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词语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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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穿越(3)

用博大笼罩着肃穆和凋零

让我感知心的空阔与惆怅

寂静遥远,来自密林深处

来自山林微弱的呼吸

一只鹰落在树巅,收拢扇形的翅翼

在雪光中扬起头颈,似乎在寻觅什么

一株大树消失了,伟岸消失

让生命重又清晰,让矮树变得高大

寂寥的山林,只留下青的松针,白的雪

1铁花

一蓬烟雨浮升黑陶之上

出窍的精魂源于塞外沙原

黄昏坠落,随灯火摇曳

不凋的瓣蕊仍怒放于子夜深处

含蕴饱满的泪光

倾听黎明的花叫

支撑焰火失血的苍白

负载沉重,于是

一束白光时时炫闪在意念之中

于眼前蛇动

让你血脉贲张,疯狂的花朵

打开记忆,像掠夺声音的钟

敲击生命

用金属的宏亮包容梦想

哦深入躯壳的悸动,久远的花瓣

瑟瑟颤动一丛喷发的泉水

2乌梁素海

无法在岸边看你,乌梁素海

登上小艇,在苇丛穿行

没有烟岚水气,空阔浩淼

一带狭窄的水路被水藻纠缠

与浮萍分野。游艇交错而过

浪砍过来,颠簸告诉你水的生硬

受惊的野鸭在船头斜飞

一只小鸟立于草梢啼唱

乌梁素海,障目的苇丛遮蔽着你

我只能见识鱼的标本,水鸟的标本

只能在餐桌上品尝你的滋味

一切鲜活都生动在水泽之中

听苇丛传来细弱、委婉的鸣叫

我不知道身边呼吸着什么样的生命

3想起一首情歌

车子驶过荒漠腹地

高天,阔野

让敞亮的胸襟随着目光深远

可近处稀疏无助的弱草

却遮不住沙地的赤裸

只在天地连接的一线

隐约浮动着干涩的枯绿

阿拉善,我走进情歌中的你

那率真的深情曾穿透我的心胸

哦,你粗粝的情歌,烫人的情歌

热辣裹着甜蜜的情歌

哀伤与离别咬着心脏的情歌

让我虚弱、晕眩

那声音已注入灵魂和肉体

或许,只有这无际的沙原

才能驱驰野性的情爱

只有这高天阔地

才容得下青春的大火

可阿拉善,沿着一条摇荡的路

我追不上一首谣曲

尽管车轮旋动不息

尽管我的心灵已先期抵达

4伊金霍洛

——成吉思汗之死

成吉思……成吉思……

这五色鸟的啼音已经止歇

以鸟声命名的大汗

曾在这里失落了马鞭

这是花角金鹿栖息的地方

承载着温驯、强壮和力量

这是戴胜鸟儿孵化的地方

巢穴延续着温暖和生命

昌霍克,富饶而美丽

锅底形的水泉轻轻荡漾

树隙透出婉转的鸟鸣

鹰鹞在飞,胡燕在飞

草莽间传来母畜唤犊的声音

青青的牧野扬不起烟尘

马蹄在草芽间收敛了火星

于是,大汗的马鞭失落了

这是归宿,伊金霍洛

大汗在此为自己选择了墓地

成吉思……成吉思……

这五色鸟的啼音已经止歇

以鸟声命名的大汗

从赤兔马的征鞍上跌落

再也举不起黄杠红缨的长矛

是中了西夏人的毒箭

还是被冷风吹裂了骨缝

英雄迟暮,病卧宫帐之内

布满斑疹的躯体

再也拢不住渗漏的灵魂

尽管在宫帐中,面向八方

行走一年才能抵达他的疆界

可大汗走不出死亡和疾病

死期将近,大汗留下遗言

讲述一头蛇和多头蛇的故事

告诉孩子,不要在争斗中冻死

并留下灭夏除金的遗命

大汗死了,军中密不发丧

灭四十国后,一个死去的人

仍用谋略、神威,灭了西夏

成吉思……成吉思……

这五色鸟的啼音已经止歇

以鸟声命名的大汗死了

返三河源头的铁骑不动声色

肃然前行,为防变守密

将路遇的人畜全部杀死

枪长刀冷,血水贮满马的蹄窝

车声辚辚,鹰啸风吼

灵柩抵达大斡耳朵营地

四大妇为大汗轮流举哀

凄然的五百妻妾抛泪恸哭

诸王奔丧,昼夜驰马

三个月后才陆续来临

