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幸福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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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读书,作为信仰(2)

周:朋友这个词,我觉得特别好。我们在书中寻找什么?一个是寻找自己,一个是寻找朋友。一个人不能缺少两个最重要的朋友。一个就是你自己,你自己是你最好的朋友,这个观点是古希腊哲学家特别强调的。你要有一个强大的自我,一个充实的自我,一个比你的身体更高的自我,那个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要被你的身体的遭遇拖着跑,你对你的身体的遭遇要保持一个距离,你要去观察它和分析它。怎么样培养这个更高的自我呢?一个好办法是写日记。写日记的过程是一个反思的过程,是和你的身体自我拉开距离的过程,同时也是你的更高的自我逐渐确立的过程。为了让这个更高的自我强大和丰满,就要读好书,第二个不能缺的朋友就是好书,就是活在好书里的伟大的灵魂。凡是能够帮助你精神成长的书籍,都是你在人生道路上的好朋友。

李:我建议尽量不去读批判的书。我们有一个很大的误解,知识分子就是批判,这当然没错,但是批判在我们这个时代非常容易走入另一个很糟糕的境地。当我有了孩子之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的孩子6岁,他3岁的时候学会了说不。吃饭,不;睡觉,不;不能玩,不,我要玩;不要哭了,不,我要哭。他的肯定都是用否定表达的,一个人的成长,“不”是一个自我确定的过程,但它是一个不完整的自我,到什么时候完整了呢?当他从“不”开始,走到了理解和同情,他就完整了。我们把中华民族当成一个人,我们的现代化说“不”的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我们还没有从说“不”走向或者走到理解和同情。周老师说你有两个朋友,一个是你自己,一个是书籍。你要学会和你自己友好相处,我建议大家读建设性的书籍,而不是批判的书籍。如果只是批判,那么谁来建设?

周:我也补充一点不读什么书。你说不读批判性的书,今天是媒体组织的活动,李主编也是媒体人,我的建议是少读媒体推荐的书。(笑声、掌声)当然,《三联生活周刊》是品位很高的媒体,而且你们好像是不推荐书的。

李:好在我们不推荐书。

周:你们不要跟着媒体跑,一定要做自己阅读的主人。媒体上推荐的书,畅销书、排行榜等等,这里面往往有炒作的成分。你们知道什么叫打榜吗,书商自己把书买回去,为的是提高销售量,能上排行榜。阅读是个人的精神生活,必须有你自己的选择,不能大家读什么,你也就读什么。如果你是这样读书的话,我不承认你是一个阅读者,只承认你是文化市场上的消费大众。

三、嘉宾与听众互动

问:10月11号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有人说这是中国文学的胜利,也有很多人因此而获利,那些获得出版权的出版商,还有大家都熟知的陈光标,他要送给莫言一个豪宅。你对诺贝尔奖产生的经济文化现象有什么看法?

李:我觉得不应该奇怪,每一个大的新闻出现,都可能有人想搭它的顺风车,并不是每一个搭顺风车的人都那么高尚的。在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你或者我们,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周:其实挺正常的。莫言的书原来销量比较小,通过获诺贝尔奖的机会大销一阵,对出版社和莫言本人都是好事,别人也没有损失什么,这没有什么不好。我觉得莫言得奖的最大好处是什么?就是破除了我们对诺贝尔奖的这种神秘感,这种迷信,因为他的得奖,诺贝尔奖从天上落到了地上,从远方的神话变成了我们身边的平常故事。(掌声)

问:周老师,我先代表我的一个同学向你致敬,他在上初中的一个晚上读了你的文章,就深深定格了他这辈子的爱情观。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估计比较高吧,所以至今还没找到女朋友。(笑声)我想问的是你对哲学家这个称谓怎么看?首师大有一个叫陈嘉映的教授,有人认为他是中国最接近哲学家称号的一个人。我看到台上你的标签上有哲学家,你对这个标签有什么看法?

周:转告你的那个同学,让他别听我的,一个人只有通过亲身经历才能形成自己的爱情观,如果他不去交女朋友,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爱情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关于哲学家这个词,西语里是philosopher,可以从不同的含义来用,比如作为一个职业,从事哲学研究和教学工作的就都是philosopher,那么陈嘉映是,我也是。还有就是所谓爱智慧的人,把世界和人生的大问题想明白了,也叫philosopher,用汉语说叫哲人,真正够得上的就很少了。在中国从事哲学的学者里,我认为陈嘉映确实很优秀。

问:我把读书当作幸福感的主要来源,可是,我在生活中遇到一些问题,比如和父母或者朋友之间的关系,学业上的矛盾,当我疑惑的时候,我就带着很不爽的心情读书,把书读完了发现,这些疑惑都没有解决掉。我想请周老师帮我解决一下。(笑声)

