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哪种人啊?挺好的。”我喝了酒,就喜欢胡言乱语。
我挽住唐叶繁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用肉麻的腔调说:“戈格?生气啦!那我和你做姐妹行了吧。”
这次唐叶繁真气了。他甩脱我的手说:“小一,你看看你,刚和她做朋友,就成什么样子了?你知不知我和卓涛找了你一个下午。全校女厕所都让我们闯了!”
我一联想到唐叶繁一本正经地闯进女厕所的样子,“噗”地笑喷了。我说:“没人把你们当色狼抓起来吗?”
唐叶繁的脸顿时黑了。
卓涛把我扯到怀里,对唐叶繁说:“哎,行了啊!人回来就行了。教训什么人啊?和洛小缇做朋友,总比被打强吧。”
我委屈地说:“就是就是,我平安无事,你还骂什么人啊。”
卓涛陪着我回了家才依依惜别,那已经是八点多了。妈妈一直坐在客厅里等我们。看见她头罩黑云的样子,我立刻就清醒了。
唐叶繁教训我是一回事,但当着妈妈的面,他还是护着我的。他早早就给我买了一瓶口香糖去酒味,还故作轻松地帮我扯谎说:“没事了。小一到同学家补课,手机没电了,是我有点大惊小怪。”
我没敢说话,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
妈妈低声说:“叶繁,累坏了吧?你先回房间,我和小一说会儿话。”
唐叶繁只能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回屋了。我心情沉痛地坐下来,因为我预感到,妈妈的眼泪攻势又来了。
说不出为什么,以前看妈妈难过,我会很懊悔自己做错了事情。可是现在,我只有说不出的烦。
妈妈说:“小一,你大了,我希望你能更懂事。女孩和男孩不一样,有些事错一步,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忘了打电话而已。”
妈妈却反问我说:“我的意思,你真不懂吗?”
就在这时,唐近文从书房里走出来了。他对妈妈说:“喂,给我泡壶茶。教育女儿去屋里,闹哄哄的我怎么工作?”
妈妈站起身唯唯诺诺地说:“好,我这就去。小一,你先回房间等我。”
尽管妈妈的唠叨让人烦,可是比起眼前的这一幕,我宁愿听她没完没了的教导。唐近文对妈妈的冷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从骨子里鄙视她、轻贱她。小的时候,并不懂得考虑这些问题。可是大了,我会忍不住问,妈妈为什么要嫁唐近文?唐近文为什么要娶她?爱什么的肯定是没有了,可两个并不相爱的人,当雇主和保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你娶我嫁?
我回了房间,没有开灯就爬上了床。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映在地上,像条光亮亮的小虫子。其实是睡不着的,只是头昏得厉害。妈妈给唐近文泡好茶回来,看到我房间里暗着,没有进来。她只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躲在被子里,轻轻地松了口气。有时觉得活在这个家里真累。虽然没有争吵,没有打骂,可那有种憋闷在屋子里的压迫感,让人郁结得想死。
突然有短信传了进来,大概是卓涛的爱心问候到了。但点开,里面写着:“今天找我想说什么?蓝桉。”
蓝桉?!
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昏昏的醉意全醒了。
真的是他吗?他在“跳楼”之前,看到了我?
我回:“学校的跑酷队12月要参加比赛,你身手这么好,愿意帮忙吗?”
