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29]“下”的方位词与动词由“马~杩”上去变调区别,“夏”的华夏与夏天两义亦同;又“上”的方位词与动词由“养~漾”上去变调区别,“後”的方位词与动词跟从义由“厚~候”上去变调区别。[30]“取”的“虞~遇”上去变调表示战胜获取与取向(趣)两义,“被”的“纸~寘”上去变调表示施加与覆盖两义。[31]“奉”的“肿~用”上去变调表示承受与奉献两义。
2.3标直音的2条
刘鉴极少标直音。与反切相配的,有“坏,音怪”对“户怪切”、“涕,耻礼切”对“又音啼”2条。还有上引例[9]“覆”注入、去二调后,补充说明性的“即腹、副二音”。纯注直音只有2条:还、父
[32]复之速曰还,音旋,《诗·召南》“薄言还归。”缓之曰还,音圜,《诗·小雅》“曷云其还,岁聿云暮。”
[33]人之美称曰父,音甫,《诗·大雅》“维师尚父。”家之尊曰父,《书·泰誓》“帷天地万物父母。”
例[32]“还”别回旋与还归二义,读邪母线韵去声与匣母删韵平声,声韵调都有区别,不用反切而注直音,是因为“还”读“旋”音并有“旋”义,有字形上的瓜葛,注反切不能明了。[33]“父”的男子美称义后来通作“甫”,故注直音“甫”也是形音义都通用的缘故,《广韵》有方矩切非母麌韵上声与扶雨切奉母麌韵上声两读,属清浊变声构词,“父音甫”读清声非母,本读浊音奉母不注自明(正德本注有“扶雨切”)。
三、《经史动静字音》别义上的解析方法
刘鉴用标声调、反切、直音三种方法来注音,注音的目的是为了辨析同形异音异义词的不同音义。《广韵》收字26194个,“又音互见”有1100多条;《集韵》收字53525个,一字多形体,实计字头为32381个,有异读字11910个,占字头总数三分之一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别义异读,总数均在千条以上。刘鉴辨析动静字音,是为了辅助其韵书韵图《经史字音切韵指南》在审音正音方面的使用,故只选了最常用的206组同形异音异义词来作音义辨析,而且每组只辨两个常见词义,不涉及更多更复杂的异读内容,合乎“以便教幼学者”的编书目的,因而就更富于典型性和实用性,其解析词义方法简明而又系统,值得借鉴。
3.1加圈点发以辨音别义
关于汉语同形异音异义词(别义异读)音义辨析的历史发展,商茝若在其笺证《序》中说:“取经典文辞分释其义者,当莫先于《尔雅》,迨唐陆氏德明一变其例为《经典释文》,宋人又因其体谓之音义,如诸经音义之类,于是训诂声音乃兼相为用。盖古文简朴,字多假借。炎汉始析为六义,齐梁方辨其四声,唐宋以降,更圈其方隅为平上之识,说见钱氏《养新录》。是虽日精而变化益繁,乃分一字两读之例,一音清浊之殊,毫厘差谬,失之千里,是诚后生小子所不可不知者。”略作钩沉。传统音义书中,对别义异读辨析最为集中者,首推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宋贾昌朝《群经音辨》,笔者有专文可资参考。由辨析到“点发”到“圈发”,刘鉴之前多有人为之,如:
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书证》:“古无二字,又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閒为闲,如此之徒,亦不劳改。”又《音辞》:“夫物体自有精粗,精粗谓之好恶;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好、恶”各有形容词、动词二读,所辨在陆德明之前。
