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飘荡,任意东西”,随心所欲的自由,这是别人的梦想,这是我生活的事实。秋天,我在登上岳阳楼的时候,看到“把酒临风,宠辱皆忘”的句子,然后想象八百多年前范仲淹的表情,看到洞庭湖水依然跟宋代一样的“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那时候,我也就觉得时间完全是人为的牢笼,在时间之外的事物才是真实和永恒的。于是,这个世纪的最后一年里,我最糊涂的概念就是时间,常常写好信后,通过翻日历查找确定的年月,岁末的时候,回忆钟表走动的姿势成了我恢复时间意识的一项重要工作。
我想为自己寻找一些借口,比如说,许多事情一百年都没解决,这最后一年当然也是不会多么重要的,所谓的时间表只不过是地球自转或公转的一个长度而已,人为地赋予时间许多庄严的崇高的内涵,实在没有多少意义,地球的转速几亿年如一日,一以贯之。
在钟表的走动姿势里,我乘坐着火车、轮船、飞机、汽车、拖拉机、滑杆、橡皮筏在祖国的山水间游荡,与各地的文学界的朋友们聊天、喝酒、讨论一些空想的话题。从西北到大西南沿长江一泻万里,从厦门到潮汕过广州去海口直奔天涯海角,一路游山玩水仙风道骨,既不出差,也不开会,完全是徐霞客式的漫游。这种有点类似于游手好闲式的游走,使我一度想赖在庐山美庐和井岗山原始森林漂流的源头不想回到城市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中来。于是我为自己找了一个与职业相关的理由,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比如,原来我以为重庆的渣滓洞肯定是滴着水和血腥味,去了后发现那里其实并没有洞,而且政治犯们住在有光线的木头房子里唱过歌,他们还在狱中办过报……
这样的游走使一年就剩不了多少时间了,剩下的时间里经常跟朋友同学们在一起喝酒聊天。聊天的内容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少关系,许多是属于杞人忧天坐而论道的话题,小道消息民间歌谣在酒桌上茶楼里反复流传一些在本世纪最后一年被杀头的高官们如成克杰胡长清等话题一直到茶喝得很淡的时候谈兴却越来越浓,那时候,我们是不管钟表如何走动的,也不管深夜里正在发生的抢劫案。
作为一个职业作家,写作是我的主要任务。我必须要有相当的文字来养育自己和安慰自己,文字捍卫着职业的荣誉和尊严,同时文字出售后挣来细碎的银子换烟换酒换旅途中的铺位,这是一种文字生态效应。
我们经营文字就像农民种植水稻一样,方式方法不一样,劳动性质基本相同。在享受收获的时候,我们也怀着对秋天感恩的心情细心盘点自己。文学的意义在于它永无止境,它使我们的一生都无法抵达它真正的内核,而在这漫长的劳动和抵达过程中,我们最大的乐趣是始终向往并拥有着创造,创造使我们激动和愉悦,这激动和愉悦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便是一种幸福,幸福的日子里,自由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