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吃午饭的时候,杨庆春和韩风震在一起喝着粉浆饭。这粉浆饭算得上殷都风味小吃的“三宝”之首,它用粉浆、小米、黄豆、花生米、香菜、面粉、葱、姜、盐,再加大油和小靡香油等多种原料熬制而成,喝起来酸香爽口。因此,俩人喝得津津有味,头上都冒出了汗。
杨庆春舒服地咂咂嘴,说:
“韩老师,您来团市委刚几个月,少先队工作便出现了好势头儿,不简单啊!”
“这都是辅导员们干得好。”韩风震随口回答着,仍在聚精会神地喝粉浆饭。“再说,少先队工作的第二个春天来到了嘛。”
“可这与您的言传身教分不开呀。您知道文峰小学的大队辅导员于勇吗?”见韩风震点头,杨庆春继续说:“这小伙子一心迷着少先队,连和女朋友的约会都忘了。”
“哦?”韩风震抬起了头,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头发卷曲的小伙子形象,他说:“我去过文峰小学几次,他搞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队活动,让许多孩子增强了自信心。这小伙子很有潜力。”
说到这里,韩风震忽然来了情绪,说:
“庆春,把他调团市委来怎么样?这么大的一个殷都市,至少要有两个人专职做少先队工作呀。”
杨庆春为难地摇摇头,说:
“难呐!首先,缺少编制,即使争下编制来,文峰小学也不肯放。还有,他现在还属于工人编制,进机关特别麻烦。”
“我看,为了一个人才,值得过五关斩六将!”韩风震放下了饭碗,说,“少先队工作人才难得,应采取特殊政策。
见他倔劲儿上来了,杨庆春只好顺水推舟,说道:
“那我们慢慢争取吧,心急喝不了热粘粥,对不对?”
“你先走吧,我再来一碗粉浆饭,这粥烫不了人。”
见韩风震这样说,杨庆春立刻就明白了,他又要采取惯有的战术,在饭桌上与市委领导谈工作。对这种做法,杨庆春认为并不明智:领导也是人,谁不想在休息时间里放松一下?会喜欢连吃饭时也来缠着谈工作的部下?况且,又是为这样一件并非十万火急的事情。但是,他了解韩风震的性格,一旦认准的事,天王老子也敢去找,不达目的不罢休。于是,他笑着提醒道:
“去感动上帝吧,点到为止就行啦。”
果然,市委副书记简捷刚刚在餐桌上坐定,韩风震便端着粉浆饭凑了过去。
简副书记约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密密的黑发梳成界线分明的分头,方脸上神色沉稳。他主管人事和工、青、妇等方面的工作,颇有一番政绩,是位受欢迎的领导人。
他一边夹菜一边亲切地问:
“风震,这一段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差不多跟年轻人一样壮啦!”
韩风震愉快地回答着。虽然,他只比简副书记小一二岁,城府却远没有简副书记深。他不再喝粉浆饭,就把调于勇来团市委做少先队工作的必要性和困难详述了一遍。
“于勇今年多大年龄?”
“21岁。”
简副书记不动声色地细嚼着饭菜,仿佛在用心品味饭菜的质量。过了好一阵子,几乎快要吃完饭的时候,他才平静地说:
“调是可以的,只要真看准了是个好苗子。不过,这是调一般干部,应与基层单位协商解决,不可强行命令。”
得了这把尚方宝剑,韩风震喜形于色,他感动地说:
“简书记,市委对少先队工作的大力支持,会激励辅导员们加倍勤奋工作的。”
从这一天起,韩风震骑着自行车,在文峰小学、区文教组和市委组织部等单位之间来回奔波,到处讲好话。在关键时刻,也亮一下简副书记赐予的尚方宝剑。区文教组组长吕维殿是新调整来的一位老校长,他理解韩风震,却舍不得放于勇,说:
“老韩,你总从我们这里挖好苗子,让我们白受损失,这样公平吗?”
“咦?这话怎么说的?”韩风震抓住文教组长讲话的漏洞,说,“咱们难道不是一家吗?你给我一个人,我们把全市的少先队工作活跃起来了,对各学校的工作不是极为有利吗?如果不相信,咱们可以签订协议书。”
吕维殿自知失言,转了个弯子又说:
“我们是准备培养于勇当副校长的,可调你那里只不过当个干事,你不也还是个干事吗?这会不会耽误人家的前途呢?”
