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东鳞西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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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书品篇(4)

杨黎光的散文集《日记上的时代印痕》,是一本抒发感怀、记事怀人的多篇散文合集,一本多种文体书写的杂感文字。它分为“走不出外婆的目光”、“石头上的历史与文明”、“秋的私语”、“我们心中的幽灵”几部分。这些往事感怀、亲情思念、写人纪事、文化时评的篇什,长短不一,写法多样,如果用一句话概括,我以为,它们较为充分地表现了作家的思想旨向:文者,善也,嘉言懿行,世道人心,栽花植卉,美化环境,激浊扬清,斯文而已。换句话说,为文者抑或为人者,当是平和冲持,宽大为怀,向善向上,方成其事。这也许是眼下浮躁奢华的流行文化所不屑的,但作为一个有着耿耿心气,以剔除社会丑恶、剖析社会问题见长的报告文学作家,杨黎光的散文同样有着他非其所非、是其所是的执著、坦诚和显明,弥漫着大道宏议、祛弊匡世的人文精神,表达的是对善和美的期许,对丑的不齿。

作为一个以报告文学见长的作家,他的散文引起关注,还是写人纪事,特别是描绘亲情的怀念文字。获“冰心散文奖”的《走不出外婆的目光》一文,通过八十六高龄的外婆,对自己的恩重如山的呵护,描绘出外婆过世,在他心中有着永远的痛。外婆是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无论飘行何处,都走不出外婆的目光,对于生命和人生有一种无形的影响。在这篇不长的散文中,他只是通过细节和小场景,通过与外婆生活的断剖面和形体,诸如外婆的枯瘦、小脚、守寡、重病,特别是她常常深夜纾解苦闷而哭泣,每次回家给她打水洗脚、揉脚等细节,淡淡地描绘,却是浓浓的爱意和亲情,跃然纸上。同样,在《父亲的手》一文中,通过父亲工伤的手,和爷孙两代人之间的温馨和睦,表达了亲情是生活和生命的力量之源。更重要的是,通过自己对外婆和父亲在生命最后时刻都没能尽孝于前,心存愧疚。逝者而已矣,来者似可追。亲情是散文永恒的主题,古往今来,此类文字汗牛充栋,而常见的是,一些作者大肆夸饰情感,张扬感觉。但在杨黎光的笔下,亲情多是一种内敛的情绪,无论是在亲人生前的尽孝服侍,还是后期还债似的念想,也无论是慰藉,还是愧疚与自责,包括在妻女面前为父为夫的责任担当,他并不是细微地张扬情感,作事无巨细的描绘,而是真切地表达感受,亲情和怀念,抑或愧疚与自责,更多的是源于一种善的期待。用他所擅长的平淡而涵蕴的文字,表达出纪念、怀想与责任。我们读到:“父亲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他生前从未教诲儿女怎样做人,却以他忠厚善良的一生让儿女们懂得‘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父亲去了,却把手的感觉永远留给了我。我觉得,母亲的爱,像唠唠叨叨的小溪流过心田;父亲的爱,像辽阔的海洋深而无言,父爱更伟大。”这种情感的呈示,让人扼腕,令人思索。

杨黎光的长篇散文,有几篇是专写人物,他对身处开放改革前沿,在现代都市五光十色的生活中,负面的生活现象进行描绘,主要是对一些犯有不同问题的嫌疑人、当事者,进行了精神层面的质询和思想道德的考问。这些作品中,他描写了曾握有重权的案犯,如何逐步走向犯罪之路,心灵的变化过程;也描绘了一无所有的打工者,面对现代都市的繁华与诱惑,种种困顿、迷茫和不安,由善良纯朴走向迷失自我。面对不良的社会习气,面对社会肌体中的恶俗与毒瘤,面对社会人生的种种缺失和不满,他倡行善和美,以道德和思想的力量进行文学发问,这或许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作家,所能够给予我们的最好方式。通过这些社会问题的人和事解剖,张扬理想的社会风尚和人文精神。在一些随意即兴的感悟文字中,他着笔于一个时期的社会热门话题,诸如情爱、欲望,幸福、快乐的涵义,城市文明与环境保护,新好男人的标准等等,甚至不惮重复,进行多次地描绘和评析,一些关涉传统道德和文明风习的话题,成为他论述和评析的重点。有时候,他近乎告诫和宣示——