周:你的疑惑好像是很具体的事情导致的,我想通过读书你是不可能直接解决这些具体问题的,不过有可能使你改变对这些具体事情的态度,有一个比较好的心态,心态改变了,就不会太困惑了,也许能起这个作用。如果这个作用也没起,而你是真正爱读书的,那么至少在读书的时刻可以暂时把烦恼忘掉,这也挺好嘛。慢慢下来,也许就彻底忘掉了,无所谓了,不成其为烦恼了。

问:作为2012级的新生,我印象特别深的是高考作文中,我们的改卷老师特别喜欢您以及一些名家的名言名句,用上了它们,给的分数会特别高。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许真的会因为内涵而读书,到了后来,我们就会为了得高分去搜集您的名言名句。您对现在高中作文过于追求很华丽的名句有什么看法?

周:我写的句子肯定不华丽,我不会写华丽的句子。如果我是语文教师,我来改那个卷子,如果用了我的话,但用的不是地方,我就扣它的分。(掌声)

问:您在一篇谈袁宏道的文章中赞赏性情的读书和生活,可是现在要做一个性情人很不容易。比方说在教育中,我之前有过当老师的经历,高二的政治课要教哲学,如何把哲学本真的东西融入到教学中,把对人生真诚的追问带给学生?

周:你当老师时试图这样做了没有?

问:我曾经这样做过,受到了教导主任的许多非议,他认为我偏离了应试主题,所以最后就实行不了。尤其我是每年带高考生,根本不允许做这种教育的。

周:所以问题的解决要靠教育体制的改变,否则有智慧、有良知的老师只能孤军奋战,而且受到压制,这是普遍的情况。哪怕你当了校长,我认识一些很有头脑的校长,他们对现行体制也不满意,想搞一些符合常识和教育规律的试验,同样面临很大的压力。

问:那就只能这样苦恼下去了吗?

周:你要尽自己的力量,你是戴着镣铐跳舞,但是还是要跳,不能在镣铐里完全当个囚犯,没有一点积极的动作。当然,最好是打碎那个镣铐,我希望有这一天。

问:周老师您好,您说了读书的“三不”,这个可以理解为安心,我也是学哲学的研究生,我想问一下从哲学角度来说,我们怎么样从读书当中立命?

周:我理解你说的立命是指拥有自己真正的事业,那么,我觉得这个立命和安心是分不开的,首先你的心的品质要好,精神素质要好,才可能有真正的事业。所以,读书实际上是间接地帮助你立命。当然不能单靠读书,你还必须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天赋的领域,你真正喜欢做的工作,那就是你的事业,那样才把立命落到实处了。

问:你有一个说法,所有的学科都来自哲学,为什么这么说?

周:这不是我的说法,这是一个历史事实。在西方知识的发展过程中,首先有哲学,科学是包含在哲学里的,后来才从哲学中分离出来。你看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家,他们大多数同时是天文学家、数学家,而当时数学和天文学并不是独立的学科,其实也是哲学,是对世界的宏观思考。

问:你是说所有的学科都是源于思考?

周:所有的知识都是源于好奇心,哲学是好奇心的第一个表现形式。

问:您说书单没有意义,又说读那些平庸的书没有意义,要直接奔向大师。可是,没有书单的话,您怎么鉴定平庸的书,又怎么知道谁是大师?

周:对,大师是比较出来的,和平庸的书比较,优秀的书就比较出来了,和一般优秀的书比较,大师就比较出来了。我说书单没有意义,是因为这个比较必须你自己来做。可是,你要做比较,还得有这个能力,这个能力从哪里来?所以我说应该先读一批公认的大师的书,把底子打好。否则的话,你把时间都花在读平庸的书上面了,还不知道那是平庸的书。

问:周老师,我去年听过您的讲座,向您提过问题,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是文学院的留学生,我首先谢谢您又回到北师大给我们做讲座,还要谢谢您,因为上次我带了您的书,您签名后我送给了我的忘年交,他非常的开心,我也替他谢谢您。我以前每次回美国的时候,给他的礼物都是您的书,这一次带的是您亲笔签名的书,非常感谢。我是中西方文化的混合体,非常想找到一个融合,我会努力地去做。我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我非常快乐,谢谢您。

周:我想起来上次见面的情形了,你很可爱。(掌声)

问:古希腊神庙上有一句话“认识你自己”,作为一个哲学家,您研究这个问题吗?或者说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周:认识你自己——我觉得这是每一个认真对待人生的人都要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有两个层次。一个是作为人来说,我们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我们是谁,灵魂的来源、去向和本质,怎么活才有意义。另一个是作为个体,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自我,我的天赋在哪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到底要做什么。一个是认识人生,一个是认识自我,这么两个层次。

问:您怎么看现在混乱的出版市场,跟地沟油差不多的翻译作品?

