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9年,北京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还在想方设法御寒的人们,眨眼间,迎接起满天飞扬的柳絮了。
春来早的更重要标志,是人们发自内心的微笑。去年年底,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关系中国命运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就像一道分水岭,从这次会议起,国家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也从这次会议起,中国开始全面认真地纠正“文化大革命”中及其以前的左倾错误。这无疑给被折腾苦了的中国百姓带来的福音。
人们似乎猛然发现,春天并不遥远,生活充满了魅力。一时间,希望被春风带来了。过去一切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都变得可能了,至少让你觉得可以试一试了。
在天安门广场南侧的前门大街上,矗立起巨人般的高层建筑。从崇文门到宣武门,十里长街的南侧,几乎全是12层以上的楼房。其中,离天安门广场仅几百米的前门东大街10号楼,是新成立的共青团中央的办公大楼。
此刻,一位戴白边近视镜的中年男子,轻轻地走进七层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将一封信放在一位50多岁的女同志面前,说:
“清华同志,这是殷都市的韩风震同志的来信,反映了一些问题和要求。”
“韩风震?”清华一下子兴奋起来,说,“我了解他!这个少先队迷现在干什么呢?文革中也吃苦了吧?”
中年男子名叫黎民,是团中央少年部的一位处长。古清华是团中央书记处书记,主管少先队工作。黎民点点头说:
“他现在还吃苦呢!前些时候,为恢复少先队的事,我搞了一些调查,发现许多老辅导员处境都挺惨。这个问题该解决了。”
清华轻轻“唔”了一声,便戴上近视镜,开始专心地读起信来。
信中写道:
“我怀着非常激动的心情,给组织写这封长信。请看了之后,加以调查、分析,并给予恰当处理。”
“党中央粉碎‘四人帮’后,我感到特别高兴。看到中央实现四化的决心和宏伟蓝图,看到不少受‘四人帮’迫害的老干部老模范得到平反昭雪,看到党的各项方针政策的落实,倍受鼓舞。特别是共青团‘十大’开过之后,青少年工作纳入正常轨道,心情更为舒畅,提笔写了一篇少先队工作拨乱要反正的文章。但想想我现在的处境,又觉得前进的道路上障碍重重。由于种种复杂的原因,区里个别领导人总给我出难题、穿小鞋,加上文革遗留的问题,给我制造了许多苦恼。
“可是,直到今天——1979年4月9日,这些问题仍没有好好解决,弄得我很狼狈,思想上很悲观。我不甘心啊!作为一名老少先队辅导员,我是真想挽起袖子大干社会主义啊!我是真想研究一下培养人的学问,为祖国实现四化培养人才做贡献呀!”
接下来,韩风震详细叙述了自己文革以来遭受的种种磨难。古清华一边看一边叹气。这位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知识女性,建国以来一直做少年儿童工作的领导人,还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她熟悉孩子们,也熟悉做孩子工作的人,但她却弄不明白一个问题:这些给孩子带来快乐的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受到伤害呢?他们富有保护孩子的经验,为什么如此不善于保护自己呢?
她定了定神,继续看下去:
“直到最近,《中国少年报》社想让我继续做通讯员,寄来了登记表。区里个别领导竟不准我当。最后,靠团市委的坚决支持,才解决了问题。想不到,我会落到这样一个地步!我苦闷,苦闷的是有些事没有给我拨乱反正。我焦急,焦急的是别人都在新长征的大道上阔步前进,而我却被围在泥潭里。
“我写了这么长的信,但我决无苛求。我知道人应当向前看。我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
“第一,还是让我去做少先队工作,在基层也好,在哪一级团委也好。我年龄大了,可以当个少先队工作的参谋(决不要官职),还想继续当我的‘孩子王’。我现在对少先队工作还有浓厚的兴趣,不想丢开,也还有点儿雄心壮志。除了当好参谋外,根据自己工作的实践和体会,根据现在辅导员队伍青黄不接的状况,我为培训新辅导员写了系统的讲稿,并应团市委邀请,为全市大队辅导员讲过一次。我准备在实践中探讨一下,少先队教育如何面对全体少年儿童?如何让每个孩子都抬起头走路?以及少先队教育的规律性等等。请团中央给予帮助,促成我返回少先队工作的岗位,这是我最主要的请求。当然,领导可以鉴别一下,我是红心还是黑心,是热心还是野心,是积极因素还是消极因素,也可以了解分析一下,我是继续做目前的工作合适,还是做少先队工作更合适。
“第二,要求给我恢复名誉,把在林彪‘四人帮’影响下,强加给我的不实之词,一概推倒。不过,对这一点我决不强求,领导如果认为不必要也就算了,关键是第一个要求。
“写这封信时,感情比较激动,难免有些走火的话,但对组织讲讲也可以吧。我反映的情况,你们可以调查核实,如有出入,我个人负全部责任!”
