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雄自离开芍药,便与黄锦裘作别,他得到这个消息便不在城内久留,直趋麦香村找仇天瑞。
不想走了七八里路,便碰上仇天瑞,仇天瑞讶然地问道:“老三,你要去哪里?”
“俺正要去找你。”孟大雄见旁边有座树林,便将仇天瑞拉了进去:“老大,有个良机,你看着办。”他将探到的消息告诉仇天瑞。
仇天瑞沉吟了一下,道:“这的确是个良机,不过要人担保,这个可有困难了,因为咱们三个人都是吃那种饭的,可不能让别人摸到底。”
“就是这样,所以俺才赶着来找你。”孟大雄道:“不知老二有没有办法?”
“咱去找他,”仇天瑞又犹疑起来:“现在去找他,祇怕他不在家。”
孟大雄道:“咱们在城外等他。”
仇天瑞大喜,道:“那就赶快走,咱们分开等他,你在东城门,俺在南城门,谁先等到,便到另一处通知。”
孟大雄大喜,便与仇天瑞分开上路,到午后便到东城门了。
他见附近有个卖茶的寮子,便进去等人,直等到黄昏才隔远见到郑双喜,他高兴之至,连忙迎上去。
原来郑双喜胆子小,又怕老婆唠叨,先回家稳住老婆,又住了一夜才进城,当下他见到孟大雄,惊诧地问:“老三,你在等俺?”
“可不?等了一下午了。”
郑双喜心头一跳,压低声音问道:“甚么事儿?”
“先去找老大说。”孟大雄带他到南城门,找到仇天瑞,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歇下。
郑双喜问道:“老大,是不是计划有变?”
“不是,老三,你告诉他。”
孟大雄把自芍药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郑双喜:“这是个良机,假如有人在里面作内应,成功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郑双喜皱起眉头,道:“你们准备派我去?”
“这倒不是,只是问你有没有妥善的人选而已。”
郑双喜想了一下,道:“人选倒是有一个,他是俺师弟,不过他跟俺不一样,可是个规矩的人。”
“规矩的人正合适,阎王敌不会怀疑,”仇天瑞道:“不过这人贪不贪财?”
“他有一个老娘,所以不干俺这一行,生怕连累了老娘。不过钱谁不贪?如果有办法说服他,那就没问题。”
仇天瑞与孟大雄对看了一眼,便道:“他家在哪里?咱们先去找他,其他的再慢慢商量。”
郑双喜道:“就在这附近,趁现在天还未黑,咱们去找他。”
“你跟他常来往吗?”
郑双喜道:“一年祇来往两三次。”
仇天瑞道:“那么你现在立刻进城,买些东西,咱们再去探他。”
郑双喜二话不说,立即飞进城内,等了二十多分钟,才见他手上捧了一包包的东西,居然除酒肉之外,还买了一块布。
孟大雄道:“喂!还得想个理由才好去。”
郑双喜道:“这里有面条,也有鸡蛋,就算是俺生日吧,在路上碰到你们,邀你俩一齐去的。”
仇天瑞喜道:“老二脑筋就是灵。”
孟大雄心中暗道:“老二有的祇是小聪明,你才厉害哩!”他边走边想着心事,跟在最后面。
郑双喜边走边介绍他师弟,他师弟姓林,名俊,今年二十四岁,武功颇好,祇是身材较高大,论飞檐走壁,穿堂入室之武功,就大大不如郑双喜,至于开锁的技俩就更加不如他的熟练了。
仇天瑞忍不住问:“老二,你师父是谁?”
“老大,你我虽是兄弟,但请原谅,师父他老人家不许我将他的姓名告诉别人,包括妻儿。”
说着便到了一条村子,郑双喜对这里的情况颇熟,转了几个弯,便停在一栋土屋前,祇见屋内黑灯瞎火的,郑双喜微微一呆,轻声道:“俺师弟要照顾多病的老娘,向来足不出户的。”
仇天瑞道:“先拍了门再说。”说着代郑双喜拍门。
门板刚被敲响几声,屋里便有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是谁?”
郑双喜认得是师弟的声音,忙道:“小林,是俺。”
“你是谁?”里面又粗暴的问了一句。
郑双喜气道:“甚么事儿?连师兄的声音也认不出来。”
里面啊地叫了一声,门板随即拉开,黑暗中露出一张四方的脸孔来,见屋外站着三个人,神情微微一怔。
郑双喜骂道:“别呆鸟般站着,快请客人进内!”
那汉子哦了一声,连忙延客人入内,又忙着点灯。郑双喜把手上的东西堆在桌子上,问道:“小林,现在是甚么时光,连灯也不点?”
