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中国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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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曹禺与走向成熟的话剧

如果说,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话剧已经走向成熟,那么成熟的标志之一,则是出现了曹禺和他的戏剧:《雷雨》《日出》和《原野》。这些剧作,以其深邃的内涵、圆熟的技巧,被认为是中国话剧的经典之作。

曹禺(1910-1996年),中国现代杰出的剧作家,他被称为“中国的莎士比亚”。原名万家宝,字小石。祖籍湖北省潜江县,生于天津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家庭。

其父曾任总统黎元洪的秘书,后赋闲在家,抑郁不得志。曹禺幼年丧母,在压抑的氛围中长大,个性苦闷而内向。他三岁即随继母看戏,是一个小戏迷。1922年,入读南开中学,并参加了南开新剧团。导师张彭春对他格外器重,他则以扮演娜拉等角色而闻名,绽露表演才华。少年时,喜写新诗,常吐露着感伤和凄婉的调子。1928年,入南开大学政治系,翌年转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在校期间,继续演剧并攻读了大量的中外剧作。于1933年毕业前夕,年仅23岁,即完成了处女作《雷雨》。继而又发表了《日出》(1936年)、《原野》(1937年)。他的三部曲,犹如一道道的丰碑,矗立在中国的剧坛上,从而决定了曹禺在中国话剧发展上,特别是话剧文学上的奠基地位。

一、一鸣惊人的《雷雨》

《雷雨》是一部纠缠着复杂的血缘关系和聚集着许多的巧合但却透露着必然的悲剧。也许,它写得太像戏,但却蕴含着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令人惊心动魄的艺术震撼力。

周朴园,虽曾留学德国,又是一个现代厂矿的董事长,但他的性格冷酷、自私、虚伪,在家庭里,却像一个黑暗王国的统治者。故事就围绕他而发生。30年前,他的家庭为了给他娶一个名门闺秀,硬是把他所爱的,并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佣侍萍逼走了。他以为她投河自尽。但是,她却为人所救,嫁给一个下层的佣人鲁贵。岂料,30年后,鲁贵不但在周家当差,而且,他们的女儿四凤又像她的母亲当初一样,来到周家做佣人。她同周家的大少爷周萍(周朴园和侍萍所生)相爱,并已有孕在身。但他们的爱情却带着内心的隐痛,因为周家年轻的太太繁漪,不肯放弃曾与她私通的周萍,而四凤却又要面对周家二少爷周冲(周朴园和繁漪所生)的爱情。侍萍由于寻找女儿来到周家,在这里,她最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她与周朴园再度重逢,而昔日之情却已覆水难收;女儿重蹈了她的覆辙,与其同母异父的哥哥相爱并已有了身孕;她的两个儿子周萍与鲁大海本是同根生,而今却因身份不同而水火难容;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只有她知道,她感到老天太不公平了。当一切血缘的谜底被揭穿时,一场大悲剧发生了:四凤触电自杀了;周冲为救四凤也触电身亡;周萍开枪自尽;繁漪疯了;侍萍呆痴了。好像周朴园就是一切罪孽之渊薮。

周朴园是《雷雨》中的成功艺术形象,他是悲剧的制造者,也是这一切的承担者。一切罪孽都来自他的专制统治。《雷雨》的深刻之处在于,在周朴园这个人物身上,曹禺揭示了中国的资产阶级同根深蒂固的封建传统有着政治的、思想的紧密联系,揭示了中国资产阶级的封建性。在他那纠集着复杂矛盾的心理和似乎具有人性的外观中,让人看到一个恐怖的封建暴君的黑色灵魂。

曹禺曾说过,繁漪的性格是最“雷雨”的,这是因为,她素来有些阴鸷怪异,时而敛声息气,时而疯狂爆发,还有她那畸形的爱情、欲望的冲动,都裹挟着一种闪电雷鸣般的突发性和猛烈性。作为周朴园的继室,她不甘心为人摆布,厌倦了冷寂阴沉的家庭,在形如枯井的心底却跳跃着一丝如火的热情,她爱上了周家的长子周萍,落到了“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地步,在追求憧憬中的幸福的时候,恰恰将自己带入了一个既毁灭着自己又毁灭着别人的处境。这个人物的深刻之处,在于她从又一个侧面,揭示了这个家庭和社会,犹如一个封闭禁锢的黑匣子,是连一点人的自由都不可能的。人性被扭曲异化,美的心灵被扼杀窒息。“雷雨”的世界,是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世界。

在《雷雨》中,侍萍处于一个重要的地位。她本是一个淳朴、善良的劳动妇女,但也是一个最受损害最受屈辱的妇女。她所遭受的命运之不公,使她承受着最沉重的心灵之压力。而女儿四凤,这么一个纯洁、美丽而无辜的少女,她应当有她的爱情,但却又鬼使神差地重蹈母亲的悲惨命运。她在灵魂的惊恐和无奈中悲惨地死去。