古清华读完信,禁不住落泪了:重返少先队工作岗位,再当“孩子王”,这就是一个受尽折磨的老辅导员的请求吗?有这样一批辅导员,少先队事业还愁没有希望吗?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二
陆红薇成了殷都小学最忙的人,也成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人。
根据团中央的指示精神,广大的红小兵在文化大革命中是无辜的受害者,在恢复少先队的时候,他们全部转入少先队。于是,陆红薇忙着买红领巾和队旗、队干部标志。一群群的同学跑到大队部来问:
“陆老师,我们哪天戴红领巾呀?”
“陆老师,我把买红领巾的钱带来了,什么时候交啊?”
“陆老师,别忘了发给我们中队旗!”
……
望着孩子们那一双双充满神往之情的眼睛,听着他们焦灼的声音,陆红薇感到一种难言传的幸福。她像一个大姐姐似的,亲切地回答着孩子们关心的问题,目送他们雀跃般地离去。在韩校长的指点下,她制定了恢复少先队的具体计划。譬如,学习队章,教唱队歌,训练队礼等等,然后举行隆重的授旗仪式,让红小兵们佩戴上红领巾,一齐向星星火炬队旗敬礼等等。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韩校长要调走了!
那天傍晚放学,她来找韩校长汇报少先队工作。俩人研究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把每个环节都讨论清楚了。陆红薇正想轻松地离去,韩校长却平静地告诉她;
“红薇,我要调走了。”
“真的?”
这个消息犹如惊雷,把陆红薇吓呆了。不就是冲着韩校长,她才选择殷都小学吗?如今,一切都刚刚开始,韩校长却要调走,她怎么干下去呢?想着想着,委屈的泪水涌出来。
其实,韩风震发出那封诉说心声的信,也没想到会解决得如此之快。仅仅10天工夫,团中央分别给殷都市党、团组织和韩风震发来三封信,妥善解决了韩风震重返少先队工作岗位的问题,并邀请他到大连,帮助团中央筹备全国首届辅导员夏令营。
在中国,上级领导的直接干预,常常可以起到快刀斩乱麻的效果。这种戏剧性的变化,连韩风震本人也觉得如在梦中。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陆红薇的情绪波动。
“红薇,你知道我往哪儿调吗?团市委少年部,专职做少先队工作!”
他见陆红薇在注意听,愉快地继续说:
“这样一来,我可以把整个生命献给少先队了,其中也包括多帮助你一些啊。”
陆红薇怀疑地摇摇头,说:
“鞭长莫及啊。谁知道,新校长重视不重视少先队?是内行还是外行?”
“你可以放心。毛瑞奇主任将接替我的校长职位,他虽然不很懂少先队,但会支持你的工作。”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跟我干也吃了不少苦,兴许这样缓冲一下倒好些。”
陆红薇是个通情达的姑娘,她明白了这次调动,对韩校长以及对殷都市少先队工作的发展,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自己难道能去阻拦吗?她沉默了一阵子,说:
“好吧,我会努力干下去的。只有一个请求,请您多回来帮助我,行吗?”