工匠持刀斧,以梡木两片

凿出大汗的空形

安放遗体,合而为棺

加髹漆,以黄金三圈围束

随后,杀死最好的马匹供大汗骑坐

选四十佳丽,伴大汗之灵

而幼子立于棺前,洒酒祭奠

草野便响起惊天动地的哀音

有哭泣,有伤痛,却没有悲歌

只有铁马金戈出征的旋律

和战神苏鲁锭歌盖过哭泣

这粗豪、刚猛的英雄的交响

才能为大汗安魂

成吉思……成吉思……

这五色鸟的啼音已经止歇

以鸟声命名的大汗死了

只许诸王、公主为之送葬

草地间生长一株孤树的萨里川

曾是大汗首选的墓地

尸骨沉没,被泥土封围

在棺椁之上,武士杀死一只幼驼

让驼血渗入泥土

萨里川,以箭矢为篱的三十里草野

瞬间被万马的铁蹄夷为平地

随后,留下千乘逻骑守护

卫侍着安宁、静谧和哀伤

也卫护着不死的草根和泉水

当春草萌生,风扬草浪

包帐移散,萨里川

大汗便隐没于春草之中

而祭奠之时,牵来所杀幼驼之母

荒草间,母驼踯躅悲鸣处

便沉埋着大汗的骸骨

成吉思……成吉思……

这五色鸟的啼音已经止歇

以鸟声命名的大汗死了

没有坟茔,没有碑石

当泣血的母驼也失去了悲鸣

大汗的遗骨便成为千古之谜

可伊金霍洛,这水草丰美之地

一股股泉水汇成的大河之滨

大汗的灵车曾深陷于此

“金鹿来去兮,此可以羁留”,后人

尊圣主之意又建造了大汗的灵寝

尽管,毡帐形的墓庐里

只收葬了府邸

衣衫和袜筒

让空空的墓穴埋葬一个名字

可七百七十七年了,大汗的躯体

早已成为埋葬自己的空壳

而那不死的英灵,有如苍鹰

升入高空,让气流把血肉撕碎

却留下穿透时间与空间的啸声

成吉思……成吉思……

这五色鸟的啼音已经止歇

以鸟声命名的大汗死了

阿拉腾甘德尔梁上,又建起新陵

而今,霏霏细雨中,我来拜谒

用手指蘸着醇酒,弹向天空、大地

抹向额头,带着敬意和沉思

那盛满珠宝、五谷的招福之升

插着十三节竹柄的长箭

也只象征着昨天的征服

人们祭祀的,是声威和历史

赞颂的,是勇气、力量和骄傲

那堆满旋转与祈望的敖包

期盼的是石子般的宁定、坚实

逐水草而居的人以牧歌为伴

锈蚀的刀矛也终止了征战杀伐

一切都逝去了,雕弓、名马

妻妾,和一个庞大的帝国

只有墓园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更替着万古长新的记忆……

5陕北民歌

1

从滴水水的房檐滴出来

从玻璃上的猫眼眼

爬出来从得啰啰的鸭蹼上

转出来从二饼子牛车里

吱扭出来

山丹丹一样的声音燎得心焦

清亮亮如水热得烫人

细嫩浑圆弯弯曲曲的声音

缠着我

缠得血沸缠得心疼缠得

麻阴天下起濛格簌簌雨

三十三颗乔麦消失了

九十九道棱

哦红不溜溜嘴唇

花不棱棱眼的

——信天游啊

2

品这歌谣口含着冰糖

喂哥哥的歌谣

樱桃一样红红圆圆的歌谣

糯米一样白白黏黏的

歌谣前沟里响雷

后沟里飘雾的歌谣

荞麦开花紫杆杆的

——歌谣啊

从灯瓜瓜的丝茧抽出

百灵雀子的声音透过

雨意浓浓的眼睛蜜的味酒的味

心被埋在塬上长出一蓬

沙蒿目光被窃走随谣曲

拴在羊肚子手巾的

三道道蓝

谣曲深邃遥远的谣曲

手指在没想到它在那儿的地方

掏出白银蹄白马野雀子窝掏出

鹁鸽芦草麻林子蛋

掏出巧口口说话猫眼眼照

偷眼看哥哥抿嘴嘴笑

哦谣曲

将一颗心丢在你的深处

便再也无法打捞的

——谣曲啊

3

哦你信马由缰的歌谣

相跟着黑毛驴驴上山的歌谣

枕着布老虎的歌谣鸟儿

嘴对着嘴的歌谣

猫娃子踩在鱼身上的

——歌谣啊

一嗓子飞越四十里平川声音

轻盈地滑过一架架山梁

风尘尘不动树梢梢摇

三十六孔窗子双扇扇门

在满天星星没月亮的晚上

哥哥没有踩在

狗身上

哦妹妹十八省的朋友

挑中一个你的妹妹

花布衫衫的纽扣扣不住

一天天瘦的妹妹

肝花花想烂心锤子疼的妹妹

夜夜梦见哥哥一床床被子

半床床空的妹妹

