,此设官之当也,斯二者治乱之源。立国制人,资股肱以合德;宣风道俗,俟明贤而寄心c。列宿腾天,助阴光之夕照;百川决地,添溟渤之深源。
海月之深朗,犹假物而为大。君人御下,统极理时,独运方寸之心,以括九区d之内,不资众力,何以成功?必须明职审贤,择材分禄。得其人,则风行化洽;失其用,则亏教伤人。故云:则哲惟难e,良可慎也!
注释
a栱角:古建筑中立柱和横梁之间成弓形的承重结构。
b钧:古代重量单位,一钧是三十斤。江汉:古代江专指长江,汉指汉江,此处以江汉代称大江大河。石(此处读sh):古代重量单位,《汉书·律历志上》:“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故一石为一百二十斤。
现用作中国市制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读d3n。斗筲:斗,旧时量具,十升为一斗。筲,一种竹器,仅容一斗二升。因斗和筲都是很小的容器,后来用“斗筲之人”比喻气量狭小和才识短浅。
c肱(g4ng)股:肱是上臂,手臂由肘到肩的部分;股是大腿。肱股也作“股肱”,比喻左右辅助得力的人,多指帝王的卿佐。俟(s#):
等待。
d九区:即九州,不同时代有不同州名版本,一般为《禹贡》中冀州、兖(y2n)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
e则哲惟难:语出《尚书·虞书·皋陶谟》:“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意指知人善任是很难的事。
译文
设立各种官职,是用来阐发宣布道德风教的。因此英明君主任命官员,如同巧手工匠使用木料。直的用来做车辕,弯的用来做车轮,长的用作房屋的栋梁,短的用作栱角,无论曲直长短,各自有各自的用处。
明主任命官员,也是一样。聪明的用他的谋略,愚钝的用他的蛮力,勇敢的用他的威武,怯懦的用他的谨慎,如果是既不算太聪明也不算太笨、既不是很勇敢也不是特别胆小的,就用他综合起来的能力和特点。所以,对好的工匠来说,没有可扔掉的材料,对于英明的君主来说,没有没用的人。不因为一个缺点忘记他的好处,不以小毛病遮盖他的功绩,设官分职,要人尽其才。这些而外,还要注意盛牛的鼎,不能拿来炖鸡,捉老鼠用的狸,不要让它与野兽搏斗。只能放三十斤东西的容器,不能让它去容纳长江和汉水;能装几百石粮食的车,如果你只放几斗几筲谷粟,那么它就不能装满。为什么呢?大的东西和小的东西容量不一样,将轻的东西当重的东西用,就会不适宜。
人与人的智慧和能力是有区别的,有的让他管一百人都委屈了他的才华,有的让他带一个人都多了。对于才能小的人,不能让他担当重任。
对于能力不大的人,不能给他大的职务。君主如果委任官员合适,那么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操劳就可以把国家治理好。如果是这样,那说明设官分职,任用人员是比较允当的。用人得当还是失当,这是国家治乱的根本原因。作为一个国家来治理万民,要依靠忠良之臣共同的德行;宣播仁风,化导美俗,要等待托付给明哲贤能的人去完成。星星虽然很小,但它们列布于天空,也可以给晚上的月照增加光芒;地上的小小河流,水虽然很少,但也可以给大海增添一点水。大海那么深广,月亮那么明朗,仍然需要借助其他的东西来壮大自己。作为国君,居上临下,总统三极,循理四时,以自己的方寸之心,来料理整个天下的事务,如果不去借助众人的智慧和力量,怎么能够成功呢?所以必须明辨职位大小,审识贤俊可否,选择材能短长,分颁他们的爵禄。如果用人得当,就会仁风流行,教化得施;如果用人不得当,就会教化不行,有伤人伦。
所以说,知人善任是很难的事,一定要慎重对待啊!