“怎么不行?我还想把殷都小学当成实验基地呢。”韩校长兴奋起来,说,“我要亲眼看到一个年轻辅导员是怎样成长起来的。再说,少先队工作如果能在这样一所普通学校获得成功,不更有说服力吗?”
陆红薇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那笑很美,如同花蕾初绽一般。
三
16天的夏令营生活,对于饱经苦难的韩风震来说,犹如在天堂里过盛大的节日。
韩风震和许多辅导员一样,都是很重感情的人。当他与来自各地的全国优秀辅导员见面的时候,大家彼此紧紧握手,彼此深情注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10年动乱,哪个不是动后余生?哪个没有历经坎坷?但是,这双手紧紧一握,心中的热流便融合到一起了。
全国首届少先队辅导员夏令营的营址,设在海军旅顺基地第二招待所,这是一个依山傍海的好地方。开营式那天,团中央第一书记、旅顺口驻军的司令员、政委、大连市委书记,还有一些著名的战斗英雄、全国劳动模范、科学家等,全都赶来表示祝贺。在这些来宾中,韩风震特别注意到,著名的故事爷爷孙敬修、《高玉宝》的作品高玉宝、雷锋当年辅导过的少先队员孙桂琴和陈亚娟,还有著名的儿童剧演员方掬芬。他想,这些人在孩子心目中是多么有魅力啊。
营委会主任古清华宣布全国辅导员夏令营开营。在隆隆的鼓号声中,一大群少先队员手持鲜花,呼喊着涌进会场。在那一时刻,辅导员们无不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古清华也被这场面感动了,她笑着对身旁一位将军说:
“瞧,这是辅导员的职业病啊,一听到鼓号声就落泪。”
老将军默默地点头,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跑上主席台的少先队员们,开始朗诵他们献给夏令营的诗:
“为什么,队鼓敲得这么响?
为什么,队号吹得这么嘹亮?
为什么,人人扬着笑脸?
为什么,个个心花怒放?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
啊!全国少先队辅导员夏令营,
今天开营了,
庄严美丽的营旗啊,
在这葱笼的山岗上,
迎着习习的海风高高飘扬!
您看啊!
白玉山的青松,向您们点头致意,
旅顺港的海浪,为您们尽情鼓掌。
我们大连市的少先队员,
高兴得又蹦又跳,又笑又唱。
……”
朗诵诗写得感人肺腑,全场静静地听着。特别让韩风震难忘的是下面两段:
“敬爱的辅导员啊,
您们的夏令营十分令人神往。
到大海,去游泳,
乘军舰,去远航,
月光下,讲故事,
山岗上,捉迷藏,
夜行军,看日出,
点篝火,把歌唱,
游览名胜古迹,
参观海岛、工厂……
啊,辅导员!
这样的活动有多棒,
馋得我们心里直痒。
希望您们多学几手,
回来把我们武装。”
他听着点起头来,暗暗对自己说:孩子是渴望走向大自然的,那里是他们生命的摇篮。小南海夏令营不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吗?接下来的一段诗,说出了他的心愿:
“您们——
没有辜负党的期望。
党的需要就是您们的志愿和理想。
……
年纪老心不老,
让白发与红领巾一起飘扬!
这是多么坚贞的志向!
这是多么崇高的理想!
我们有这样的辅导员,
是我们的骄傲和荣光!”
这天夜里,韩风震兴奋得失眠了。都凌晨两点了,脑子还那么清醒,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韩风震是殷都县西见山村人,少年丧父,跟着母亲在苦难中长大。最初报考师范学校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仅仅因为上师范不花钱。于是,他上了三年初师,又上了三年后师(相当于中等水平)。也许,农村孩子身上压抑的东西太多,因而一旦获得适宜条件便会爆发。六年的师范生活,他竟疯狂地迷上了音乐!他天资聪颖,加上能吃大苦,很快由乐盲变成一个吹拉唱弹样样在行的音乐爱好者。在他的笔记本里,贴满世界音乐大师们的画像和名言。贝多芬、莫扎特、肖邦、柴科夫斯基等人,成了他最崇拜的英雄。还用猜他想干什么吗?
