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旭擦了几把脸，看到前面的景象，不觉也是惊得呆了。
眼前是一个像大型宴会大厅那么大的空间，无数乒乓球大小的发出光芒的小石块镶嵌在四面的石壁上。右前方有三间的石头房子，房子紧靠石壁修建，粗糙、破旧，却显得十分古典。一张由天然石头简陋雕刻成的石桌摆放在房子的前面，石桌周围是几个由天然石头充当的石凳。
不远处有一个非常粗大的天然石柱，直顶到洞的最上面，这石柱的直径足有三米多。
“这他妈是什么地方？”马光梦游似的朝前走去，前面木板的房门是敞开的。
梁旭面对这摄人心魄、如梦似幻的景象，感到喘不过气。他深吸几口气，忽然留意到身后有潺潺的水声，转过身，见有一条两米宽的小溪兀自流淌。想到脸上的毒液，他赶紧走上前去洗脸，看见清澈透明的水正从水底的石缝和细沙子里汩汩冒出。
梁旭仔细地洗了洗脸，发现马光进了房子里没有出来，便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见房子里有些幽暗。他正想抬脚往里面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人声，这声音像是一个十几岁男孩的声音，险些把他吓得灵魂出窍。
“我饿了。”那声音显得焦躁、不满。
梁旭赶忙转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山洞，哪里有什么男孩。
“我饿了。”那声音又一次出现。
梁旭这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大石柱后面传来的。他小心翼翼地转到石柱后面，一个巨大的铁笼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铁笼子是一个长方体，里面装着一个人。但让梁旭惊讶不已的是，笼子里的人并不是十几岁的小男孩，而是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小伙子赤身裸体，隔着笼子的铁条，瞪大一双迷惑、惊恐的眼睛，看着梁旭。
“你……你是谁？”梁旭胆战心惊地问。
“你是谁？”那人反问梁旭。
“你……”梁旭慢慢地走上前去，“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你是谁？”那人执着地问梁旭。
“马……马光……”梁旭转头冲房子大喊。
“啊？”房子里传出马光的声音，“这里有人住，还有做饭的东西呢。”
“你快出来。”
“你进来，你快进来看看，这里太神奇了。”
梁旭见那笼中人始终在瞪着眼睛看自己，那眼睛清澈而空洞，竟让他想到一个婴儿。这时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来，手里好像是一条毛巾，捂住他的口鼻。他正要挣扎，突然感到四肢绵软无力，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
梁旭醒来，发现自己的双腿被胶带缠住，双手被用胶带反缠在背后，人靠着大铁笼子坐在地上，像个大蚕蛹似的难以动弹。
马光靠在梁旭身旁的石柱上，也被捆成蚕蛹，但依然昏迷。
“马光，马光……”梁旭喊。
马光悠悠转醒，咧了一下嘴角，迷惑而难受地望着梁旭，说：“怎么回事？”
“你们被迷倒了。”笼子里的青年发出男孩般尖细的嗓音。
“你是谁？”看到那笼子里的人，马光很是惊异。
“我吗？我叫康俊。”
“是谁把我们迷倒的？”梁旭偏过脸问身后的康俊。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那你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被关多久了？”
“三年了，我是在九岁时被那个人迷倒的，然后被他带到这里，从此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你被囚禁了三年？”马光感到惊悚。
“你才十二岁？我以为你二十多岁了。”梁旭感到诡异。
康俊认真地点着头。
梁旭和马光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康俊眼神清澈，神态纯朴，不像是会撒谎的人，他嘴巴有些笨拙地说：“我九岁那年放学回家，一个人走在路上，路上要经过一个铁道口。
