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删去形容词】1899年9月3日，高尔基的小说《福玛·高尔杰耶夫》即将出版，他准备把它献给契诃夫，为此先向他通报一下。契诃夫复信表示感谢，说“使我感到快乐和光荣”，同时又提了一些要求和意见。一是希望“尽可能不要用多余的字眼来献这本书。，只写“献给某某”就够了。二是“忠告”：“希望您看校样的时候尽量删去形容名词和动词的字。您的作品里有那么多的形容字眼，弄得读者的注意力难于辨别，反而使得他疲劳。如果我写‘这个人坐在草地上’，这就容易懂，因为它清清楚楚，不妨碍注意力。要是我写：‘一个高高的、窄胸脯的、身量中等的、留着棕色胡子的人坐在绿色的、已经被行人用脚践踏过的草地上，一声不响的、心虚的、战兢兢的往四下里看’，那就相反，这句话变得不好懂，使脑筋感到吃力。它不能一下子印进人的脑筋，小说却必须一下子，在一秒钟里，印进人的脑筋。”■／参摘〔俄〕契诃夫《契诃夫论文学》
§§§第五节 沉郁
【沉郁凄凉李后主】郑振铎把李后主（李煜）的词分为第一期、第二期。他认为：“（李后主）第二期的词却于清丽之外，更加以沉郁，他的风格遂大变了，第二期是降王的囚居的生活，刻刻要提防，时时遭猜忌。恣情的欢乐的时代是远了，不再来了。他的词便也另现了一个境界。……他家国之思，更深更邃，遭际之苦，更切更惨；这个多感的诗人，怎能平息愤气以偷生苟活呢？‘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烛残漏滴频欹枕（欹，通‘倚’），起坐不能平’（《乌夜啼》）；‘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子夜歌》），‘多少泪，断脸复横颐（颐，下巴）。心事莫将和泪说，风笙休向泪时吹（风笙，笙），肠断更无疑’（《望江南》）：‘金剑已沉埋’（指自己所挂的剑。这里比喻自己已无力量，一切都幻灭了），壮气蒿莱（意思是志气消沉。蒿、莱，都是草名）。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暗伤亡国的意思；玉楼瑶殿，指南唐的宫殿；秦淮，河名，流经金陵城区）’！（《浪淘沙》）这样的不讳饰的不平的呼号，都是足以召致猜忌，使他难保善终的。又像《乌夜啼》一阕：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寂寞’句是说作者被囚深院，悲愁无尽，只有与清冷的秋天相对）。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离愁，指去国之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其沉郁凄凉的情调，都是《花间集》里所找不到的。”■／参摘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二册《五代文学》
【《摸鱼儿》沉郁顿宕】辛弃疾的《摸鱼儿》（更能销几番风雨），梁启超誉之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作（《艺蘅馆词选》）。《白雨斋词话》说：这首词词意极怨。但是全篇形象流动感人，充分表达了沉郁起伏的情境。开头的“更能消”3个字，是从许许多多回旋转折之后反转出来，确实有力量。……词意由怨至于怒了，可是沉郁收放，文笔自如，自古以来无第二人。“春且住”3字大声一喊，显得极其忿怒。结尾收得更加凄楚悲凉，更加忧愁悲伤。举词的下阕为例：“长门事，准拟佳期又悮，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淮诉？（这里用的是汉孝武帝陈皇后失宠，以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呈上，然后又得宠幸的故事）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玉环，唐玄宗宠妃杨玉环；飞燕，汉成帝皇后赵飞燕）！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结尾“休去”二句，是指时局已在危亡之秋，所以诗人才“怨而怒矣”）。■／清·陈廷焯《白雨斋诗话》：“更能销几番风雨”一章，词意殊怨，然姿态飞动，极沉郁顿挫之致。起处“更能消”三字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采，真是有力如虎。……怨而怒矣，然沉郁顿宕，笔势飞舞，千古所无。“春且住”三字一喝，怒甚，结得愈凄凉，愈悲郁。
§§§第六节 刚健
【司马迁的“无韵离骚”】刘勰曾用“志气槃桓”4个字评论司马迁的《报任少卿书》。近人季镇淮具体分析道：“在这封充满怨言的《报任少卿书》里，司马迁把他所以‘隐忍苟活’的苦心，悲凉沉痛的贡献在朋友面前，而以‘死日然后是非可定’自誓。这一篇恰是鲁迅先生所说‘无韵之离骚’。是对自己不幸遭遇的反复申诉。”这段话，正好是“志气盘桓”的旁注。这里单引司马迁文章中的一小节为例：“……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不晓，不察；沮，毁坏；贰师，指贰师将军李广利；遂下于理，于是把我交刑庭审判）。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拳拳，忠诚恭敬的样子；列，陈述；诬，欺蒙；诬上，指法官所定司马迁的罪名；率，终；卒从吏议，最终服从了法官的判决）。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货赂。以钱财赎罪；左右亲近，皇帝近臣）。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幽，禁闭；囹圄，ling yu，监狱）！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行事，往事）？李陵既生降，陨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实，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聵，tui，颓，坠毁；佴，佴，er，二，置；蚕室，受宫刑之处；重，深深地）。”■／参摘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书记》；季镇淮《论司马迁》，《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l集