唐孔颖达《五经正义》常辨析语境中同字异词现象在语义上的内在联系,如:《诗·齐风·甫田》“无田甫田”正义:“上田谓垦耕,下田谓土地。”即“田”有动词、名词二义。《诗·周颂·天作》“彼徂矣,岐有夷之行”郑笺“行,道也”正义:“以道者人所行,故行为道也。”分析名词“行”(道路)与动词“行”(行走)的语义联系。《左传·襄公十四年》“商旅于市”集解“旅,陈也;陈其货物以示时所贵尚”正义:“‘商旅于市’谓商人见君政恶,陈其不正之物以谏君也。《易》云‘商旅不行’,故以旅为商。此文连‘于市’,若以旅为商,且云‘商旅于市’,则文不成义,故以旅为陈也。”在语境中观察语法搭配,从而确定“旅”在《易》句中是名词商旅义,在《左传》此句中只能是动词陈列义。
唐张守节《史记正义·发字例》:“古书字少,假借盖多。字或数音,观义点发,皆依平上去入。若发平声,每从寅起。又一字三四音者,同声异唤,一处共发,恐难辨别。故略举四十二字,如字初音者皆为正字,不须点发。畜,许六反,养也;又许救反,聚也。從,讼容反,随也;又纵容反,南北长也;又但容反,又子勇反,相劝也;又从用反,侍从也;又足用反,恣也。数,色具反,历数也;又色五反,次第也;又色角反,频也。”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四声圈点”条引张守节此段,评曰:“盖自齐梁人分别四声,而读经史者因有点发之例。观守节所言,知唐初已盛行之矣。宋以来改点为圈,如相台岳氏刊《五经》,于一字异音皆加圈识之。”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郑宋修韵略”条下云:“《互注礼部韵略·叙》云:自庆历间,张希文始以圈子标记,礼部因之,颇为方便。”北宋王谠《唐语林》:“稷下有谚曰:‘学识如何观点书。’书之难,不唯句度义理,兼在知字之正音、借音。若某字以朱发平声,即为某字,发上声变为某字,去入又改为某字。转平上去入易耳,知合发不发为难。”
南宋陈骥《南宋馆阁录》卷三“校雠式”:“诸点发字,本处注释有音者,即以朱抹出,仍点发。其无音而别经传子史音同有可参照者,亦行点发。或字有分明,如传记之传为邮传之传,又为传习之传,……远近之近为附近之近之类,虽本处无音,亦便行点发。”又“诸字有误者,以雌黄涂讫,别书。或多字,以雌黄圈之;少字,于字侧添入。或字侧不容注者,即用朱圈,仍于本行上下空纸上标写。倒置,于两字间书‘乙’字。”
刘鉴在《经史动静字音》首条“王”之前题曰:“凡字之动者在经史当以朱笔圈之,静者不当圈之。”可推知,他读经史诸书时依唐宋人惯例在别义异读字的“动字”(破读,派生义)上圈点标记,其书汇辨的206条是在此基础上精选并系统化而成的。“经史”只是统言,实际上也涉及经史之外书籍的材料。
3.2区分“动字、静字”的语义和语法意义
刘鉴用“动字、静字”这一对概念来区分同形异音异义词,有较自觉的语言学意识,既有词汇、词义上的区别性意义,也有朦胧的词类分别上的语法区别性意义。后人多承用,如:清王筠《说文句读》卷八:“粪,《说文》‘弃除也’。粪本动字,《孟子》。百亩之粪’,《老子》‘却走马以粪’,则用为静字。”又卷二:“盖,《说文》‘苫也’,《释器》‘白盖谓之苫’,苫、盖物名,而苫之、盖之,用为动字。”又卷八:“畿,《说文》‘微也,殆也’,案:‘微也’是静字,‘殆也’是动字,故两言之。”大约名物、状态词为静字,动作词为动字。
近人马建忠《马氏文通》全书十章,九章以“名字、代字、静字、动字、状字、介字、连字、助字、叹字”为目,开汉语词类划分先河。第四章“静字”定义:“静字,所以肖事物之形者。……静字统分两门:曰象静,曰滋静。象静者,以言事物之如何也;滋静者,以言事物之几何也。曰如何,曰几何,皆形之显著者也。”第五章“动字”定义:“动字者,所以言事物之行也。……其动而仍止乎内也,曰内动字;其动而直接乎外也,曰外动字。”马氏“动字、静字”的含义不同于刘鉴,静字中的“象静”略相当于现代语法学中的“形容词”,“滋静”略相当于“数词”;“动字”略相当于“动词”。