遇见个狐子当成个狼

双胳膝跪下许下些羊的

——妹妹啊

我不是揽羊的哥哥赶牲灵的

哥哥我只揽着这谣曲

让槐花的清爽将我掩埋

让樱桃留着唇香让粗粝的生命

变得柔软走出墓穴

让十个太阳一起进入体内

烧化沉重忧郁烧光

中毒的风病态的云

静静地听那百合花也似的歌音

——清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门儿单扇扇开

叫一声哥哥哟你

快回来

4

余音缠绵纠结成脉络

不绝如缕

骚动的血流捆出一个

傻样儿的我

哦陕北民歌汩汩流成

我的血液的

——陕北民歌哟

1无字之碑

土丘,石基竖一块狭长的石头

只在接近虚妄的顶端

雕着披满鱼鳞的爬虫

宽厚、粗糙,却没有留下雕凿的印痕

关于那个年代,什么也没有记载

可什么也没有带走

它是一扇掩住历史的石门

让你猜想里面的隐秘,宫帷后的血腥

和剑光的清寒

猜想一些曲曲折折的声音

已被黄土包裹的故事和兴衰

让你面对这一片空白,倾听

风的声音,石头喘息的声音

窥视时间留下锈蚀的水迹

让人一次次杜撰一些假设的碑文

2鱼身上的鸟

于乾陵购得一村妇绣制的荷包,新奇别致,令人赞叹。

就这么大胆地从鱼身上长出一只鸟来

用尖尖的喙啄我的眼睛

翅膀披满鱼鳞

尾鳍生一层茸毛

鱼非鱼鸟非鸟

在有与无空气和水之间

一种啼也不啼的鱼鸟

一种游也不游的鸟鱼

布片剪刀

针与线

在村妇手中

超越了现实

我想起玫瑰色的额发

黑的星星

半青半绿的鸟……

哦村妇

你也是“先锋派”的大师

是鱼是鸟非鸟非鱼

或许什么都是

或许什么都不是

却存在着多种可能……

3华山歌

壮哉——

雄奇险峻的西岳华山

呜呼——

兀立天外的叠嶂重峦

登临处

雄关巍巍

天风浩浩

俯瞰苍茫大野

五峰三峪

万里云烟

绝壁如刀削斧砍

深谷似无底之渊

险崖相接日月

梯道耸直垂悬

阶不容足踏

索安敢附攀

鹞子翻身凌空过

云淡天高

心寒大路窄

胆壮狭地宽

看宫庙翘顶飞檐

望黄河一缕丝弦

山葱翠

水清浅

花欲燃

枫赤松绿

石塑莲花

落雁峰上极顶

摘星揽月

伸手可抚天

楼阁依云筑

洞天有西玄

足踏山石穿幽谷

身在虚无缥缈间

老子青牛何在

卦炉谁炼金丹

山分阴阳

挺起擎天巨柱

一国之中

华夏此根源

4题敦煌反弹琵琶伎乐天塑像

我爱看你反弹琵琶的样子

鲜活的躯体赤裸的臂膊

双乳

是浮起狼烟的烽火台

当野性的漠风掀起你的裙裾

脱缰的灵魂便悬于弦索间

拨动的五指

惊悸白蜡树的木然

点燃于罂粟的红火

沙质的丝绸破碎柔软而坚硬

骆驼刺花仍燃不尽猩红的欲望

干渴干渴于鸣沙的沉重

与尖锐的哨音

又被月牙泉的目光浇灭

雄性的季风粗粗砺砺

颤栗着三危山的干硬与明晰

飞天袖间抛洒的音符张开口唇

张开蕾瓣有序的声音

在旋律之间在充实的目光里

乐音疏松着我抚摸着我

覆盖着我

继而浮起我如浮起一轮

满月

陷入无声的声音哑默成

一种舞姿

如悬于久远的洞窟

悬于壁画哦

舞者我是塑你的蓝图你真实的

永不逝去的影子

5沙坡头

这是腾格里沙漠的边缘

沙坡的尽头

动荡的沙流凝固了,仍波谲云诡

黄河缓慢地流过

却平静得像晦暗的玻璃

这是黄沙穿上蓑衣的地方

枯干的草

网络着松散与游移

卵石砌垒着斜坡

用凝重制约沉稳

红柳挺起干硬细瘦的腰肢

野蒿的根须刺入沙包的胸腹

在阻碍与纠结之中

是根须阻住了流沙

还是沙流固守着须根

在沙漠,只有水是致命的

焦渴的枝条披散着针叶

只有半枯焦的梢尖探出些微新绿

一株死去的树被风烧得赤红

仍用须根死死地抓住沙地

压抑、束缚、阻拒、遮覆

在这里,成为何等美好的词语

可惨烈、拼争的对峙中

当绿色一点点消解昏黄

稀疏的植物伸出胆怯的嫩芽

裹夹沙粒的风也变得浅淡

路边,花朵星星盏盏

