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德国〕瓦尔特·严斯
这一年冬天来得很早,十一月中旬已是零下十五度,在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接连下了六天雪;五日,星期三,哈廷顿越狱。他显然估计到大雪会吞没他的踪迹——而且果真如此。警犬嗅不到他的气味,去追捕的宪兵在夜间就返回科尔维尔②均为美国地名。。
次日清晨,我们的警岗又加强了,警官史密斯手下添了两个新伙计。据猜测,哈廷顿会设法抄近路到我们诺克斯②来;因为这名警方缉捕已久的罪犯是五月在此地的大街上逮到的——当然是根据别人的告发,告发者是女招待霍普和加油站管理员麦迪逊,哈廷顿在他们那里挂了帐。因此,说这个囚犯为了报复,首先会到诺克斯来,这一假设是近乎情理的。
从此时此刻起,我们这个城市一片惊恐。马尔塔·霍普出门去躲避几个星期,麦迪逊把手枪打开保险机放在床头。我们其余的人也都在担忧:晚上十点以后没有人再离家外出,孩子都由父母陪送去学校。警察搜查了每一个死角,所有的地窖、货栈、仓库、棚屋,都检查了不止一回,甚至连管道系统的井口都查遍了。虽然一点踪迹都找不到(连起疑的迹象都没有,更不用说确凿的印迹了),谣言却没有停过,说我们中间有人窝藏逃犯,犯人是专等这个人值班的时候越狱的;一次说是“滑稽”饭馆老板埃林顿,另一次说是报商博尔,再一次说是一个从外地迁来的小贩,他是在科尔维尔和巴克斯顿两地间挨户兜售商品的。城里猜疑纷纷,有写匿名信的,在《科尔维尔星报》上登出神秘的启事:小心博尔及犹大埃林顿,十二月四日你在哪里?直到圣诞节和元旦都过去了,啥事也没有,我们才重新开始产生希望,现在甚至传出这样的消息来了:一个满处跑的酒商在边境附近加拿大的一所小城镇里见到了哈廷顿。马尔塔·霍普回来了;麦迪逊卖掉了看门狗;饭馆酒店又热闹起来,那景象仿佛是我们的市民要在几天之内把耽误了数用之久的乐事全都弥补上。窗户卸了门,保险锁打开了,又能听到街上的喧闹声和音乐声了,在火会厅举行的化装舞会一直延续到次日清晨六点,如此盛况,为多年来所罕见。
但是,接着又突然于一月十一日在河边发现了埃米莉·索迪的尸体;两天以后,海伦·弗莱彻,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在上学路上被一个蒙面人拖进一所房子的过道,惨遭蹂躏。哈廷顿就在市里(大家都这样认为),现在可是没得说的了。可是,谁把他窝藏起来了?也许是麦迪逊,为了讨好他而保全自己?也许是马尔塔·霍普,因为受了胁迫?流传着种种黑名单;房屋的墙上和人行道上,到处涂写着诽谤别人的话;二月一日,三人法庭受命全面审查每个市民的生活,于是开始了对嫌疑分子的调查,这使人回想起最糟糕的时代。不久,凡被包打听发现的隐秘,无不透露出来:一度不忠的丈夫,被当怍罪犯对待;不干坏事的酒徒,被怀疑作谋杀犯:妇女协会在电影放映前散发传单,警告市民,如果珍惜生命,就千万别同某些人打交道。另一方面,恰恰在这些日子里,青年人中间不正派和无纪律行为增多了。成年人除了上班或去教堂外,尽可能不离家,年轻人却在晚间聚在酒店里喝酒、胡闹,用粗鄙的话诟骂成年人,或者同他们捣乱,末了,成立了这样一个恐怖团,我们只好组织一种市民警察,即民兵来控制他们。最后,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干脆把头头们抓起来——其结果是,那些最坏的无赖,与其说是由于狂妄,不如说是出于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哈廷顿的替罪羊,也都结成了帮。这些情形再次使我看到,在害怕和恐惧的阴影笼罩下,普遍的疯狂蔓延得如何迅速。此外,与道德风尚败坏有关的是父母们并不比他们的儿女逊色。我自己也遇到好几次一夜给我打来一打以上电话的情况,他们变换了声音,硬要我同他们联合起来不和所谓受嫌疑的市民来往。
接着是那个三月十七日,有人发现麦迪逊被人勒死在他的房间里,凶手在他的太阳穴上打了一个杀人犯的烙印。从这一天起,我们中间有头脑的人也无法再忍耐了。现在,谁再说什么要冷静审慎,谁想抵制这种歇斯底里的神志不清,那他就干脆被列上嫌疑者的名单——这就是说,玻璃被砸,家具被砸,受威胁,被告发,遭殴打,被迫害。只过了几星期,市民中问真的动手打起来了。四月初,疯狂分子已经私刑拷打过若干黑人,几天之后,砸烂了犹太医生的诊所。现在又进了一步:用哈廷顿作挡箭牌,清算陈年旧帐;
左轮手枪,匕首、皮鞭君临一切,谁敢说个不字,就有人在他家的门上画一个“H”哈廷顿(Hattington)的起首字母。:此人是哈廷顿的朋友;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整他;没有人会出来帮他的忙。
四月间,甚至斯奈德神父——他是仅剩的头啮清醒的人中的一个——也投降了,他从布道坛上命令我们去追捕凶手和帮凶。这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从次日起,严冬失势,大地开始冰消雪融。太阳使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耶稣受难日,人们找到了哈廷顿的尸体,就在离牢房一百米的地方。去年十一月他企图越狱时,并没能跑远。大雪吞没了他的脚印,冰棺材保护了他的身体。
从这一天起,诺克斯我们这个地方,开始平静下来了。有谁还能干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搬家迁走。埃米莉·索迪和麦迪逊的凶手却始终没有归案,对海伦·弗莱彻犯下的罪行也未清算。唯独我心目中有怀疑的对象,可是我缄默不言,此外再无旁人知道凶犯是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本城许多人都摆脱不了罪责。
瓦尔特·严斯(1923—),联邦德国作家。生于汉堡,1956年起为蒂宾根大学古典哲学教授。著有长篇小说《不——被告的世界》(1950)和《迈斯特先生——关于一部长篇小说的对话》(1963)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