比如,对社会公德、人文精神、市场秩序,这些事关民生大计、思想道德的,他直接地告白:“不干净的钱最不安全”;“如果我们的这个社会,大家都能多为他人着想,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也一定是最有希望和前途的国家和民族。”“爱心,是高尚的表现之一。一个人每奉献一次爱心,也是一次灵魂净化的过程。你在爱别人的过程中,也得到一次心灵的慰藉。”

又比如,关于女人、情感与美,他认为:“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活的就是情感”;“生活中有一种女人,是以自己的朴实纯洁和真诚待人而活出一种光彩的,清新自然是她们的原色,她们不一定长得十分美丽,但她们在男人面前有一种特别的、持久的魅力”;他认为,夫妻恩爱的最佳状态,“除了责任,就是能努力地进入‘少年夫妻老来伴’的状态”。

在一些小品式的散文中,短小的思绪,或是微小的场景,却有着微言大义之效。《五味园六章》是一些短小的生活感悟和人物速描,也描绘出社会现象,揭示社会问题。他在《心距》一文中,揭示横亘于人与人之间冷漠的“心距”、无情的隔膜,认为心与心的距离是十分可怕的,成为人生交往和发展的最大障碍;他通过一个青年女孩的遭遇,表明解放那些被流言的枷锁所累的“无罪的囚徒”,痛斥被“舌头底下压死人”的社会心理。这六个小短章,娓娓而谈,举一反三,映照出较深广的社会内容,体现出作者思考的执著。

从写法上看,杨黎光不拘成法,不为散文厚重的传统所囿。他的散文并非依从严格意义上的抒情、说理或叙事的融合。纪实性、说理性是其基本风格。在这本集子中有长过数万的,也有短仅千言者。在一些纪实人物系列中,有洋洋洒洒的铺陈,从当事人的思想生活轨迹中,感受人生,开掘社会蕴含。而在题材上多有变化,有感怀文字,有对亲情的回望,也有着力于对现实生活的思想感悟,还有论事考据之文。他的“石头系列”,从石头说到文明,再说到赌石头。石头承载着文化,也书写着文明,然而,它却成为一些不良之徒贪欲的筹码,成为丑恶与肮脏的渊数。文章引述古今,议论风生,说的是“石头上的历史与文明”,却是对时下的社会人心进行剖析。

也许这些篇章与所选取的内容题旨有关,杨黎光的文笔清朗,明快,讲求纪实性。他很注重随感式的论说和评析,纪实风格的铺陈,写人物的生活状态和事件的来龙去脉不厌其烦,在一些写人叙事的长篇作品中,人物和故事背景情节完整,有如他的报告文学对人物和事件的描绘。除了几篇亲情感想文字外,我以为,他多是以纪实性的故事和说理性的论说,来描绘对社会人生的感受,褒扬所是,抨击所非,思想明确,立意廓大,尤其是他从生活的各类现象中,寻找到我们当今生活中所缺失的人文精神和文明传统,企盼着善与美的回归。所以,从杨黎光作品的思想内容和题材看,他的散文是充溢着精神理性的。

当然,这一点又给他的散文创作提出了可上升的空间。散文的文体无拘无束,与读者有着天然的亲和力。题材散漫不羁,可大小由之。真实地纪事写人,展示心绪,让读者感受作者的真心跳动,是散文创作所长。但是,纪实性的人物和故事,容易成为报告文学或通讯特写的雷同,纪实性强,搞不好容易损伤文学性,或者说,不能把报告文学的人物描写等同于散文的写人纪事。杨黎光以理性见长的随感文字和纪实见长的人物散文,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作家的思想追求和情感表达的执著,也寄望于他更多的不同风格的散文佳作问世。