灯光一起,仇天瑞才看清楚林俊的面孔,见他身躯结结实实,背厚肩宽的,一副庄稼人的打扮,脸上神情十分冷漠。
林俊道:“师兄,今日是甚么风儿把你吹来的?”
“今日是俺生日,临出城才记起,又想很久未见过你,所以买了些东西来探望你,想跟你喝两盅,又碰上这两位好朋友,因此顺道请他们一齐来。”郑双喜眼睛向四周一扫,道:“大娘已经睡着了?”
林俊涩声道:“娘已死了。”
郑双喜一怔,仇天瑞用手肘轻轻撞一撞他,郑双喜抬起头来,这才见到神案上供着他母亲的一张炭相。
孟大雄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莫非俺真的可以得偿所愿,到上海享福去?”
郑双喜道:“这是甚么时候的事?”
“后天便是七七了。”
“大娘犯的是甚么病?”
“老人家一向多病,也不知怎地,忽然肚子绞痛起来,俺去请大夫回来时,已经……”
仇天瑞又向郑双喜撞一下,三人才一齐走到神案前,点了香,一人插上两枝,又向炭相鞠躬,林俊连忙回礼。
郑双喜道:“俺来介绍,这位是仇大哥,这位是俺的孟三弟,跟你同年的,这是俺的师弟林俊。”
孟大雄乖巧地叫了一声:“林大哥,你好!”
四人寒喧了一阵,郑双喜问道:“小林,你吃了没有?”
林俊红着脸摇摇头,道:“家里的米缸早都空了,祇剩下几块地瓜,打算做了七七,就出去找事干。”
郑双喜看了两位拜把兄弟一眼,道:“你为甚么不去找俺?弄得这么狼狈的,是不是认为师兄不会周济你?”
林俊脸上一热,忙道:“师兄你别这样说,以前俺已拿过你不少钱,实在不好意思……”
“傻子!”郑双喜道:“俺祇你这个师弟,而且你又是个孝子,怎能不照顾你?呶,先拿去向邻居买些米回来。”他塞了几个大洋给林俊。
林俊有点忸怩,仇天瑞忙道:“林兄弟,这是你师兄的一片好意,你就拿了吧!”
“听见没有?他们都是自家人,不会见笑。”
林俊这才取钱出门去,郑双喜轻声道:“老大,有希望了,等下由俺先来开口。”
孟大雄忙道:“这个自然。”
仇天瑞说道:“俺也有点饿,咱先煮吧?”
孟大雄笑道:“这个可要老大你才行,俺连火也不会烧。”
郑双喜笑骂道:“******!你倒像个大少爷,好吧,俺来烧火,你洗菜,老大煮,分工合作。”
于是三人便忙碌起来,仇天瑞刚炸好排骨,林俊便买米回来了,手上还多了一瓶酒和一只鸡,他见到他们已在煮,便问:“师兄,柴够不够?”
“够!”郑双喜道:“这里不用你忙,你杀鸡吧!”
那灶有两个膛,孟大雄洗了小锅,下了把水把它捧上灶台,郑双喜又忙起火,他一个人烧两个灶,不慌不忙,看来平日也曾帮过他女人做过家务。
忙了一个半钟头,才把晚饭煮好,连鸡肉共有四个菜,一锅子面,四个人都坐了下来,孟大雄替大家斟酒,仇天瑞举杯道:“来,郑兄弟,咱们都敬你一杯,祝你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郑双喜忙道:“今年俺虽然没有在家里做寿,但能够跟弟兄们一齐,更加快乐,这杯酒谢啦!”他咯的一声,将那盏酒喝光,也回敬一杯,四人便举箸吃将起来。
林俊一直默默地吃喝着,酒过三巡,郑双喜便问他道:“师弟,你往后有甚么打算?”
“俺正想问问师兄,看看你有甚么朋友是做生意的……”
郑双喜笑了起来:“你师兄做甚么生意的,你不会不知道!哦,你真想到城里找份长工干?”
林俊道:“俺这几年干庄稼都干腻了,做长工总比下田好。”
“有甚么好?”
林俊无言以对,郑双喜道:“像你这样,除了一身力气之外,一无所长,你想干些甚么?”
“那总也得谋生呀!俺可不能老是让你接济,”林俊道:“当个长工也能过活,总比现在强。”
郑双喜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死心眼儿。”
林俊道:“师兄,你想我跟你一齐干那勾当?”
“这有甚么不好?以前你娘在生,你不干是对的,俺也赞成,但现在你是光棍一根,还怕甚么?”郑双喜借着两分酒意,以假当真地摆起师兄的架子来:“当长工,哪有甚么出息?不错,还能过活,但将来你怎样娶妻养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会一辈子做光棍吧?”
林俊犹疑了一下,才嗫嚅地道:“但干你那一行,多少是伤天害理,你说偷了人家的钱,人家会怎样?”
