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瓌(639-710),字昌容,唐代中宗时名相。京兆武功(今陕西)人。累拜尚书左仆射。明晓法令,深谙典章制度,一朝格式均由他删定。
为政期间,革弊求新,多有政绩。他任宰相期间,经常以自己为人处世的经验训诫其子。事无巨细,均加训诲。后其子苏颋秉承父业,荣登相位,且以工文传名,朝廷文书多出其手。史称苏氏一门代传清忠,操履无亏,子子孙孙,演承余庆。
家训原典
宰相者,上佐天子,下理阴阳,万物之司命也。居司命之位,苟不以道应命,翱翔自处,上则阻天地之交泰,中则绝性命之至理,下则阻生物之阜植。苟安一日,是稽阴诛a。况久之乎?
临大事,断大义,正道以当之。若不能,即速退。中枢之地,非偷安之所。平心以应物,无生妄虑。似觉非正,则速回之,使久而不失正也。敷奏b宜直勿婉。应对无常,速机可以回小事,沉机可以成大计。
同列之间,随器以应之,则彼自容矣。容则自峻其道以示之,无令庸者其来浼c我也。贤者,亲而狎之,无过狎而失敬,则事无不举矣。
举一官一职一将一帅,须其材德者,听众议以命之,公是非即无爽d矣。人不可尽贤尽愚,汝惟器之。
与正人言,则其道坚实而不渝。材人可以责成办事,办事不可与议,与之议则失根本,归权道也。
常贡外,妄进献者,小人也,抑之。审奸吏,辞烦而忘亲者去之。
崇儒则笃敬,侈靡之风不作;不作则平和,平和则自臻理道矣。
刺史、县令,久次以居之,不能者立除之。无奸柄施恩,交驰道路,既失为官之意,受弊者随之矣。
欲庶而富,在乎久安。不教而战,是谓弃之e。佐理在乎谨守制度,俾边将严兵修斥堠f,使封疆不侵。不必务广,徒费中国,事无益也。
古者用刑,轻中重之三典g,各有攸处。方今为政之道,在乎中典,谨而守之,无为人之所贰。无请数赦,以开幸门h。勿畏强御,而损制度。教令少而确守之,则民情胶固矣。
毋太刚以临人,事虑不尽,臣不密则失身。非所议者,勿与之言。
勤思虑,不以小事而忽机。管财无多蓄,计有三年之用,外散之亲族。
多蓄甚害义,令人心不宁,不宁则理事不当矣。清身检下,无使邪隙微开而货流于外矣。
远妻族,无使扬私于外,仍须先自戒,谨检子弟,无令开户牖。毋以亲属挠有司,一挟私则无以提纲在上矣。子弟婿居官,随器自任,谓之,勿过其器而居人之右。子弟车马服用,无令越众,则保家,则能治国。居第在乎洁,不在华,无令稍过,以荒厥心。
《全唐文·卷一百六十八》
注释
a是稽阴诛:“阴稽是诛”的倒装,指暗中的惩罚到了。稽,至,到。
b敷奏:陈奏,向君上报告。
c浼(m0i):本义为“污染”,引申为央求,托求。
d爽:差错。
e“不教”句:语出《论语·子路》:“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意为用未经训练的人民去作战,这等于糟蹋生命。
f斥堠(h7u):也作“斥候”,用以了望敌情的土堡岗哨。
g三典:语出《周礼·秋官·大司寇》:“一曰刑新国用轻典、二曰刑平国用中典,三曰刑乱国用重典”。作者是初唐中宗名相,写作此文时唐代已历经太宗、高宗、武后等数朝近一百年的统治,即将步入盛唐,所以后文作者说当时适用“中典”。
h幸(x#ng)门:奸邪小人或侥幸者进身的门户。《续资治通鉴·宋太宗淳化五年》:“帝谓宰臣曰:‘幸门如鼠穴,何可尽塞!但去其甚者斯可矣。’”
译文
宰相,对上辅佐皇帝,对下要调理阴阳,是万物的管理者。居于管理者的位置,如果不以天道应对使命,自由行事,在上,会阻碍天地之气融会贯通,不利万物的生养化育;在中,会断绝生命运转的最高道理,在下,会阻碍万物的旺盛生长。一天苟且偷安,冥冥中的惩罚就会到来,何况久而久之。
面临大事,判断大是大非,要从正道出发。如果不能,就赶紧引退。
中央关键之地,容不得苟且偷安。平心静气应对外物,排除私心杂念。
感觉没有向正道发展,就马上挽回矫正,保证不出现长期偏离正道的情况。向皇帝陈述奏事应当直截了当不要拐弯抹角。应对不可预料的变化,迅速应答的素质可以回答小事,沉思熟虑的素质可以成就大计。