何九盈先生认为:“刘鉴就是以‘圈’或‘不当圈’来区别字之动静的。他所说的‘静字,并不就是名词,而是指不须圈点的本音,即张守节说的‘如字初音者为正字,不须点发’,也就是《唐语林》所说的‘正音’;他所说的‘动字’并不就是动词,而是指‘借音’,即圈点后的读音。静字可以指名词,也可以指动词、形容词;动字可以指动词,也可以指名词。要之,动静之别的语法作用就在于改变词性而已。”对不对呢?可用数据来说明。
观察刘鉴206条异读字辨析的意向,一字只辨二词,排在前的音义是“静字”,排在后的是“动字”。推敲刘鉴的注音和释义,参考商茝若引的书证,用现代汉语的词类来标注,大致是可清晰地区分的,个别划分不当者,也不会影响数据概率的说服力。
首音(静字、正音)是动词的125条:动词~动词67、动~名49、动~形8、动~副1;首音是名词的(含方位词)50条:名~动38、名~名7、名~形4、名~副1;首音是形容词的25条:形~动19、形~形4、形~名1、形~副1;首音是副词的4条:副~动3、副~语气1;首音是数词的2条:数~副1、数~量1。
其中两读未改变词类的有78条:动~动67、名~名7、形~形4,占36%,说明改变词性的语法作用至少不是第一位的,词义的区分是第一位的。当然,同词类中如动词还有及物与不及物、自动与使动等,区别词性的语法作用还是很明显的。词义区别是主要辨析点,词义区分清楚,词性的语法区别也就在其中了。对比陆德明、贾昌朝等前人的分析,刘鉴承用的成分是很重的,大致是以音义综合区分为主,以“如字”为静字,以“破读”为动字。
“如字”,一般是指一个字有两种以上的读音或写法,就具体语境而言,该字应选用当时习惯中最常用的那个读音和意义(个别时候是字形)。“如字”多是从两个以上书面语的异读(异写)中选择当时习用的一个。“如字”多与“破读”相辅相成,“破读”也叫“读破”或“破字”,是主要的非如字。“破读”一般有两种含义:有破借字读如本字的,即本有其字的假借(通假);有破“如字”产生新音新义而构成新词的,即常说的音变构词。刘鉴讨论的是形成音变构词的“如字”与“破读”。大致说来,经典中的“如字”多数是产生较早的本读本义,“破读”是相对后出的派生音义,只有少数相反。“破读”是派生出来的,是相对动态的,故称“动字”,即“字的变动音义”;“如字”是本读,相对稳定,故称“静字”,即“字的静止音义”。形不变音义变,词义变化是由音的变动来区别的,故称“动静字音”。
从“如字”到“破读”,即由“静”到“动”的派生,表现在音上是前论的声调、声母、韵母的变化,两者读音主体是相同的,只改变部分音素以示区别,是同源派生分化。词义上也是母体相同,改变部分义素以示区别,也是同源派生分化。合起来就是音义同源的派生分化。交际的发展需要同义更细更精确,词义的派生推动读音的分化,形成音变构词。以下就其分化的主要类型略举例说明:
[34]别,彼切列,辨也,《礼记·乐记》“礼者别宜。”既辨曰别,皮列切,《左传·庄公二十四年》“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也。”
[35]将,平声,持也,《论语·宪问》“阙党童子将命。”持众者曰将,去声,《札记·乐记》“闻皷鼓而思将帅。”
[36]知,平声,识别也,《论语·宪问》“子曰:莫我知也夫。”识谓之知,去声,《论语·里仁》“择不处仁,焉得知。”
[37]传,平声,授也,《孟子·万章》“不传于贤,而传于子。”记所授曰传,去声,《孟子·梁惠王》“于传有之。”
[38]含,平声,实口中也,《庄子·马蹄篇》“含哺而熙。”谓口中实曰含,去声,《左传·文公五年》“王使荣叔来,含且賵。”
[39]卷,上声,曲也,《论语·卫灵公》“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谓其曲曰卷,去声,《诗·小雅》“卷发如蠆。”
[40]贯,平声,穿也,《论语·卫灵公》“予一以贯之。”既穿曰贯,去声,《诗·齐风》“射则贯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