【王安石笔力雄健】朱东润在评价王安石时指出：“他的散文逻辑谨严，辨理深透，笔力雄健，语言简练，极峭拔、奇崛之致。其诗长于说理，精于修辞，亦偶有情韵深婉之作，风格遒劲有力，恰如其文。”以他的《答司马谏议书》为例，这篇政论文，是这位推行新法的当朝宰相给政敌右谏议大夫司马光抨击新政的一封长信的答复。朱东润认为，“文章简明严整”，“有骨力”。比如文章结尾王安石写道：“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如果您责备我居相位很久下），未能助上大有为（却不能襄助皇上大有作为），以膏泽斯民（使老百姓获恩受惠），则某知罪矣（那我知罪了）。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如果说现在我应当什么都不改革、什么都不干），守前所为而已（只是墨守成规、保守无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那就不是我愿听的话了）。无由会晤（没办法和您晤面），不任区区向往之至（我个人对您谨表非常非常向往的诚意）。”这样的结尾，清人吴北江中肯地指出是“傲岸峒强，荆公（王安石）天性”。■／摘自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中编；清·高步瀛《唐宋文举要》卷七《答司马谏议书》吴北江的评语
？990【《过秦论》气势如虹】清朝林云铭评论贾谊《过秦论》（上）时指出：“文章刚强正直的气势，洋洋洒洒就如同一望无际的潮水一泻而下，无法阻挡，这就是所谓的阳刚的文章。”今人周振甫认为：“这种风格的形成，在一开头就表现出来，这个开头一直笼罩到写秦始皇统一天下，像大海波涛的冲击，席卷下来。”以文章结论为例：“试使山东六国与陈涉度长絮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指陈涉力量远不及六国）。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指小小的与八州同等的雍州，竟称霸天下，使八州臣服于 ），然后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隳，同堕，毁坏。这几句是说陈涉起义，秦亡，二世为赵高所杀，秦王子婴被项羽所杀）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清·林云铭《古文析义》：（《过秦论》）雄直之气汪洋如万顷陂（bei）池一泻而下，莫之能御，此所谓阳刚之文。参摘周振甫《文章例话》
§§§第七节 奇特
？1000【《蜀道难》语言奇特】李白的名篇《蜀道难》，形象雄伟，感情炽烈，想象丰富，语言夸张。全诗色泽光怪陆离，动人心魄，充分显示出积极浪漫主义的特色。诗人从各个角度摄取画面，多方面突出蜀道之险，其结构则回旋往复，又层次井然。诗的句式多样，参以散文句法，节奏鲜明而富于变化。虽然诗歌竭力描绘蜀道的艰难险恶，但人们读后并不感到情绪低沉，反而为诗中夸张的描写、雄健奔放的气势所激动，感受到一种崇高雄伟之美。《蜀道难》不但为唐诗人贺知章所激赏，同是唐代人的殷墦所编《河岳英灵集》也称其“奇之又奇”，殷墦并说“自骚人（此指屈原）以还，鲜有此体调也。”这里单引《蜀道难》的一小节：“连峰去天不盈尺（去，距离），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豗，hui．灰，喧豗，瀑布激流喧闹声），休崖转石万壑雷（■peng，烹，水击岩石声）。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参摘王运熙、杨明《论李白》，《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第2集
【韩愈奇字奇论）郑振锋说韩愈的长诗《南山诗》连用五十几个‘或’字，以形容崖石的奇态，其想象的奔驰，是远较汉赋的仅以堆字为工者不同的。在短诗中也喜用奇字，发奇论。如《晚寄张十八助教周郎博七》：“日薄（日将落）风景旷（旷，开朗），出归偃（偃，停、息）前檐，暗云如擘（擘，剖、分开）絮，新月似磨镰。”他所刻意求工的许多长诗，差不多个个字都现出斧凿锤打的痕迹来，一句句也都是有刺有角的，令人读之，如临万丈削壁，如走危岩险径，毛发森然，汗津津然出，不敢一刻放松，不敢一步走错，却自有一种特殊的刺激与趣味。■／摘自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2册