与同僚大臣相处,根据对方材质来适应他,那么对方自然可以宽容待我。宽容而又要主动表现得严守原则,不让平庸的人来托求我。贤能的人,多与他亲近,又不可过于亲近而失去敬意,这样就没做不成的事情了。
举荐任何一个官职一位将帅,必须选有才德的,听取公众意见后正式任命,就不会有差错了。人都不可能完全聪明或完全愚蠢,你要量才使用。
与正人君子谈话,那他们会坚守正道而不改变。有才能的人可以交付他办事,他办事你不要参与意见,参与授意就失去了办事的根本原则,归于权术之道了。
常规的进献之外随意进贡的人,是小人,抑制他。详察奸佞官吏,巧言令色而忘了自己父母的,开除他。
诚笃恭敬地崇尚儒学,奢侈淫靡的风气就不会兴起;没有奢靡风气就平和,平和自然就达到合于礼义的正道。
刺史、县令,按照任职时间、次序来任命,没有才能的立即清除。
不要让玩弄权术经营私人恩惠的,在道路上来往奔走,一旦已经失去了为官的原则,随后就要受到惩罚了。
要使天下富庶,在于长时间的安定。不对士兵教导训练就让他们上阵打仗,等于让他们白白去送命。治理国内在于严谨地遵守制度,守备边关要严格练兵整修岗哨,使边疆不受侵犯。不必求扩张疆土,扩张只是耗费国家,没有好处。
古代刑罚,分轻、中、重三套标准体系,各有适用之处。现在为政的道理,适用中典,严谨地遵守,不要让人产生不信任。不要屡请朝廷赦人之罪,免得使侥幸者觉得有后门可走。不要畏惧强权,而损害制度。
规定少而坚决确保遵守,那民情就会团结巩固。
不要对人过于严厉,事情考虑不周全,执行不周密就毁了自己。不是自己考虑的事,不要和人谈论。勤思考,不因小事忽略事物变化的征兆。管理财产不要多蓄积,计算够三年使用之外,都散发给亲族。蓄积多了非常妨害道义,让人内心不得安宁,不安宁处理事情就会不当。清洁自身,检查下属,不要给坏人留下可乘之机,使财货向外流失。
与妻子的家族保持距离,不让他们把家庭私事传播到外面,仍然需要首先警诫自身,严格检查家中子侄辈,不许自行开门立户。不要让亲属干扰官府执法,一旦谋了私事就没有资格在上面主持大事,提纲挈领了。子侄女婿等做官,有什么材质任什么官,告诉他们,不要超过自己才能而位居人上。子侄的车马服饰各类消费,不要让他们超过一般人,就能保家,就能治国。住的房子在于清洁,不在于华丽,不许稍稍过分,让心不安定。
评析
这是一篇戒子为政的家训文字,于其子任相时方予出示。龟可卜吉凶,镜能别美恶,借鉴之意已寓题中了。
苏瓌本身为相,深知个中情形。他提出了一系列必须警戒之事。位居中枢要地,“临大事,断大义,正道以当之”。但有时难以做到,“即速退”。可见,虽然居高位,也不可以高枕无忧。时时有波浪起伏,要仔细应对,以防不测。宰相位高权重,下属难免不满,小人谗毁,皇上震怒,顷刻覆巢而亡也是常有之事。他教诫儿子,处理好奏对以及与同僚之间的关系,确也是经验之谈。而且,作为宰相,在升黜官吏上有相当的权力,出于私心则任人唯亲,出以公心则任人唯贤。这历来是中国政界的一大难题,因为有官有权就有作威作福、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
他要求儿子一定要做到任人唯贤,但是甄别贤愚也是很困难的事情,他认为,要察出奸吏,当然是要罢斥之的。同时,对那种久居官位,一无所能之辈,他也是主张“立除之”,决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说法。
这在用人方面是要有点勇气的。他特别强调“无请数赦,以开幸门”,“勿为强御,而损制度”,令人钦敬。尤其在封建社会,能以国家为重,公事公办,实在也是难能可贵的。
要管理他人,处理政务,本人的修养品德至关重要。古来多贪财之官,苏瓌视钱财为害义之物,立身清廉,也是值得赞许的。他主张生活俭朴。相比身居高位、豪奢惊人者,苏瓌确是封建官吏的楷模。但是,为官者洁身自好,有时仍不免身败名裂,这是何故呢?事情往往毁在妻族及子弟身上。依仗父辈、亲族的权势,肆无忌惮,干犯法令,以致累及官吏本人,这种例子是屡见不鲜的。有鉴于此,他特别告诫,要“远妻族”、“检子弟”,要求“子弟车马服用,无令越众”。这些话,至今仍有很大的鉴戒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