这番话倒真将了韩风震一军。他只能保证开展好工作,却无任何权力许诺某某人的升迁。况且,他本人从校长的科长待遇降为科员的待遇,早已受到不少人的奚落。但他一倔,淡淡地反驳说:
“在少先队的工作岗位上,的确没有那么多官职。可是,一个人对教育事业的贡献,难道非要用官职衡量吗?”
话一出口,他感到痛快,但他也意识到,这话也容易伤人自尊,不利于实现既定目标,便缓和了一下口气,说:
“当然,我知道你老吕一生爱才,可如果让于勇在全市少先队工作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不也是你的贡献和光荣吗?老吕,我代表会市70万少先队员恳求你啦!”
“你这个鬼缠头,我算服你啦。”老吕长叹一口气,说:“你再与于勇本人谈谈吧。”
韩风震一本正经地站好,向老吕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我们会把你列入对少先队工作有贡献者名册的。”
二
于勇终于来团市委少年部报到了。
当杨庆春感谢韩风震创造了这个奇迹的时候,他却已经十分疲倦了。于勇也获悉了韩风震为调自己而付出的心血,他一来报到,就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哪个年轻不渴望有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呢?
韩风震说不清楚,自己身上又有哪个部件出了毛病,只觉得缺神乏力。他倚靠在宽大的藤椅上,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木椅,示意自己新来的助手坐下。
“于勇,你拿定主意来这里了吗?”
“拿定了!”
“你知道跨进这个门,意味着什么?”
“献身少先队事业。”
“还意味着什么?”
“……”
见年轻人不知该回答些什么,韩风震直起身子,坦率地说道:
“献身少先队事业,意味着吃苦,吃大苦啊!我与共青团打交道20多年了,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个清水衙门,而少先队又是这个清水衙门中的清水池塘,没有高官可做,没有厚禄可得,没有油水可分。”
他像一个已经修成正果的佛家师傅,向新入门的弟子传授戒律。年轻人激动起来,说:“韩老师,您尽管放心,我是为少先队来的,不是为名利来的。您就严格要求我吧。”
于勇很快便尝到了苦滋味。
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快要来到了。一向民风淳厚的殷都人,家家户户忙于筹办节日用品,从农历十二月初八的腊八节,喝了用大米、小米、红豆、山药、红薯、蔓菁、栗子、花生仁、红枣等原料煮制的“腊八粥”,再吃了腊月二十三的灶糖,这过节的气氛就一天比一天浓烈起来。市文化宫门前的广场上,几百个老年人在练习击打战鼓,引来无数人围观。
这击打战鼓是一种刚健、粗犷的民间舞蹈。跳舞的人每人挎一面圆鼓,四人一组,若干组同时表演。精彩的是,他们不仅队形变化无穷,跳舞者还以多种形式击鼓,或自击,或对打,朴实的动作擂出铿锵的鼓声,使人愈发感到他们的强悍有力。
相传这战鼓舞有几百年历史了。明末清初之时,李自成率起义军攻占北京,明朝崇贞皇帝自缢。吴三桂引兵入关,与李自成的起义军作战。清兵追赶起义军到殷都附近的漳河时,正赶上大雨滂沱,河水暴涨,阻挡了去路。漳河南岸百姓拥戴李自成,纷纷挎鼓赶来,组成十里长阵。一声号令,万鼓齐鸣,喊声震天。北岸的清兵闻风丧胆,不战自退。起义军大胜。当地百姓为庆贺胜利,又一次大擂战鼓,并且随之起舞。后来,对战鼓舞便作为一项民间文艺活动流传下来了。
以前每逢老人们练战鼓舞的时候,于勇总来欣赏一番。并从中获得一些感受和启发。他在文峰小学搞的少先队大会舞,即人人会跳三个以上舞蹈,便与学习战鼓舞有关。另外,他还喜欢看捻年、背歌、抬歌等歌舞节目,很是一种享受。
可是,调到团市委之后,不仅假期自动取消,连春节前后的时间也排得满满当当。韩风震对他说:
“一年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咱们抓紧时间拜年去吧,这是联络感情的最佳时机。”
“领导这么多,怎么个拜法呢?” 于勇初来机关,只觉得处处是领导,理都理不清头绪。不料,韩风震一挥手,说:
“领导的门前够热闹了,用不着咱们去磕头。咱们还是给辅导员们拜年吧。”
于是,这一老一少骑上各人的自行车,在殷都城里转悠起来。于勇不解地问:
“咱殷都市有四区五县,面积7413平方公里,两千多所学校就有两千多名辅导员,怎么拜得过来呢?”