有一个男人坐在铁道口右边的水田旁，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我不认识他，问他是谁。他没说话，让我朝脚前的水渠里看，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我低头一看，并没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刚想问他，就被他捂住了嘴，然后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山洞里了。”
“那个人是个人贩子。”马光说。
“我不是人贩子。”一个阴森森的男青年的声音突然从石柱后面出现，他虽声音像是青年的，却苍老得像一个中年男人。
这声音显得虚弱、飘忽，却难掩说话者的一丝得意。
“你是谁？干吗把我们绑起来？快放开我们。”马光怒火冲天地喊。
男人走出来，站着不动，笑而不语。他身体枯瘦，瘪脸细长，头发蓬乱，脸色黝黑，很像电影里的一个僵尸。而且他的五官有些奇怪，颧骨和下巴比较大，黝黑粗糙的脸像是经历过数不清的风雨侵蚀与伤害。
马光拼命挣扎，却是徒劳，身体一歪栽倒于地。
“笑你妈！放开我们！”马光歪躺在地上喊。
僵尸般的男人依然在歪着嘴角阴恻恻地笑，然后走到马光面前，对着马光的脸凶狠地踢去，直到把马光踢得鼻孔蹿血为止，嘴里说：“你们也就这样，你们又怎么样了呢？”
“你为什么把我们绑起来？”梁旭惊惧之下极力镇定。
“不绑了你们，难道让你们去报警吗？”他把脸扭向梁旭。
“你要杀了我们灭口？”梁旭声音颤抖。
“本来是想把你们喂大蟾蜍的。”僵尸男人说，“但我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梁旭问。
“想干吗？时间有得是，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梁旭看了马光一眼，见他满嘴是血，正怒视着僵尸男人。
僵尸男人的声音低沉粗哑，他说：“清朝的时候，谷库村住着一户姓田的有钱人家。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骑马的土匪，他们把这个大户人家给抢劫一空，还把这户人家里的所有人都给杀了，连附近的其他村民也都给一起杀了。”
僵尸男人说：“屠村抢劫还不算，他们又把所有人的尸体都绑缚重物沉入瓦河，且把所有的房舍都付之一炬。从此以后，那河里就有了无数鬼魂。这些鬼魂每天在河边徘徊，见到活人就想尽办法害死，以找到新的鬼魂来代替自己，使自己可以投胎转世，再不受做孤魂野鬼那不得轮回的痛苦。”
僵尸男人背着手，悠闲地说：“屠村事件里，村民被全部屠杀，尸体抛入瓦河，但是有一个人逃掉了，那个逃掉的人是田氏夫妇的小儿子。
那个田家的小儿子消失在黑夜里，从此再无音信。后来这里渐渐又有人来居住，有一户村民姓谷，他们是村中的第一大户，并且也是在这里被土匪抢劫后最先来定居的人家，这村庄于是被叫成了谷库村。与此同时，瓦河的名字被叫成了万鬼河。”
僵尸男人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流传的故事了，说的是我的推测。我推测出那个逃出去的小儿子一直藏在这个山洞里，并且经常去河边埋伏杀害村里姓谷的村民，再将被杀村民的尸体藏起来，或许是像自己家人遭遇的那样，绑了石头沉到河里。”
僵尸男人说：“你们不禁要问，这个田家的小儿子为什么要疯狂报复姓谷的村民呢？那是因为田家的被毁灭其实就是谷家人与土匪合伙干的，谷家灭掉田家只是为了自己家族能霸占这里，在风水学上来说，这里是一块……奇妙的宝地。”
“可消失的人不是被田家小儿子杀的，是被大蟾蜍吃掉的。”梁旭说。
僵尸男人笑笑说：“那是后来，那是在田家小儿子死去之后。田家小儿子为了给自己全家报仇，恨不能将整个谷库村的人全部杀光。他想自己早晚要死，用什么办法能使谷库村的人永无宁日呢？于是他想到用大蟾蜍。”
“你是说，大蟾蜍是那个田家小儿子……制造出来的？”
“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那个蟾蜍是自然形成的，由一只普通的小蟾蜍变成一只凶猛的大蟾蜍。”
“为什么普通的小蟾蜍会变成大蟾蜍？”
“原因就是这个山洞。”僵尸男人说，“那个田家小儿子数年躲避在这个山洞里，身体发生变化，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巨人。”