可这条短信发过去,我等了很久也没回音。
我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应该就是不同意吧。像他这样古怪脾气的人,谁知道呢?我握着手机,在一堆问题里,迷迷蒙蒙地睡了。
Memory 12: 吻可以证明什么
周一到校,402宿舍里又有了新变化。六人间的宿舍,少了一半。除了我和谢欣语,其余的人都主动调离了。原因当然只是洛小缇了。谁愿意和女混混头子同居一室呢?心理压力太大。而我和欣语,就不费事搬了。我们搬到哪儿,她大概都会追到吧。
中午,我、谢欣语、卓涛和唐叶繁,总是聚在食堂一起吃午饭。我和卓涛负责主聊,唐叶繁和谢欣语负责捡笑。不过这一天,我们的小团伙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新成员——洛小缇。
洛小缇拿着餐盘不请自来地坐在我旁边说:“嗨,聊什么呢?带我一个。”
我们四个,顿时都安静了。虽然我和洛小缇两个人的关系有了改善。可在唐叶繁他们面前,我不想、也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场面有点冷了。
谢欣语用手肘,撞了撞唐叶繁,说:“我吃饱了,今天物理有道题没明白,你来给我讲讲。”
“靠!真新鲜!”洛小缇没等唐叶繁有反应,就接口说,“人家恋爱都谈山谈水的,你们俩谈恋爱交流物理题。是要做爱因斯坦配居里夫人的超强搭档吗?太逗了吧。”
这可以说是谢欣语的软肋。她最怕别人说她和唐叶繁不像谈恋爱。他们从初中就开始了,但是两个人相处的感觉,就像中老年。其实私下里,我也问过唐叶繁。因为他们确实不像一对,没有恋爱那种要死要活的激情。唐叶繁却说,谁告诉你恋爱就要激烈的,我们就是脉脉隽永、细水长流。
所以谢欣语听到爱因斯坦配居里夫人比喻,脸都绿了。她愠怒地说:“那是我们的事,你管不着!”
洛小缇却兴趣盎然地说:“哎呀,生气了。我是好心告诉你谈恋爱是什么样子。”说着,她就转身捧起我的脸,对着我的嘴“啪”地猛亲了一口说,“你和他没干过这事吧?”
唐叶繁和谢欣语这对好学生,脸霎时红了。
我张着嘴巴,瞪着眼,傻在那里。卓涛把我从洛小缇身边拽开说:“嗨,她是我老婆,你别胡来。”
洛小缇却突然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说:“你们不是不带我吗?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说完,她站起身,走回她的“闪闪团”去了。
那天整整一个午后,谢欣语都像失了魂似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我问她,她也只是摇摇头。唐叶繁也看出了谢欣语的不正常,趁着课间问她怎么了。谢欣语笑了笑说:“没什么,放学再说。”
于是唐叶繁也跟着不安了,悄悄发短信来问我说:“她怎么了?”
我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回:“情况不明。”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谢欣语第一个走出了教室,唐叶繁连忙跟了出去。卓涛早在门口等着我了。他看着谢欣语和唐叶繁一前一后的怪怪表情,莫名其妙地问我说:“怎么回事?”
我拉上他说:“想知道还不追。”
谢欣语和唐叶繁逆着放学下楼的人流,一路去了教学楼的屋顶天台。我和卓涛跟上去,悄悄地躲在水塔后面,不敢出声。
傍晚时分,天台没有其他人,只有暗红的阳光,渗透在空气里。唐叶繁站在谢欣语后,沉声说:“出什么事了吗?”
谢欣语从衣袋里拿出一支润唇膏,轻轻擦了擦嘴唇,然后转过身,对着唐叶繁深深地吸了口气,仰起头,说:“吻我。”
我和卓涛顿时大张着嘴巴,对望了一眼,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公主谢欣语吗?竟然主动索吻!
唐叶繁也觉得万分意外,怔了一下说:“吻你?”
“吻我。”谢欣语坚定地说,“咱们已经谈了四百二十天恋爱。如果你喜欢我,就证明给我看。”
“这样不对,欣语,喜欢不喜欢不靠能一个吻来证明。”
谢欣语却闭起眼,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有楼顶的风,扯着她裙子,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卓涛贴在我耳边轻声说:“他们有四百二十天了?”
是啊。四百二十天了。那时谢欣语刚刚转进初中部,唐叶繁这个万年班长,对她关心有嘉。陪她补课、打水、打饭,她想家的时候,他还会拉一曲难听得要死的小提琴送给她。其实,我太明白清高的谢欣语,为什么会对唐叶繁闪电般动心了。因为在我们家乡的小镇上,有钱的很多,但有素质的太少,而像唐叶繁这样精致儒雅的男生,更是绝无仅有。我九岁见到他时,就已震撼到心脏停跳,更何况谢欣语遇到的是十四岁的他。
唐叶繁尴尬地向前踏了一步,说:“我……”
谢欣语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仿佛凝固了一般。
有时沉默就是最好的坚持。
唐叶繁无法拒绝了。他伸出手臂,揽住谢欣语,然后俯下身,把嘴唇轻轻地压在谢欣语的唇上。
夕阳的逆光中,他们像一片燃亮边缘的剪影,美翻了。
卓涛撅着嘴,把脸凑到我旁边说:“老婆,我也要亲亲。”
可是有声音,从水塔上冷冰冰地传下来:“偶像剧拍完了吗?”