“积少成多,慢慢拜呗。当然,咱们可以先拜一些优秀辅导员,他们特别辛苦。”
韩风震说着想了一下,提议先去看望省优秀辅导员罗玉芳,因为她近来一直被病痛折磨着。 提起罗玉芳,这可真是个不幸的女人。由于感情不和,与丈夫离了婚,自己带着6岁的女儿生活。已经够辛苦了,可命运的手偏偏要与这个要强的女人作对,她又患了重病不得不去医院做手术。谁知,手术后肚子不但越来越疼,而且越来越大,胀疼得她满床打滚,无法忍受。到医院做第二次手术时才发现,腹内积满了尿水。原来,医生一时疏忽,竟误将输尿管切断。为让病人暂时维持,医生只好把输尿管与大肠接在一起,如同两个管道合并成了一个。此刻,她正拖着虚弱的身子,蹲在地上择韭菜,想为女儿包顿饺子吃。
她听到敲门声,诧异地抬起了头,疑惑地开了门,见是韩见震和于勇,不由得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到底是搞少先队的人哪,心里总惦着别人。她赶忙喊女儿:
“小燕,快刷两个杯子,妈妈给韩伯伯和于叔叔沏茶。”
她行动不便,只好让女儿当小助手。韩风震和于勇刚刚坐定,小燕便举着两个湿湿的茶杯过来了。瞧着她那熟练的样子,让人在赞叹中感到一阵痛楚。罗玉芳边沏茶边说:
“我做了20多年辅导员,这是头一回有领导来我家里拜年啊!谢谢你们。”
韩风震正望着小燕愣神呢,听罗玉芳这样说,禁不住心酸,说:
“我俩不是领导,只觉得辅导员跟自家亲人一样,能不看看吗?你第二次手术后,感觉好些了吗?”
“唉,还是很不对劲儿,去找医生,医生还不耐烦!”
罗玉芳伤感地说着。这时,于勇已经开始蹲在地上择韭菜了,罗玉芳劝也劝不住。韩风震也走过来,乐呵呵地说:
“咱们一起动手包饺子,多有趣!”
于是,他们有的和面,有的剁肉,有的择菜洗菜,热热闹干起来。小燕喜欢热闹,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冷寂的屋子里有了节日气氛。
包饺子的时候,韩风震已经完全弄清了罗玉芳手术的经过。他思忖了许久,说:
“罗老师,咱们和医院打官司吧,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嘛!”
“打官司?”罗玉芳一惊,“咱一个小学的少先队辅导员,无钱无权又无势,能打得赢吗?” 于勇兴奋起来,说:
“有理走遍天下。咱少先队辅导员怎么啦?难道比谁矮半截吗?争口气!”
韩风震老谋深算地说道:
“有勇无谋非真勇。你就安心养病,打官司的事由团市委和你们学校联合出面,具体嘛,还要再反复研究出几条无法驳回的申诉理由,做到不打无把握之仗,你说呢?小于。”
于勇佩服地点点头,劝慰罗玉芳:
“罗老师,咱们会成功的,放心吧!”
说话间,饺子已经包出了一盖垫。韩风震和于勇起身告辞,急得罗玉芳泪都掉下来了,可也阻拦不住。韩风震摊开手,说:
“难道我们会客气吗?不会的,只是为了多看几个辅导员。改日一定来吃饭!”
罗玉芳这才露出了笑脸,目送他们走向远方。
三
到腊月二十九,韩风震已经带着于勇看望了20多个辅导员。他们与辅导员谈心,与年轻辅导员的父母拉家常,获得许多有益的启示。
从郊区赵家营乡回来的路上,由于风雪交加,道路又窄又滑,韩风震连车带人摔进沟里,磕破了脑袋。于勇用两条手绢连结一起,才勉强帮他包扎好。可是,韩风震却依然兴奋不己,说道:
“怎么样?不虚此行吧,赵敏老师抓的赵丰收这个典型,多生动感人啊!”