早在师范毕业之前,韩风震的音乐才能已经在殷都市小有名气了。在全市的文艺会演中,他的二胡独奏和独唱,还有在四部合唱《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中的领唱,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当时的殷都地区实验小学,千方百计把他抢到手,让他担任这所名牌学校的音乐教师。韩风震也如鱼得水,既教好音乐课,又主动为少先队服务,使少先队屡屡获奖,岂料,学校领导便决定让他做专职少先队辅导员,兼教音乐课。
这个决定对于23岁的韩风震,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冲击。他对少先队工作的确喜欢一些,可这怎么能与对音乐的喜欢相比呢?音乐对他,是寄托和希望,是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轻易丢开?可在1958年,能有什么比党和祖国的需要更有感召力呢?因此,韩风震虽然经历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仍然接受了学校的决定。反正还教音乐课嘛,他安慰着自己。
少先队的工作岗位是一个魔椅,尤其对那些热爱生活热爱未来的人,它有一种奇妙无比的吸引力。因为形成这种强大吸引力的,是孩子们那一颗颗圣洁的心灵。韩风震一坐上这把魔椅,果然乐而忘返,一干就是21年!当然,21年中,有时他并没有少先队工作的职务,却几乎一刻也没停止对少先队工作的钻研。要不,怎么会有今天呢?
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相反,他对少先队永怀感激之情。固然,少先队工作使他获得很高的荣誉,使他认识了自己人生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少先队把他带入一个从未有过的境界,从而产生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这不是宗教意识,而是对真理的追求精神和情感体验。有了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力量能把他与少先队分开呢?
天已经蒙蒙亮了。灰白的玻璃窗前,有人在轻声唤他:
“老韩,醒了吗?出来一下。”
他听出是大队长康鹤翔的声音,一边答应着一边穿衣下床。这次夏令营为培训辅导员,按少先队组织的建制编了六个中队,并组成一个少先队大队。每个辅导员都变成少先队员,都像少先队员那样过队的生活。康鹤翔就是队员们推选的大队长。韩风震被聘请为第四中队的辅导员。
“‘康大’,又有什么鬼点子啦?”
“康大”是营员们对康鹤翔大队长的简称。再说,他本身又特别爱逗乐,叫“康大”很和谐。韩风震便这样称呼自己的同龄人。
“康大”眨眨带笑的眼睛,说:
“奉总辅导员刘玉香之命,来请两次荣获全国优秀辅导员称号的阁下,准备在辅导员谈话会上介绍经验。”
“我哪有什么经验?让曹秀珍他们讲吧。”韩风震推托着,又补了一句,“我这人善于听别人发言,自己不会说啥。”
“你让我完不成任务?”
见大队长委屈地摊开双手,韩风震给了他一拳,说:
“落入‘康大’的网里是甭想逃出去的。这样吧,我写个书面发言。”
“向您致以少先队员的崇高敬礼!”