“我呸!你几时见俺偷穷光蛋的钱?俺下手的全是大富大贵的,而且俺绝不偷光,祇取了一点。哦!你以为那些大财主的钱,都来得正当吗?”
“总不会全是不正当的呀?而且正正当当、规规矩矩的总也有人发财……”
郑双喜忽然把脸凑前,道:“现在俺有一条财路,特别来关照你。”
他双眼瞪着林俊,林俊祇当没看见,低头吃菜。
郑双喜咳了一声,道:“你放心,那一笔不义之财,咱们拿来了,完全不会有惭愧之感。”
林俊听后有点意动,问道:“真的如此?”
仇天瑞插腔道:“你师兄没骗你,总之那笔钱人人都可以拿。”
郑双喜道:“俺长话短说,有一个大财主,表面上是规矩人家,但他爹以前私吞了一批黄金,还为此杀了人,你说咱们能不能拿?而且祇要做成了这笔生意,以后别说是你,俺也洗手不干了,到天津上海去做寓公,享享清福。”
“那财主是谁?”
仇天瑞问道:“别忙,你还未说干不干。”
林俊想了一下,咬一咬牙,道:“好吧,俺也实在穷得可怜了,我铤而走险一趟吧!”
郑双喜哈哈笑道:“这才是俺的好师弟。”
林俊喝一口酒,问道:“就咱们四个人?”
仇天瑞道:“不错,这笔生意祇咱们几个,你是第四个‘合伙人’,来,祝咱们顺利成功!”他举起酒盏,四人互碰一下,都把酒喝了。
林俊有点兴趣,道:“师兄,这件事到底怎样?请你说个明白。”
仇天瑞把“黄金计划”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再由孟大雄将芍药说的也述了一次。林俊外表呆板,但并不蠢笨,立即问道:“孟三哥,你要我混入阎家?”
孟大雄竖起拇指,赞道:“老四,你好聪明,正是这样,不过现在还不知道阎家请不请人,还有你有没有甚么熟人是做生意的?或是有点名气的人?”
林俊道:“在城里有个卖豆腐的,是俺的堂叔叔,不过俺很久没跟他来往。”
郑双喜道:“这个不成问题,过两天你就先去跟他打个招呼,说你娘过世,他不会不照顾你。”
“不过,俺怕这会连累了他。”
孟大雄道:“老四,依俺估计,事后阎家不会报官,因为报了官,他家财产就有被充公的可能,何况到时候也不一定要你出面。”
郑双喜道:“就算有问题,到时候咱们送一块金砖给你堂叔,叫他搬到别的地方去,也就不怕阎家刁难。”
林俊点点头,道:“好吧,就这样办,俺的任务是甚么?”
“先把里面的地形和人手摸清楚。”
林俊道:“俺怎样通知你们?”
孟大雄道:“我在济安旅馆等你,记住咱们是表兄弟,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原籍枣庄,是做山货竹器的。”
林俊点点头,孟大雄沉吟一下又道:“还有一点,你得对管事好一点,能巴结的尽量巴结。”
林俊道:“祇怕俺做不来,不过我相信看在金砖份上,就算他要我替他提夜壶,俺也不会拿痰盅给他。”
郑双喜等都笑了起来。
仇天瑞叫林俊拿来纸笔,便画了一幅阎家内院的简略图,道:“这三间房子,很可能就是放金砖的地方,你要多加注意。”
林俊一一记下,孟大雄道:“老大,你身上有没有大洋,先借十来个给我。”
仇天瑞想也不想便拿出十二个来:“你先拿去吧!”
郑双喜道:“咱们到底人少,还是多作预备才好。”
仇天瑞问道:“预备甚么?”
“买几柄手枪。”
仇天瑞道:“这个自然,这件事便包在俺身上。”
孟大雄道:“俺拿到消息,到哪里去找你们?”
仇天瑞道:“老四,你这里方便吗?”
“就怕邻居生疑。”
仇天瑞道:“那就到俺家去吧!不过这里还是要利用的,到四月十五日那天,咱们还得用马车将金砖运走。”
郑双喜道:“咱们已无法分出人手,由谁负责?”
仇天瑞考虑了一下,道:“这件事仍由俺负责。”
孟大雄忽然醒起一个问题来:“老大,咱们为甚么不在阎王敌出诊时候下手?绑架了他,不怕他老婆不乖乖交出金砖。”
“就怕他们报官,咱们跑不了。假如咱们是悄悄得手,便可无惊无险离开山东。”
孟大雄点点头道:“有理,那俺过两天就带老四进城。”
仇天瑞道:“俺明早便先离开,俺还有很多事要办。”
三月十七日,孟大雄便带林俊进城了,他们先到济安旅馆开了个房,然后分头行事。
林俊去找他的堂叔,孟大雄便去找芍药。
由于他去得早,芍药还未有客,听见孟大雄来找她,连忙梳妆迎接:“孟爷,你不是说要十天八天才来么?”