赵敏是赵家营小学的一名中队辅导员,曾获过市级优秀辅导员的称号。两年前,她接收了一个失去双臂的孩子——赵丰收。在她和全班同学的鼓励和帮助下,如今,赵丰收已经学会了用脚写字,并且成为一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刚才,韩风震和于勇亲眼看见了赵丰收用脚写字的场面。
于勇点点头,说:
“的确不简单,谁见了都会感动的。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挺多吗?最近,报纸上介绍了好几个类似的孩子呢。”
韩风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回答:
“世界上见苹果落地的人还少吗?可为什么唯独牛顿有那么重大的发现?想得深一些,想得开一些,想得远一些,你才会发现过去不曾发现的东西,对不对?”
见于勇在思索着,他又启发道:
“你想想看,殷都小学‘周三毛’的例子,不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吗?”
提到殷都小学,于勇的心怦然一动,眼前立刻浮现出陆红薇的形象。在辅导员会议上,于勇早就注意到了陆红薇,但只是前天的走访,才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了这位富有灵气的姑娘。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周三毛”的变化,简直像讲述世界名著中的精彩片断,让于勇听了,愈发对她产生一种神圣的感觉。他忽然明白了,早先家里人为他介绍女朋友,他一忙起来连约会都忘记了,那是女朋友对自己缺乏吸引力的缘故,如果换上陆红薇,纵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忘的。从此,这个小伙子的心里,便增添了一个秘密。
韩风震骑在车子上,侧着脑袋瞅了于勇好几次,也不见他回答,还以为他陷入了思索之中,便不再发问。不过,一个重要的计划已经在他脑子里萌发,那就是下大气力抓好赵丰收这个典型。
年三十的上午,阴沉沉的天空里,飘飘扬扬地飞起了雪花。眨眼间,道路变白了,屋顶变白了,树枝上也稳托着一片片白雪。
团市委机关刚开完联欢会,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耀着快乐的光辉,准备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了。于勇也很愉快。第一次与机关全体工作人员见面,使他感到这个团体中的青春活力,这正是他希望的。
韩风震和于勇没有回家。根据事先拟定的日程,今天去看望钢厂子弟小学的大队辅导员李玉森。用韩风震的话来说,李玉森是殷都市少先队工作的“一员大将”。
出殷都城西不远,便进入著名的十里钢城。在整个豫北地区,这座拥有3万职工的钢铁工业基地,算得上最大的企业了。放眼望去,只见高炉耸立,管道如龙,构成严密而粗放的生产线,让人时时感受到钢铁巨人的豪迈性格。
可是,在钢城东南的一隅,却立着一排排简陋的小平房。它们的矮小和拥挤,实在无法与钢铁巨人和谐起来。李玉森一家恰恰住在这其中的一间平房里。
于勇刚走近这里,马上提醒韩风震:
“听,李玉森的声音,像在吵架!”
韩风震眉头一皱轻声说:
“咱人先别进去,听听他们吵些什么。”
他招呼于勇一边在屋檐下避雪,一边侧耳倾听着屋内传出的吵架声:
“你啥时候才回来?什么都不准备,这年怎么过?咱一家四口喝西北风吗?”
“你今天上午不是在家吗?”
“噢,我天天上班又加班,累得浑身散了架,刚休息这半天你就记住啦?你可是放了寒假的人,怎么就不准备?”
“嗐,少先队去慰问军烈属和孤寡老人,我是大队辅导员,能不去吗?”
“大队辅导员怎么啦?你是共产党员还是多开工资啦?怎么就显着你啦?你光记着自己是辅导员,就忘记自己是丈夫是一家之主?”
“你别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啦?你瞧瞧你把这个家搅成什么样啦?整天少先队呀少先队,你干脆跟少先队过去吧!”
“你再说一句!”
李玉森的粗嗓子一吼,再加上猛一擂桌子,吓哭了两个孩子,屋里更乱了。
韩风震听声音不妙,赶紧敲起门来。屋子里顿时安静了。过了一阵子,李玉森才开了门。他一见韩风震和于勇,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笑了,说:
“我想这时候不光我一个人忙少先队的事嘛。秀敏,你看谁来啦?”