辅导员谈话会在离海边极近的一个会议室举行。韩风震像小学生一样,带着本子和钢笔,认真地听和记。在所有的发言中,他最欣赏的就是曹秀珍。这位年长他两岁的大姐,曾四次被评为全国优秀辅导员。她真正了解孩子,对孩子有深厚感情,所以她能讲出连小说家也想象不出的精彩细节。她说:
“辅导员是队员的楷模,队员又是辅导员的镜子。辅导员的精神世界、思想情操、兴趣爱好、行为习惯,凡能在儿童面前表露出来的东西,孩子像吸墨纸一样,都能把它吸收去。有一次,我处理两个吵架的孩子,到12点多还没吃上饭。下午在带学生参观出发之前,吵架的一个学生急匆匆跑来找我,说:‘曹老师,我给您带来两张饼,还热着呢!您快吃吧。’说着,把帽子摘下来,从里边取出两张用纸包着的饼。我问他:‘为什么把饼放在帽子里呢?’他说:‘我快跑,头上出汗,不就像笼屉里的蒸气一样吗?热着呢。’我为他擦去头上的汗,又问他:‘你怎么想起给老师送饭?’那孩子很认真地说:‘跟您学的。平时有的老师有事,没时间去吃饭,您不是常常给他们拿饭来吗?今天下午参观,要走很远的路,不吃饭您该走不动了。’”
这件事让韩风震听出了神,那个用脑袋顶饼跑的男孩子,似乎总在他的眼前晃动,向他显示着什么。多年的教育实践,使他熟悉了不少这类孩子。人人都叫他们“调皮大王”或干脆叫“落后生”,可对于他们身上的优点,人们看到了多少呢?而冤屈他们的事情又何其多啊!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可一会儿又似乎模糊起来。
下午,去海里游泳。当他们躺在金灿灿的海滩接受日光浴时,韩风震又与曹秀珍讨论起这个问题。
“曹大姐,您以为应怎样做调皮孩子的转化工作呢?”
曹秀珍翻了一个身,将后背对着太阳,缓缓地说:
“首先是爱,不从爱出发,就无法理解这些调皮的孩子,也不会采取耐心细致的方法。” “孩子的调皮常常散发出智慧花朵的芳香,可惜这些花朵很容易被成年人掐断。”
韩风震抓起一把细沙,一边在胸前轻轻地揉搓着,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着。曹秀珍笑了,说:
“您这个观点是对的,但在许多教师眼里,会视为奇谈怪论。”
“这正是我们教育失败的原因。可是,人们的兴奋点总在那些尖子学生身上,调皮孩子处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他们被记起来的时候,就是挨训斥的时候。于是,这些孩子的破坏性就特别强。我们那儿有个小学生,在老师带病上课的时候,在自己肚皮上画了各种花纹。当老师面向黑板的时候,他就撩开衣服逗同学乐;当老师转过身来,他就装模做样地坐好,弄得老师没办法。我问那学生为什么这样做,他说:‘我有一回病了,没上课间操,老师说我懒。这回老师病了,我也气气她,让她尝尝有病受气的滋味。’”
韩风震坐了起来,望着碧蓝无际的大海,感慨地说:
“雨果有句名言: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宽阔的是人的心胸。我们的教育工作多么需要博大的胸怀啊!可有些人总不信任孩子,总挫伤孩子的自尊心,殊不知,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曹秀珍也坐了起来,她兴奋地说:
“风震,我看您对这个问题很有些想法,可以在少先队教育中多搞些研究嘛!这可是一个重大课题。”
“我哪有水平搞研究?只想在实践中探索一下就是了。”韩风震谦逊地摇摇头。
“喂,老姐姐老哥在说什么悄悄话呀?游泳比赛开始啦!”
海滩的另一头儿传来“康大”的喊叫声。俩人“哎”了一声,迅速地赶去参赛了。
8月9日晚上,愉快而有意义的夏令营生活终于结束了,来自全国各地的289名辅导员将要分别了。大家是多么依依不舍啊。
夜幕降临的时候,篝火熊熊燃起,映亮了每个营员的脸庞。在“康大”的指挥下,辅导员们把自己亲手做的一盏盏“孔明灯”徐徐升入夜空。韩风震对此术颇为精通,他做的那盏“孔明灯”上升得又高又稳。引起年轻辅导员的阵阵赞叹。
营火联欢会开始了。营歌唱起来了:
“面向大海迎着朝阳,
我们来自四面八方。
就在这美丽的海岸上,
夏令营的旗帜高高飘扬。
……”
等到第二天营员们离去的时候,古清华和黎民等团中央的同志,把大家一个个送上火车。韩风震发现他们都累瘦了,而此刻眼里却含着泪水。他的心一阵颤动,将身子探出车窗,哽咽地说:
“谢谢!谢谢!”