这个声音太熟了,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肯定是蓝桉了。
Memory 13:蓝桉的石头
蓝桉从水塔的铁架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睡个觉也被吵。”
谢欣语和唐叶繁被吓了一跳,大概没想天台上还有人,还不止一个。
卓涛有点怕蓝桉,下意识地摆起防御式的姿态,把我拉到身后。
蓝桉扫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他说:“你有能力保护她吗?”
“有。”
卓涛干脆地答,有关我的事,卓涛怕也不会退缩。
看起来刚睡醒的蓝桉心情大好,一直笑吟吟的。我却总感到某种不安的因子在跳动。
蓝桉说:“你不是一直不服气吗?今天给你个翻盘的机会。”
蓝桉说的机会,基本就是想找个打人的借口,当初的郑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我连忙替卓涛回绝说:“不用了。卓涛服气的。”
“这么怕我,以后要怎么保护我的酥心糖啊?”
蓝桉的目光,充满了轻蔑的味道,一瞬间点燃了卓涛。他这种可以被打死,不能被看死的性格,最怕的就是被鄙视。何况还有那句刺耳的“我的酥心糖”。卓涛推开我,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说:“来,咱们单挑。”
我拉住他说:“你别傻了,他在激你呢。”
唐叶繁和谢欣语也过来拦着他犯傻,蓝桉却说:“酥心糖,你不用担心。他是你男朋友,我只和他玩个游戏。你叫什么来着?咱们石头剪刀布,谁输谁挨打。”
我管不了蓝桉,总管得了卓涛。我拉住急着送死的卓涛说:“你不许去!要不然我一辈子不理你!”
蓝桉却攥起拳头,轻描淡写地说:“这样吧。我只出石头。这你也不敢吗?”
卓涛终于被他的轻视点炸了。他挣脱出我和唐叶繁的阻挡,大嚷:“来,你以为我真怕你吗?”
而蓝桉就举着拳头,说:“石头,剪子,布。”
蓝桉一点没有食言,攥着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卓涛出布,赢了第一局。蓝桉毫不介意地敞开胸膛说:“要用力。”
卓涛没想到这么就轻松地赢了,犹疑地向蓝桉打了一拳。蓝桉却轻描淡写地弯了弯嘴角,没有丝毫反应。
他举起拳头说:“再来,石头,剪刀,布。”
蓝桉依然没变,还是石头,卓涛再次出布胜出了。
蓝桉张开双臂,神一样静静地等着。他好像在面对的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一个可怜撒娇的小孩。
卓涛更加恼怒了,挥起拳头,凶狠地打中蓝桉的胸膛。
我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呼,可蓝桉微皱了下眉头,只退了半步,就焕然露出他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在楼宇中了,只剩下大片紫色的霞光弥漫在天空上。蓝桉伸出他的拳头说:“再来,我还是石头。”
我有点看不清卓涛的脸,但我感觉得他的自尊在无情践踏中的挣扎。这一次,他大吼着:“石头,剪刀,布!”
我的心突然沉了。卓涛出了剪刀。他受不了蓝桉眼里胜之不武的轻视,也受不了蓝桉居高临下的恩赐。
蓝桉缓缓地说:“这是你自己找打。”他的眉梢一跳,笑容里瞬时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气。
我大喊着冲过去说:“不要。”
可是已经晚了。
蓝桉太快了,像一缕黑电,夹带着猛烈的暴风席卷而过。
我听到卓涛的身体发出闷闷的,“砰”的一声,就倒了。他双手紧捂住胃部,大张着嘴,却痛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我吓得跪在他身边说:“卓涛,你怎样啊?你傻了吗,让他打!”
卓涛这样长长地缓出一口气来。他一边咳,一边说:“没事,我没事。”
蓝桉终于露出一副心情大好的表情,转身走回楼道。我把卓涛丢给唐叶繁,追着蓝桉,大喊:“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疯了一样对他叫嚷着。也许我是要保护我的朋友吧,不能再让他们受到蓝桉的伤害。
蓝桉已经走下楼梯了。我追到他身后说:“蓝小球,你欺负别人我不管,但是我的朋友你不许动!”