“是因为那些发光石头的辐射？”
“聪明，辐射，应该是吧，我不懂的。”
梁旭忽然意识到了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这太可怕了，他简直惊讶得不敢相信。
“难道你想把我们都变成巨人？”
“聪明，没错。”男人十分病态地哈哈大笑起来，满腔豪情地说道：
“我要制造出世界第一巨人，这个巨人将会带给我无穷无尽的财富。”
“你这是异想天开。”梁旭说，“这些完全是你根据大蟾蜍进行的推测。”
“我找到这里的时候，在山洞的房子里发现了田家小儿子的尸骨，那是巨人的尸骨，显然他的骨骼变大了，虽然他在洞中建了房子想躲避辐射，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晚了，就像我一样，不过我还不算太晚。”僵尸男人的声音慢慢变小，然后又大了起来，“本来这确实是我根据巨人尸骨做出的推测，可我后来找来康俊做实验，他的身体明显变大了。你们看看眼前的康俊，现在这还是推测吗？”
“就算你把我们弄成巨人，我们也不会为你赚钱的。”马光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异样的冰冷，“你这个满脑子发财大梦的疯子，肖夏，虽然你的外形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我还是认出你了，有几个人会在手臂上刻‘钱’字呢！”
梁旭与僵尸男人都是惊愕的表情。
“肖夏，你他妈的就是这么对我的吗？当年我不但没欺负过你，还处处帮你来着。”
“我不可能放了你。”肖夏说，“你也并没怎样帮过我，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家也穷。”马光说。
“你们瞧不起我。”肖夏像是在自言自语，“嘲笑我是书呆子，谁都不搭理我。”
“难道你真要把我变成巨人？”马光怒不可遏地说。
这时梁旭说话了，语气中透着绝望，他说：“巨人不是我们，我们只是实验品，我们的结局是死亡。”
“我喜欢你的冷静和聪明。”肖夏看了梁旭一眼，抬脚朝房子那边走，嘴里说，“我去给你们弄吃的，回头还得再焊两个铁笼子。”
“你他妈是冷血动物吗？”马光不敢相信地喊。
肖夏没有反应。
[四]
肖夏离开后，马光小声让梁旭把背转向他，他好为梁旭解开胶带。
肖夏忽略了这一点，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他返回来时，梁旭和马光正背对着背，马光在艰难地为梁旭解胶带。
“你想得倒美。”
肖夏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马光的衣领，将马光拉得坐起来，推到石柱上，左手死死掐住马光的脖子，右手抡起来，左右扇马光的耳光。
梁旭听着“啪、啪”的耳光声，心如刀绞，愤怒地大喊起来：“别打了！他曾经是你的同桌，你就一点儿旧情也不念吗？”
“旧情，除了我妈，没人跟我有什么情感上的东西。我这么多年就藏在家附近，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可藏在最危险的地方哪是那么容易的？我能放过你们吗？我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我会让自己的计划毁在你们两个家伙的手里吗？”肖夏歹毒地咬着嘴唇，嘴里念咒语似的咕哝着，还在不停扇马光的耳光。
马光对那些巴掌似乎完全不在乎，他脸上的毒瘤被打破，整张脸血肉模糊，却一直在恶狠狠地骂着肖夏：“你这种畜生，当初我就不该帮你，亏我还向着你，你被他们欺负是活该，你这种人活该被他们欺负，你这种怪胎凭什么要让大家瞧得起你？”
“让你骂，让你骂……”肖夏更加愤怒，直接用拳头砸马光的脸。
每打一拳，马光的脑袋便朝后一撞，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到石柱上，再朝前耷拉下来，接着挨第二拳，脑袋又朝后面撞去，反复如此。
“啪、啪”声变成“砰、砰”声，梁旭感觉像有人用大锤砸他的胸口，实在是难以忍受，心脏快要爆炸似的。他只能像虫子那样蠕动身体，没有能力阻止朋友受到伤害。
“别打他了。”梁旭只能哀求。
肖夏停止殴打，呼呼喘气。
马光的脖子断了似的，歪着脑袋，早被打蒙了，兀自在那儿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肖夏看了看自己肮脏的手，忽然意识到那是马光脸上的毒瘤汁液，显得有些恐慌，忙朝泉水那边走去。