周:不光是粗制滥造的翻译作品,还有大量原创的垃圾书。这和整体的国民素质有关系,垃圾书为什么有市场,就因为有人买。我每次去机场,看到机场那些书店里堆的基本是垃圾书,什么成功学、谋略学、人脉学之类,机场是人流最多的地方,说明很畅销。那么多人把这些垃圾买回家,你说他疯了也好,傻了也好,反正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问:哲学与宗教的关系如何?今天的主题是“读书,作为信仰”,当今的中国应该怎样思考信仰这个问题?

周:我认为哲学和宗教所要解决的问题是相同的,说到底都是人生的意义问题,包括两大问题,一个是灵魂和肉体的关系,一个是生和死的关系。但是解决的方式不同,哲学是要通过人的理性来求得一个答案,而理性这个东西,宗教认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靠理性是解决不了的,要靠信仰,或者要靠一套修炼的功夫。说到信仰,我是这样看的,宗教已经到达了信仰,而哲学永远走在通往信仰的途中,永远到达不了终点,这是哲学的悲哀,也是哲学的光荣。

问:在您的书里,您把男性和女性进行对比,说男性是理性的,女性是感性的,男性去奋斗,女性鼓励男性去奋斗。这是不是一种对性别的刻板印象?我的问题是周老师您对女性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周:有点断章取义了。我谈到两性问题的时候,其实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有一些可能还是矛盾的。这说明我也是在思考的过程之中,并无一定之见。男性和女性的区别是相对的,我还谈到过优秀男性带有女性特征,优秀女性带有男性特征。

问:我也是从高中就读您的书,一直在读。有两个问题,一是最后您愿不愿意选择宗教作为信仰,如果愿意的话,会选择什么?第二个问题,您以前写过一篇文章,谈爱的反义词是什么,爱真的有反义词吗?

周:我说爱的反义词是冷漠,不是恨,恨和爱的根源是一样的,都是热烈的情感,而冷漠很可怕,情感的源泉已经枯竭。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没法从语义学上追究,写散文嘛,没法认真追究。关于选择宗教作为信仰,我的确觉得人生问题的彻底解决要靠宗教,但是对于我来说,要走入宗教有很大的困难,就因为宗教所反对的那个理性在捣乱,理性在我这里是太强烈了,我一定要把问题想明白才行。我现在想好好研究一下佛教,因为佛教离哲学很近,包含很深刻的哲学,我预感佛教能帮助我解开人生的大困惑。我对人生的困惑比你们都多,直到现在还是这样,我不说而已。(掌声)

问:我想问李老师一个问题,记者作为一个职业有终极价值吗?作为一个专业的新闻人,你有信仰吗,你的信仰是什么?

李:这个应该由周老师回答,终极价值、信仰是很哲学的问题。

周:这是她对你的挑战,也是对整个中国新闻界的挑战。

问:我想问李老师,您说这个社会上说“不”的太多,但什么才是真正的说“不”?应该是通过我们自己的理性思考说的“不”,而我们说的这种真正的“不”还很不够。

李:你说得非常精彩。我们这个社会说这种真正的“不”是很少的,它意味着对社会现实的一种发现,发现之后有一种深深的质疑或者批判,这个发现本身是需要智慧的。现在太多的说“不”只是迎合大家已经发现的有待于或者正在解决的问题,只是作为姿态存在,不给你提供任何精神性的内容。如果你去看韩寒的东西,他提供了哪怕一百个字对这个时代、对我们共同的命运的发现吗?他没有,他有的只是对我们这个社会既有的情绪的一种个性的表达,这种表达只是唤醒了大家的情绪。他并没有新的发现,他只不过在不同的情绪里面形成回荡,这种东西你说它有价值,它的价值在哪里呢?

周:我觉得韩寒有些说“不”还是不错的,皇帝没有穿衣服,大家都看到的事实,他说出来了,而且说得很俏皮。我们这个时代缺的正是常识,韩寒是有常识的人。很多人没有常识或者不相信常识,这是可悲之处。

问:我想问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现在我们大学生普遍遇到的一个恋爱上的问题。如果你深深爱着一个人,他却爱上了别人,到了不得不结婚的时候,我们应该怎样做才能释然一些,尽量快乐一点地去过自己的生活呢?

周:你肯定有答案了。

李:人家问的是你。

周:你是不是自己遇到了这种情况?(笑声)是吗?你先告诉我。

问:就算是。

周:我挺同情你的,也很感动。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的,一定会有痛苦的。你不要有了痛苦以后,就总有一个想法,怎么样去解除这个痛苦。人生有的痛苦是没有办法解除的,你去解除实际上是在骗自己,你就得面对痛苦,面对痛苦能够让你深刻。(掌声)尽管你在现实生活中好像是一个失败者,但你在精神的领域里有了收获,算不上真正失败。你要自信,这个自信是建立在你对自己的了解上,不是建立在别人对你的取舍上,那个不爱你的男孩不一定比你优秀。(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