许多年之后,韩风震还清晰地记得大连站台上的那一幕。
四
社会与人生是复杂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它才更富有戏剧性。
返回殷都市不久,韩风震就到团市委报到去了。他是心情愉快去,轻轻松松去的。可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在别人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不要说共青团殷都市委的历史,即便在全国地、市一级团委的历史上,调上来一位44周岁的老干事,也是一件少有的事情。因此,他的到来立刻成了机关里的议论中心。
“放着现成的校长不当,跑到这里当干事,太不值了!”
“团市委是青年机关,44岁的老干事没法提职,他难道不明白?”
“他可是团中央的红人,通天的人物,咱们可得小心些!”
“妈呀,他的年龄跟我爸爸一样大,在一起工作多别扭啊!”
……
各种各样的议论不胫而走。
比一般干部想得更多的,自然是团市委的几位领导。书记孔方杰曾是韩风震的下级,韩风震在地区实验小学当大队辅导员时,他在那儿当中队辅导员,经常接受大队辅导员布置的任务。主管少先队工作的副书记兼少年部部长杨庆春,竟是韩风震的学生。此外,还有几位部长和主任也曾是韩风震的下级或学生。根据团中央的建议和市委的安排,调韩风震来团市委工作,他们是欢迎的。是啊,在殷都市的范围之内,论起搞少先队工作的水平,有谁能超过韩风震呢?早在几年前,钢厂小学的大队辅导员李玉森已经呼吁:“快请韩风震出山!”这也是全市辅导员的一致要求。因此,他们一直积极主张起用韩风震,可也不能不考虑一个问题:调韩风震这样一个老名人来当干事,怎么和他一起工作呢?
团市委为韩风震的到来举行了欢迎会。20多个年轻的团干部坐在会议室,好奇地望着这位1米86的老干事。孔方杰书记忙着为老上级沏茶,杨庆春副书记亲自支好折叠椅,请自己的老师坐下。韩风震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笑:终于摆脱了冷若冰霜的某些领导人,终于返回了少先队工作岗位,眼前这一张张青春的脸庞多么可爱,这是一个崭新的大有希望的世界啊!
会议开始了,主持人杨庆春介绍说:
“韩老师是咱们殷都市的名人啦,也是我的老师。他先后两次被团中央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被共青团河南省委命名为‘忠诚于红领巾事业的标兵’。他曾出席1964年的共青团全国‘九大’,受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亲切接见。最近,他又刚刚从团中央举办的全国首届少先队辅导员夏令营回来。从今天起,韩老师正式调入团市委机关工作了,让咱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
掌声如雷。
接着是书记孔方杰讲话。他毕竟是书记,讲话很注意把握尺度,他说:
“少先队历来是共青团的半壁天下。在我们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之后,如何做好少先队工作,就是如何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培养后备力量的工作。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韩老师来到团市委专职做少先队工作,这将对振兴殷都市的少先队工作产生积极的影响!”
他转身冲着韩风震笑了笑,谈吐亲切地说道:
“我看《人民日报》啦,王任重副总理在你们夏令营团营式上的讲话很精彩:‘少先队辅导员的工作是光荣的、高尚的,是为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所从事的一种高尚的事业。’我们全团都应该这样认识,以团带队是我们的传统嘛!我希望大家都要支持韩老师的工作,尽快使咱们殷都的少先队工作跨入全国的先进行列!”
轮到韩风震发言了,他看看两位书记,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笑了笑,说:
“方杰书记讲得很好。这次夏令营里,团中央书记古清华同志也强调:‘少先队工作是一门培养人的学问,是一件很有意义,大有可为的工作。’所以,我这么大年纪到团市委里来,别的啥都不要,就为了做少先队工作,做一辈子‘孩子王’!”
又是如雷的掌声。从大家激动的神情来看,这掌声是真诚的。
欢迎会一结束,韩风震就截住了两位书记,他掏出破旧的笔记本,说:
“我汇报一下夏令营的情况吧,再谈工作的想法。”
杨庆春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啥叫汇报啊?传达传达就是了。”
“行!”
韩风震答应着,戴上了近视镜,认真地翻开了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