？【飘忽奇峭非寻常】韩愈的《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开头写道：“伯乐一过冀北之野（伯乐，善相马者；冀北之野，盛产马处），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于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安能，怎能、如何能；空，使动用法）？解之者曰（解，了解，知情）：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良，良马；辄，总是，就），群无留良焉（留，余、贼）。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虽，即使、即便；虚语，欺人之谈）。”这第一句“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方展卿评论它“起得飘忽奇峭非同寻常”。周振甫进一步分析说：“文章一开头就打了个比喻，说伯乐过冀北，把千里马选拔完了。可是韩愈不这样说，而是用了‘马群遂空’四字，他就这样不肯把话说得平实，有意要说得奇特，先引起疑问，再加解释。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参摘清·高步瀛《唐宋文举要》；周振甫《文章例话》
【李贺诗奇绝】李贺有一首涛，题为《金铜仙人辞汉歌》，是通过魏明帝迁移汉宫铜人一事，抒写诗人自己兴亡盛衰的感慨的。诗的最后4句写得最有激情：“衰兰（指汉宫花木）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爷看到这种兴亡盛衰的变化，如果有感情，也会为之哀伤而衰老的），携盘独出（铜人独自带着铜盘入魏）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渐行渐远，渭水波声听不见了。渭城，此处代指长安）。”《温叟诗话》说：“李贺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一般人认为是奇绝无对的名句，可是石延年却以‘月如无恨月长圆’来对它，完全称得上是工力悉敌。”■／清·张思声辑《词林纪事》卷三转引《温叟诗话》：李长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石曼卿对以“月如无恨月常圆”，足为劲敌。
【不落俗套创意奇】《历朝名媛诗词》评论李清照时说：“她的《声声慢》这首词，张正夫（张端义，《贵耳集》的作者）称赞为纯然公孙大娘舞剑器的手法，因为开头连下14个叠字，但是这还不算艰难的地方。因为词调名叫《声声慢》，所以李清照潜心用意在遣字上大下工夫。这首词的高明之处是在后面又下了‘点点滴滴’4个字，这就和前面照应，极有章法，不是草草用笔。仔细欣赏李清照的笔力，本来就奇特，词人中少有，差不多仅次于苏轼、辛弃疾。”《七颂堂随笔》也赞扬说：“只有李清照，她的《声声慢》里‘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了得’用语深沉精妙工稳清雅，既不是调味品式的文字点缀，也不落绝句的窠臼，确实是词家的本色，她可以算是填词的第一人了。”■／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李清照词后转引吴灏《历朝名媛诗词》：其《声声慢》一阀，张正夫称为公孙大娘舞剑手，以其连下十四叠字也，此却不是难处，因调名《声声慢》而刻意播弄之耳；其佳处在后又下‘点点滴滴’四字，与前照应有法，不是草草落句。玩其笔力，本自矫拔，词家少有，庶几苏、辛之亚。又引刘体仁《七颂堂随笔》：惟易安居士“最难将息”、“怎一个愁字了得”深妙稳雅，不落蒜酪，亦不落绝句，真此道本色当行第一人也。
§§§第八节 闲逸
【无一点风尘俗态】归有光说：若论古往今来杰出人物，只有西晋东晋最多，这些人写出的文章，神韵自然、俊逸潇洒。比如陶渊明《归去来辞》，虽然对那种应试诗人来说不很契合，可是文字含意自然坦荡，没有官场的俗气，两晋的文章，这一篇是突出的。尤其文章的最后一段，更可看出陶渊明这种平静恬淡的心情：“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寓形宇内，寄身天地之间），曷不委心任去留（委心，随意；去留，死生），胡为遑遑欲何之（遑遑，不安的样子；何之，何往）？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帝乡，天帝所在地；不可期，意思是不可能长生不老）。怀良辰以孤往（怀，思；孤往，独自出游），或植杖而耘耔（植杖。倚杖；耘，除草；耔，培苗）。登东皋以舒啸（皋，高旷的平地），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乘化，任凭死生变化，听其自然），乐夫天命复奚疑（夫，发语词；奚疑，何所疑虑）？■／明·归有光《文章指南》仁集：论古今人物风流，惟两晋为盛，故发之文章，神思自然飘逸，如陶元亮《归去来辞》于举业虽不甚亲切，观其词义，潇洒夷旷，无一点风尘俗态，两晋文章，此其杰然者。
【《舟中夜起》是仙品】清朝文学家方东树认为：苏轼诗《舟中夜起》语句清空旷达，奇特潇洒，确是神仙之笔。诗云：“微凤萧萧吹菰蒲（菰，茭白；蒲，水杨。两种都是水草），开门看雨月满湖，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夜深人物不相管（人物，指人和物），我独形影相嬉娱。暗潮生渚吊寒蚓，落月挂柳看悬蛛（月将落时，柳条如蛛丝，月如悬在丝端的蜘蛛）。此生忽忽忧患里，清境过眼能须臾，鸡鸣钟动百鸟散，船头击鼓还相呼。”苏轼能达到这样旷达超逸的境界，和写这首诗时的处境大有关系。这首诗写于元丰二年，因被贬从徐州赴湖州途中。对逆境，苏轼处之泰然，王国维说“苏轼之词旷”是十分中肯的。■／清·方东树《昭昧詹言》：（《舟中夜起》）空旷奇逸，仙品也。
§§§第九节 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