“马光，你没事吧？”
马光眯缝着眼睛，摇了摇脑袋，用很低的声音说：“我用嘴把你的胶带撕开。”
肖夏咕咕哝哝地甩着湿淋淋的手回来时，正好目睹马光用嘴撕梁旭胶带的一幕。他大步跑过来，一把揪住马光的后衣领将他拖开。
“还想救人？这是你自找的。”肖夏双手凶狠地掐马光的脖子。
“你松开他！”梁旭惊恐地喊叫。
肖夏无视梁旭的喊叫，双手不断用力。
马光终于断了气，头正歪向梁旭这边，瞪大一双充血而痛苦的眼睛，那张污浊不堪的脸扭曲变形，嘴巴就像死鱼的嘴巴一样半张着。
肖夏站直身体呼呼气喘，然后俯身抓住马光的两个脚脖子，往洞穴的另一头拖去。
“你要把他拖到哪儿去？”梁旭悲愤地问。
“埋了。”肖夏拖着马光，越拖越远。
梁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过了一会儿，笼子里的康俊小心翼翼地说：“大哥，你把身体靠到笼子上，我能把你手上的胶带打开。”
梁旭悚然一惊，立即坐起身体，把后背靠到笼子上，心想怎么早没想到，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梁旭手腕上的胶带很快被康俊解开，脚上的胶带自己用了不到十秒钟也都全部撕去。他爬起来，发现笼子门上挂着一只铁锁。
“钥匙在哪里？”
“好像是在他的房间里。”
梁旭扭头朝小房子飞快地跑，跑进去，看见一串钥匙挂在门旁的一排挂钩上，并排挂在一起的还有手电等生活用品。他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抖着手打开那把锁，最终把康俊给放了出来。刚想拉着康俊一起走，却又发现康俊一丝不挂。
“你到房间里去找那个疯子的衣服穿，我先去追那个疯子了。”梁旭捡起不远处的那把砍刀，独自朝洞口的方向跑去了。
梁旭摸着黑朝里面走，路上碎石满地，没走出二十步就扭了脚。越是着急追赶越是遭受各种羁绊，气得他火冒三丈，不住咒骂。
这时的康俊已换上了肖夏的衣服，并且带了一把手电，从后面赶上梁旭。
这个通道倒真像是人工开凿的，高度和宽度始终变化不大，不过它不是笔直向上的，而是弯弯曲曲如盘山公路一般缓缓向上。
大概十分钟后，他们俩终于来到洞口，发现外面正是午夜时分，山岭寂静，月光忽明忽暗。走出洞口，呼吸到非常清新的空气，头脑顿时清醒不少。
他们眼下正在半山腰的一片极其隐蔽的山林里，视野受限，无法眺望，也听不到什么动静，不知道肖夏到底把马光拖到了什么地方。
梁旭和康俊在林中穿行，一路往山下走，走出那片山坡上的树林，视野这才变得开阔，此时站在山脚，发现前面有一座山，山后自然是万鬼河，河对岸自然是谷库村。
二人登上前面那座山，爬到一半的时候，梁旭实在是体力不支，摔倒在山坡上爬不起来了，因为一直没吃东西，劳累和精神的高度紧张早已把他身体里的能量给全部掏空了。
他们俩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山洞，坐在午夜时分的山坡上。周遭寂静，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僵尸男人，也不知道马光的尸体被埋在了哪里。
梁旭没有领着康俊回谷库村，连那座山最后都没有翻过去。在实在找不到肖夏和马光尸体的情况下，梁旭带着他沿着两座山之间的低谷走，直到走出低谷来到一个叫石马的村庄，从那里可以走到通往县城的公路。
梁旭做出一个疯狂的决定，那就是不报案。他这样做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不想让马光的家里人知道马光已经死了，因为马光的父母不久前刚失去他们的二儿子马辉，他们的精神上恐怕接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另一个原因是，马光为救他而死，他要亲手为马光报仇。像肖夏那种能在荒山之间花数年时间养人的疯子，杀人逃亡这么多年都没被抓到，在变态之外一定非常狡猾，所以如果当他得知警察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在围绕谷库村抓捕他时，他一定会彻底消失，那样警察倒未必能抓得到他，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抓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