孟大雄笑道:“谁叫你把俺的魂魄都勾走了,昨天跟朋友赌钱,赢了十多个大洋,便忍不住来看你了。”
“鬼才相信你的话。”
孟大雄道:“俺若无钱,怎敢来。嗯,快告诉我,昨夜有没有客?”
芍药粉脸一红,嗔道:“你吃甚么干醋?”
“这不是干醋,是香醋。”
“前天晚上你差点把人弄死,昨夜还能接客吗?”
孟大雄大乐,吃吃地笑了一阵,便搂着她香了一口,侍女们连忙退了出去。孟大雄轻声道:“芍药,俺忍不住啦,咱到你房内去吧!”
芍药红着脸叫人来收拾酒菜,孟大雄缴了钱便送芍药进房,一进房,孟大雄便急不及待将她抱上床。
春风一度之后,孟大雄便道:“你那表哥叫甚么名字?”
“他姓林,叫拜仙。”
“这名好怪。”
“奴的舅母一直生女儿,后来听人说那里有个活神仙,服了他的香灰便能生儿子,她倒相信了,去拜了三次,果然让她生了个儿子,所以表哥才叫拜仙。”
“喂,你替我问问他,看阎家请不请长工?”孟大雄道:“我表弟跟俺进城来了。”
“好吧,我替你问问就是,祇是你那表弟懂得干甚么活?”
“我跟他多年不见,也不太清楚,最近因为他的娘死了,俺才去找他的。”孟大雄说道:“你叫你表哥出来,俺在这里请他喝酒。”
“不好,这里太贵。”
“可是你不好出去……”
芍药乜斜了他一眼,道:“他来了通常要到半夜才回去,你不喝干醋?”
“唉!那有甚么办法,你们是旧情人嘛!”
芍药擂了他一下,道:“你若真心待我,我便不再理他。”
“原来你对他还未死心。”
芍药叹了一口气,道:“女人总是要找个依靠的。”
孟大雄道:“这也是,可惜俺无钱赎你出去,过两年再说吧,你还是敷衍他一下,免得他怪到我头上来。而我曾当着舅母的面,答应她照顾表弟,他若有了活路,俺便了却一件心。”
“瞧不出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你现在知道也不迟,谁叫我小时候,在她家呆过一年。”
芍药道:“好吧!我明天就约他出来,你来等消息好了。”
孟大雄道:“俺得好好多谢你。”
芍药娇声问道:“你要如何来谢我了呢?”
孟大雄一把将她推倒,又压了上去。
芍药道:“喂!你干甚么?”
孟大雄笑着道:“俺要先谢你这个中人。”
第二晚,林拜仙没来,到三月十九日晚才来。
芍药替他们作了介绍,孟大雄见林拜仙生得脸青皮白,一副獐头鼠目,便先送了几顶高帽与他戴。
林拜仙喝了两杯酒,便问:“孟兄,你是做哪一门生意的?”
“跟朋友贩些山货竹器。”
“原来是老板。”
“哪里,祇够混一口饭吃,连老婆都娶不上,哪像林爷您这般本事,没几年时间,便混出头了。”
林拜仙干笑一阵,道:“这都是佛祖保佑,小弟甚么都不懂,他日倒要请孟兄多加关照。”
“客气!这话小弟正要想说,不知道你们那里要不要请长工的?俺这个表弟,刚要找事做。”
林拜仙看了林俊几眼,道:“令表弟有甚么专长?”
林俊道:“俺是庄稼汉,不过粗的木工也能干一些。”
林拜仙目光一亮,问道:“你学了几年?”
“祇是跟村里的一个老木匠学了几个月。”
林拜仙哈哈笑了一阵,不置可否。孟大雄是甚么人,还有看不出来的?他忙替林拜仙斟了一杯酒,道:“请林爷多多帮忙。”又向芍药打了一下眼色。
芍药道:“表哥,你平日不是说阎老爷对你信任得很吗?”
林拜仙道:“孟兄,你自是个老板,为甚么不带带令表弟?”
“第一,这是俺跟几位同乡一齐合作的,大家是老板又是伙计,俺表弟又没本钱;第二,俺这个表弟干活就行,这嘴可不行,平常见到陌生人,也不敢点个头,怎能做生意?”
林拜仙喝了一口酒,道:“这个倒是真的,做生意不懂讲话,可要吃亏。”
“祇要林爷帮俺这个忙,了却俺一件心事,俺一定重重有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