蓝桉转回身,脸上却已然没有了刚才的好心情。他骤然出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抵在墙上。冷硬的面孔,直逼到我面前。
“你听好了,你可以叫我蓝小球,但不可以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最好别挡我的路。”
他站在光线昏暗的楼梯上,寒冷的手像一把极冻的冰钳,紧得让我几乎窒息。我踮着脚,仰着头,努力地呼吸着,却吸不一丝氧气。我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像面对一个真正的死神,眼泪蜂拥着从眼角滚落而出。
我歇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说:“蓝……蓝……小球,我……我要喘不上气了。”
蓝桉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他用他长而冰的手指,轻轻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柔声说:“酥心糖,你要记住,以后不要管我的事。”说完他就走了。而我脱力地瘫坐在地上,无可抑制地哭了。
Memory 14:想哭,不需要理由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
宿舍里熄了灯,只有洛小缇书桌上闪闪的水钻,映着清冷月光。
谢欣语从上铺轻手轻脚地爬下来,钻进我的被子。我们并肩躺着,却不想说话,只是互相拉着彼此的手。她是在为唐叶繁纠结吧。而我一边担心着的卓涛的伤势,一边却又忍不住想起蓝桉,想起他掐住我时的凶悍,想起他拭去我泪水时的轻柔。他乖戾的一切,都让我失力迷茫。
就在这时,洛小缇也走了过来。她掀开我的被子钻进来说:“你们搞什么啊?带我一个。”
于是三个人的单人床,变得更挤了。洛小缇说:“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蓝桉吧。他小时候就爱玩跑酷吗?”
“我现在不想说他。”
“怎么了?你今天遇到他了?他把你怎么样了?”
“他差点掐死我。”
“不是吧。这么精彩?”
我在黑暗中翻了她一个白眼。
“他小时候,也这么没人性吗?”
“不是。他小时候不是。”
我终于被洛小缇勾起了讲述的欲望。
不知为什么,想起与蓝桉的从前,我总是想到夏天。院子里的朱槿开了,透蓝的天空上,浮游着大朵的白云,阳光金灿灿的,知了藏在茂盛的树上,唱着单调无聊的歌。
妈妈上班的午后,蓝桉就会卸下窗子的铁槛,带着我去玩。那时哪懂得什么跑酷呢。他只是喜欢疯跑,在我们住的那片平房区的屋顶上疯跑。我是追不上他的,只站在最高的屋顶上,看他猴子一样跳过高高低低的屋檐。记得一次,我看他飞一样跃过一条很宽的间隙,高兴地跳起来,却没想到,一不小心掉下了屋顶。还好屋檐下有一堆垃圾接住了我,我的腿却摔伤了。蓝桉飞奔着赶来救我。我刚要咧嘴大哭,他就厉声大吼了一句:“不许哭!”
吓得我立时收声,闭紧了嘴巴,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可他又用脏脏的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轻说:“乖,别哭了,我背你回家。”
往事讲到这里,我不由得停住了。原来他从小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了。
洛小缇推了推我说:“后来呢?他就背你回去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你哥哥一样。”
我没有应答。
“哥哥”这个词对我来说,只限于唐叶繁。尽管他很帅,但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是我很帅很帅的小哥哥。可蓝桉不是。他背着我跑回家的时候,小小的肩膀,像支强大的安慰剂,让我忘了腿上尖锐的疼痛,忘了妈妈即将到来的责备。好像身边只要有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洛小缇喃喃自语地说:“我和蓝桉好像,都是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强悍。苏一,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法选择性格的。我们只能强悍,必须强悍,如果我们不做一个欺负别人的人,我们就得被人欺负。”
那一刻,我似乎有点懂得洛小缇了,只是我没有再问她的身世。今天让人难过事,已经够多了。我为她打气说:“小缇,你和蓝桉这么像,也许真是上天安排的一对呢。”
洛小缇肯定说:“对,总有一天,我们会狠狠爱上对方的。”
一直不出声的谢欣语,忽然坐起来说:“洛小缇,你真正相爱过吗?”
“爱过啊。”
“是相爱。不是一相情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