一只蜥蜴在足下穿过

将褐黄撕裂,随之平复如初

蛱蝶的一只翅膀沉在黄沙

另一只翅膀却浮在绿荫

负载着轻盈与沉重

而我,在河边的沙山滑行

在前倾的陷落里

身躯向山下游走

双足却祈望生根……

1天池

半天中的池水。

山峰环抱的湖。

博格达峰

敷满有如软缎的积雪,

光亮中透着冷冽,

山风带着微寒。

哪里会是王母的瑶池,

湖中闪烁的

并非仙女遗失的项链,

而是点点光斑,

山生凉气,水寒伤骨,

一池黛绿

乃是冰雪的沉积。

倏然闪过的,是蛱蝶吗?

有如一片雪花;

鹰,在云空低翔,

悄然消融于山水的苍黑。

塔松的冷绿

沿山势徐缓地升腾;

季节的酷热

在山荫中化为乌有。

哦,湖水的深沉

山林的静谧,

烦躁、忧郁随着雪水流去了,

身心,融于恬静的自然。

2穆库尔谷地(之二)

沙粒中的世界。

风的巢。

人说这是魔鬼的城池,

石化的沙丘围成环状的古堡,

河谷里流动的沙石

该是风魔的碎齿。

偌大的城池啊,

沙丘的涌浪没有浪花,

塔顶的苍鹰拍不动翅膀

剑光在风沙中封固,

雕弓在断弦时凝止。

在月轮戴着枷索的暗夜,

城堞里有风的啸叫——

可是芦管吹奏思乡的哀音?

或许,丧于胡尘的貂锦,

还在白骨中呻吟……

哦,你茫茫的荒野

果真有魔怪的窟穴?

月影错落,风沙迷离,

令人心悸的

怕是心灵中的阴影。

是的,风造了城堡,

而人却造了魔鬼,

倘若世上真有恶魔,

岂在荒无人迹的漠野?

3温盘峪

你藏匿在云台山里

凹陷于地壳崩溃处的裂谷

以独有的姿态和气息

将宁谧置于深潭

淳净聚于谷底

寂静托出水声

飘逸悬浮着悠远

溪水款款流过

满山满谷的瀑流奇石

凸现山的风骨,水的魂魄……

4茱萸峰

我是吟诵着一首唐诗来寻觅你的

——茱萸峰

十五年前,在云遮雾锁的山路攀爬

我看不见你

只有荆榛蔓草扯着衣衫

在王维的诗行里登高

身旁是河南的兄弟

我甚至不识这落叶的小小荞木

黑褐的枝条,狭卵形互生的叶片

伞形微小的黄花

也未佩香囊

未品醉人的菊酒

我沿着四行古老的汉字登上峰顶

看云破天开

三十五座山峰顶礼膜拜——

朝向一首七绝的高度

那二十八颗闪烁的红果

蕴含着熟透的乡思

5残坝随想

——石漫滩水库垮坝遗址

是的,一切曲线的起伏波动

都让我想起水的形态

想起渴望这个词语

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

男人也如是

水占据人体百分之六十的重量

水不仅是生命的源头

亦构成人的大半个生命

可面对水的透澈、清柔

我们常常忘记它也是灾祸

在妙曼、温润和滋泽之外

这残坝告诉我们

水的疯狂、暴戾和凶残

是的,我们应当记住——

水在三倍的超音速中

掠过钢板,像切割一块豆腐……

6枣核

我们喜欢这微小的苹果一样的枣子

尝食新鲜的果肉

仿佛有着穿透灵魂的滋味

是的,我们只对事物的表层感兴趣

只注重视觉,味道

当鲜枣在口中融化

却随手将枣核抛弃

其实,这两头尖尖的细瘦的枣核

用坚硬包裹着一切

芽的尖锐、根的触须,枝的摇曳

花的芳馥,以及无数的枣实

都隐藏在一粒枣核之中

是的,我们都是被欲望左右的人

如同面对一位漂亮女人

只欣赏她的纯美、靓丽

却无视她的内心

7长平古战场遗址

那么多、那么多的白骨,断裂、零落着

堆垒在尸坑里

从细弱的骨殖推断

死者都很年轻

这是赵国四十万降兵遗骸的部分

在久遭围困、人互相食之后

他们放下刀剑

却被秦人更快地杀死

或许,杀死他们的不是刀斧

是兵法、计谋、昏庸

残忍、饥饿和纸上谈兵

他们自己走进坟墓,埋藏了自己

历史是用血写成的

新的王朝都用白骨奠基

夜晚,在深秋的山野

我感到肃杀的风中冷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