2005年9月

史笔春秋意纵横

当我们习惯于从教科书中,得到有关历史的结论,可一旦有了新的解读,异样的开掘,甚至于对历史结论彻底地颠覆和轰毁时,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不习惯,不甘?还是畅快淋漓、颇为会心?但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将引起你的注意,继而,循着作者思路,深究细品,你会有自己的感受,会有较大的触动和震动。

这就是我读了赫连勃勃大王(梅毅)这本《极乐诱惑——太平天国的兴亡》的感受。

赫连勃勃大王,一个很另类的笔名,可是,在网络写手界,却卓然一家,是众多好评如潮的大部头的作者。而且,他致力于历史散文的写作,且以考证深入,论述精当,文笔洒脱,在网络写家中少有出其右者,因而粉丝者众。

同样,这也是一本历史散文,一本轻松有趣、兴味盎然、严肃认真的文字,体现了作者的识见与胆识,以及发掘历史细微深处的执著与坚韧。作为一部描绘历史事件的兴亡史,作品从太平天国运动起始到终结,对这一“伟大的历史事件”兴亡成败,主要的阶段、主要的人物、重要的历史细节,进行了重新的梳理、辨析和揭示。一如“大王”的其他作品,议论风生,史实丰盈,语言老到,又蕴含某种畅销元素和些许时尚气息。可以说,这样的一本史论突出,趣意盎然,透着智慧和机趣的作品,在文学或史学界都引发了关注。

我们知道,过去的史书中,最为著名的是,太平天国运动是一次反封建反帝的爱国运动,这不仅中国的史家,甚至领袖革命家们,包括马、恩经典作家们都有文字论及,数百年来流传甚广。而作者在本书序言中,却当头一击,直言他对这个农民革命运动的“另类”认识:一是对“反帝说”进行揭露,认为,其建立之始,因为“拜上帝教”与“基督教”的血脉关系,其头目们就“与洋兄弟们勾勾搭搭”,反帝之说何在?二是,所谓反封建,仅从“洪天王有八十八个嫔妃,后宫供其纵欲者近两千女性”,反封建又从何谈起?三是,马克思曾有所谓“中国的社会主义”的评价,为一时之宏论,但引者多是片面截取,作者认为,“其本意与我们学者的‘断章取义’截然不同”。

因为有了“序言”这个纲,纲举目张,在正文中,作者以十六章之篇幅,对太平天国纵横十七年的历史,进行撷其要者的评述,也有钩沉与开掘。其中,依从时间年代和史实进展,分别有关于精神信仰:“拜上帝教”。关于男女平等与妇女解放:天王眼中的女人们。关于洋人与捻军,关于起初的长沙之战、日后的北伐与西征,江南守卫,天京(南京)称王与陷落等等。并以主要头领们特别是几大天王的业绩与败绩,或者人物的历史命运,结构章节。于是,可以读到,诸如洪秀全、杨秀清、李秀成、洪仁玕、陈玉成、石达开们,以及清兵头领统率爷们、洋人传教士等等性格生动的众多人物。作为一部史料分析为主的随笔文字,作者有感于此前的论述多有不当,或讳言而遮蔽,或文过饰非,而从辨析真伪,阐释史实,分析与论述中多下了硬工夫。所以,书中资料的翔实,人物的性格传神,历史突发事件方面的广阔背景等,令人信服。这些,都源于作家重新研讨这个历史事件的动因有关。