他转身喊来了妻子。韩风震曾来过李玉森家两次,都为了他们夫妻俩的关系,很让鞠秀敏感动。女人最善于记住别人的好处。因此,鞠秀敏虽然不喜欢丈夫搞少先队工作,对韩风震却非常敬重。她热情地迎上来,一见韩风震身上和头上都被雪水湿了,忙叫:
“玉森,还不快拿毛巾来?”
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两个孩子脸上还挂着泪。韩风震也做出对刚才的事毫无所知的样子说:
“秀敏啊,我们代表团市委来给你拜年啦
“给我拜年?”
鞠秀敏深感意外,团市委怎么会记得她一个普通女工呢?再说,她又做了什么呢?
韩风震认真地说:
“当然是给你拜年啦!李玉森为少先队做出很多贡献,被评为省优秀辅导员,这哪一件离得开你的支持?你这个后勤部长当得不简单哪!玉森,你说呢?”
红脸汉子李玉森憨憨地连连点头: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鞠秀敏嗔怪地“哼”了一声,不正眼儿瞧丈夫,向韩风震告状道:
“您这个兵呀,是一个心眼儿的傻实诚,只顾少先队不顾家。其实,我也知道少先队好,可他也太过分了吧?”
韩风震像判官一样点点头,说:
“我们会批评他的。春节用品还没采购齐吧?于勇,你帮玉森去采购吧。我也好听听秀敏的意见。”
见丈夫和于勇提着篮子出了门,秀敏明白韩风震听了他们的吵架,心里一阵委屈,泪又涌了出来。她说:“韩老师,我说几件事您听听,他是不是欠我太多啦?结婚第二天,他说有少先队活动,就上班去了;我们约好了蜜月回家乡旅行,他却带着少先队员去办夏令营,让我一个人回家旅行;我生大女儿时,他又跑外地参观;我做绝育手术,刚从手术台上抬下来40分钟,他只喂我两口饭,一看表,扔下碗就跑,说几千名孩子在等他,分秒不能耽误!就连妇科大夫都骂他狠心,我能不恨他吗?我们俩的帐永远算不清!”
听到这里,韩风震也忍不住落泪了。他相信秀敏的话无半点虚假,他相信那些“罪恶”李玉森都干得出来,他自己不也毫无二致吗?可如今这些“控诉”,是一个善良朴实的女工向他当面发出的,他的心受到了强烈震撼。一个少先队工作者,以高度的责任感去关心少年儿童的成长,这固然是美德,难道非要以牺牲家庭为代价吗?难道不应该以同样的责任感,关心亲人的疾苦吗?可是,他的经历和信念,又使他对李玉森产生深深的敬意:他为工作做出这么多的牺牲,竟从未对自己提及半句!少先队的光荣历史,不正是这些人写下的吗?这些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人在精神郁闷的时候,是需要渲泄一番的。当鞠秀敏把积压在心中的怨言一泄而光,并博得韩风震这位名人的同情时,她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虽然,她一时无法明白韩风震流泪的复杂原因。
韩风震擦了擦泪,说:
“不过,我相信你还是爱他的,不然,你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对吗?”
鞠秀敏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这时,李玉森和于勇采购回来了。李玉森嬉皮笑脸地对妻子说:
“还是韩老师的主意高,这时候去商店东西又好人又少,你瞧瞧。”
秀敏推开监子,警告丈夫:
“我可一五一十地告了你的状。”
韩风震接过话头儿,说:
“我已如实地记录在案。玉森,这几天你先戴罪立功吧,等一上班就来找我汇报表现,我要好好跟你谈谈呢。”
秀敏得意地盯着丈夫的表情,但她见韩老师和于勇要走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说:
“年三十来了,不吃顿饭就走,是瞧不起我们吗?”
于勇开了句玩笑:
“鞠大姐,韩老师再不走,回到家里不也成了‘被控告的人’吗?”
四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雪下得愈发大了,行人们的脚印都被厚厚的雪盖住了,仿佛是一片茫茫的雪野,人迹罕至。然而,随着爽朗的笑声,又有两道深深的车辙,格外清晰地印在了雪地上。
北方的雪,你是春天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