家训原典
纳谏第五
夫王者高居深视,亏听阻明,恐有过而不闻,惧有阙而莫补。所以设鼗树木a,思献替之谋;倾耳虚心,伫忠正之说。言之而是,虽在仆隶刍荛b,犹不可弃也;言之而非,虽在王侯卿相,未必可容。其义可观,不责其辩;其理可用,不责其文。至若折槛怀疏c,标之以作戒;引裾却坐d,显之以自非。故云:忠者沥其心,智者尽其策。臣无隔情于上,君能遍照于下。昏主则不然,说者拒之以威,劝者穷之以罪。大臣惜禄而莫谏,小臣畏诛而不言。恣暴虐之心,极荒淫之志,其为壅塞,无由自知,以为德超三皇,材过五帝e。至于身亡国灭,岂不悲哉!此拒谏之恶也。
《帝范》
注释
a设鼗(t1o):鼗,即拨浪鼓。语出《鬻子》:“禹之治天下也,县五声以听,曰:‘语寡人狱讼者,挥鞀。’”大意是说禹治理天下,专门设立了一些乐器,对百姓说:如果谁有诉讼,就可以摇鞀(通“鼗”)。
树木:树立“谤木”。语出《管子》:“尧置谤木以求下民之谏。”设鼗树木,都是古代先王为积极听取民意采取的举措。
b刍荛(ch%r1o):割草打柴的人,泛指老百姓。唐代诗人高适在《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诗中表明自己的志向,说“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谓志在拯百姓于水火,而非追求高官厚禄。
c折槛(此处读k2n):槛,门槛,门下的横挡。汉代朱云,进谏斩佞臣张禹,帝怒,欲杀之,朱云攀折殿槛抗议,帝赦之,命勿修槛,以表彰之。怀疏:战国时师经(魏国乐师)进谏魏文侯,以琴撞之,中帝冠冕前所垂玉串,后文侯不补以为自戒。
d引裾(j):裾,衣襟。三国时魏文帝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到河南。
时连年蝗灾,百官以为不可,辛毗进谏,文帝起身入内,辛毗随而拽住皇帝衣襟相谏。文帝问:“卿持我何太急耶?”辛毗说:“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文帝遂只迁徙了五万户。却坐:汉代袁盎直谏汉文帝,不让皇帝宠信的慎夫人与皇后同坐,认为有失礼仪。
e三皇、五帝:三皇五帝是古代传说中的帝王,说法不一。较通行的说法是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称为“三皇”,黄帝、颛顼、帝喾、尧帝、舜帝称为“五帝”。
译文
君主深处九重之宫,与民隔绝,不能看到天下所有的东西,不能听到天下所有的声音。惟恐自己有过失而不能听到,自己有缺失而不能及时补救。所以尧、禹那些先王才设鼗、树立“谤木”,来收取民意,思考何事可行何事不可行。他们侧耳倾听,虚心纳谏,期望有识之士能以正直之言相告。如果说的有道理,即便是个草民奴仆,也不能因为他没有身份和地位而不听他的话;如果说的没有道理,即便是王侯卿相,也不能因为他出身高贵就采纳。如果一个人所说的话合乎大义,那么他的辩辞巧拙无关紧要;如果他说的事理可以采用,就不在乎他的文采如何。
至于像汉成帝不修殿槛来表彰朱云死谏,像魏文侯向师经道歉而不补冠旒,这都是用来标作警戒的;辛毗牵魏文帝衣襟相谏,袁盎直谏汉文帝不让慎夫人与皇后同坐,都是彰显进谏之事以示皇帝的自我批评。所以说:让忠诚正直的臣子竭尽其心,让有谋略的臣子尽献其良策,大臣的意见都能上达于君王,君王的光辉就能普照天下。那些昏庸的君主就不一样,如果有对他的过失进行劝谏的,他就以他的威势来拒谏,或者干脆对进谏者治罪。这样一来,大官害怕丢了官位俸禄而不去进谏,小官畏惧引来杀身之祸而不敢说话。皇帝便放纵暴虐之心,穷奢极欲。自己蒙蔽自己,从而看不到自己的过失。以为他的德行超过了三皇,才能超过了五帝。
直到最后身死国灭,难道不是非常可悲吗?这就是拒绝接受劝谏的恶果。
评析
李世民将自己毕生经国治世的经验,撰成《帝范》一书,传授给太子李治,希望儿子能据此掌握“帝王之大纲”和国家社稷“安危兴废”
之所系。在任人上,他主张要用人所长,用人要看其大节大行。另外还要注意量才而用,大不可小用,重不可轻用,反之亦然,否则就是强其所不能了。在听言上,他主张不问提意见的人地位如何,口才、辞采怎样,只要“言之而是”,义理正确,就要“倾耳虚心”,认真听取。他认为,审官和纳谏非常重要,任人当否往往是“治乱之源”,拒谏之恶可使“身亡国灭”。李世民用人重在德行和才能,而不受出身家世的影响。
他懂得人无完人的道理,不以小过掩大功。如萧禹曾弹劾过房玄龄、杜如晦的“微过”,他也置之不问。
《帝范》虽为古代皇帝写给太子所看的,但其中包含的道理对今人也自有启迪。领导者可从中借鉴用人选才的方法和如何对待群众的批评意见;作为普通民众,通过阅读此文,也有助于在日常生活中正确看待别人的长处和短处,正确评价他人和听取不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