令我最感兴趣的是,对于导致这个震惊中外事件的内因,这个曾风靡大半个中国,清廷也望而生畏的农民团体,终究逃不了历史和阶级的局限和悲剧命运的揭示。领袖们如陈玉成、洪仁玕的个人品性不能说不优秀,作为群体也曾有过那一时期可能达到的领导方略与组织才力,可是,却也如花飘零,如水而逝。农民的习性与文化局限是无法摆脱的,只是,过去的史书对此多是或先入为主,或大而化之的论述,对其精神信仰上的粗陋,农民习性的劣根性,尤其是一些细节上,讳莫如深。多年后,特别是一个另类作家,以其对历史的深入考据,以对其历史深处的细微精密的开掘,让这些天王“万岁”们的历史面貌重新呈现,让发生这个悲剧的本原,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究。是的,贪图享乐,声色犬马,内部倾轧,任人唯亲,猜疑嫉妒,争风吃醋,眼光短视,群党营私等等等等,像描写诸多将领都是死于自己人之手,比如韦晶辉杀杨秀清不久,转向洪献首级的情节,洪秀全猜忌疑虑的情节,仅是一端,就把这些人物的悲剧动因,勾勒而出。

作者既有深入细致地分析和归纳,文字充满论辩色彩,比如,关于洪秀全批“圣经”的几大类的归纳,关于安庆失守后的原因探究,比如对于“常胜将军”美国人华尔(戈登)的史实考证,细致深入,显示出史家的眼光独具。

当然,在注重语言生动性同时,也有过分随意性运用现时语汇。有的以粗俗的语言描绘和评价,与史的研究风格不相谐。说洪秀全的诗是“狗屁诗”、“四五流而已”,洪是“穷酸的人生”;把时人受刑上吊说成当如萨达姆似的,说洪的怒气不比杀人前马加爵少,这些以今人说古人,多少影响了史学著述的严肃。

2009年12月

在乡村文化中散步

刘家科在散文界知名是前些年的事,他以一组原色调的乡村生活的散文,进入人们的视线。他的这组系列散文,把大平原上乡村的人情事理、民俗风习,写得十分耐心、生动而精致,呈原色质感。他不动声色地写村子里的人、事、物和情。写人,能人巧匠,乡贤闲士,握执小权的官人,但更多的是生活在底层的乡亲百姓。写事,四时农事、乡亲家事、民间俗事。当然也写物,农家的活计中的一些家什工具,村头庄子里一些自然之物。林林总总,人物、事象、物件,都可成为他所谓“乡村记忆”中的线头,抽绎出对于平原乡村中风情民俗、人生命运的情感表达,也体现了一个从乡村中走出来的作家回望乡村的精神联结。

乡村是他的文化心结,也是他对于成长于斯和回望于斯的情感寄托。这也是他为何把新近的一部散文集命名为《乡村记忆》的缘由。

散文在时下是各类文学颇受关注的一类,前几年,甚至超过了它所应当负载的内容。散文本来是一种灵动而轻松的文学样式,写真情,抒性灵,感悟人生,描绘世相。但在思想哲理方面的过分追求,一些散文的面孔有些生硬,令人敬而远之。某些作品中,淡化了真实性和生活性,大而无当的理性张扬,或一些怀念史实、记录人物的文字,充满着自炫而矫情。可能是这种反拨的需要,在一段时间里,对生活严酷性的摹写和对往事情怀的真切回忆,成为散文引起关注的一个亮点。于是,我们看到了有刘亮程的写新疆的乡村,鲍尔吉原野写东北物事,也有了谢宗玉写湘中平民,刘家科写平原乡村的普通生活状态,这类有着某些相似审美追求的散文。乡村的习俗、乡里的人事,都成为富有生命的细节,哪怕是微小与碎屑,作者们以冷静而热烈的笔触予以关注,散文呈现出一种新生面。可不可以这样说,散文在当代文学格局中,有一种渐渐细化的趋势。或者,散文的现状我们可以作这样的分解,从内容和题材上划分,有情感哲理式的都市散文,有史实索解和文化表达的历史散文,再就是这种开掘平凡与普通,写鲜活人事风情的乡村散文。乡村散文其意义在于,为普通和平凡者塑像,为我们众多的文化传统找寻原初的本色,当然,从其行文风格来看,还在于它的冷静、徐缓和平实,让流行文化浸润下的大众浮躁,得以些许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