《雷雨》在艺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也许得力于希腊悲剧的启示,或由于易卜生戏剧的影响,以及对佳构剧的熟谙;但它决不是模仿,而是来自作者对中国家庭和社会的愤懑,以及他那雷雨般的诗情。因此,我们在那扣人心弦的悬念中,也许可以领略中国传奇的魅力;而在火爆的场面中,却可以透视一个中国戏剧诗人特有的热情和个性;特别是它的戏剧语言,洗练、纯净、具有丰富的潜台词,历来为世人所称道。

《雷雨》发表不久,留日学生立即将其搬上日本东京舞台。在国内,中国旅行剧团将其视为保留剧目,在京、津、沪多次演出。郭沫若称它是“一篇难得的力作”。茅盾曾有“当年海上惊《雷雨》”之誉。20世纪80年代以来,《雷雨》再度兴起,久演不衰。

二、名震剧坛的《日出》

于《雷雨》发表不到两年,《日出》即问世。在1935年和1936年之交,《大公报》连续三天,用三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茅盾、巴金、沈从文、叶圣陶、黎烈文等人的评论,给《日出》以高度评价。它还获得了《大公报》的文艺奖金。

曹禺的目光,由家庭转向社会。他选取了一个豪华大饭店和一个三等妓院作为强烈对比的场景,前者,环绕着一个交际花陈白露以及麇集在她周围的银行经理、富婆、面首、洋教授,展开了上层社会的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后者,则环绕着妓女翠喜以及一个被卖到宝和下处的女孩“小东西”的命运,揭示了人间地狱般的黑暗。曹禺要通过这种对比的结构,来鞭挞那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制度。

陈白露是个聪明、美丽的年轻女人。由于家庭的破落,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出来,曾凭着她的美丽而成为明星。她追求爱情,曾与一位诗人结合,但终于痛苦地分手。明星与红舞女的生活,既给她带来金钱和虚荣,但也有被出卖的隐痛。她在大饭店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使她既享受着这生活,又被这生活所腐蚀。直到曾热恋过她的方达生的到来,才使她有机会得以审视自身,质问自己的灵魂。她并非一个全然堕落的女人,当她发现一个被黑社会的头子金八看中的女孩“小东西”,被打得遍体鳞伤,即将被他们糟蹋时她挺身而出,然而,她眼看着“小东西”难逃一死,这使她看到自己既无力改变现实,也改变不了自己“永远卖给这个地方”的命运。

方达生指引的人生之路,她已无力前行,继续沉沦下去。又因与她厮混的银行经理潘月亭的垮台,而失去了现实的可能。而实质是,她那清醒的认识与不泯的理智,已让她看到自己的悲剧的不可避免性,决然以一死告别痛苦的人生。

曹禺在《日出》中,更显示了他作为一个戏剧诗人的特色。他写交际花,写妓女,但他善于发现这些被侮辱损害的人身上的诗意,发现他们都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翠喜,这个不幸的女人,受尽人间的侮辱,但她那颗善良的心,透露出不尽的诗意。

《日出》较之《雷雨》,进一步展现了曹禺雕塑人物的能力,像出场不多的李石清、黄省三,都刻画得入木三分;而像富孀顾八奶奶、张乔治等,也犹如漫画形象,几笔就被生动地描绘出来。

在《日出》中,曹禺的戏剧笔墨更丰富了,在悲剧的基调上,他还运用着喜剧,甚至闹剧的手法。

《日出》中,有着更多的隐喻和象征。在戏的结尾,于大红的朝阳中,夯歌激扬,曹禺以此象征对劳动的赞颂和对理想的憧憬。而尤为深刻的是,在其形象的展示中,揭示这个社会的金钱制度对社会和人的毒化,展示那是怎样一个“不公正的禽兽世界”,它透过人物和场面流露出来的是:这是一个“应该改造或被推翻的”世界。

三、别具一格的《原野》

《原野》一改曹禺以往所擅长表现的都市生活,而去写一个发生在旧中国农村中的复仇故事。

农民仇虎从监狱中逃跑出来,潜回故乡。若干年前,焦阎王把他的父亲活埋了,霸占了他家的土地,将其妹妹卖给了妓院,还将其恋人金子强娶为儿媳。仇虎出现在焦家人的面前,而此时焦阎王已死,阎王的妻子焦母眼睛瞎了,只有懦弱的儿子、金子的丈夫、也是仇虎儿时的好友大星,在支撑着焦家的门户。

仇虎同金子重逢,引发了一段奇异而泼野的恋情。他那被扭曲被压抑的灵魂,使他急欲杀死大星报仇,让焦家断子绝孙。可是,他又下不了手。当他终于杀了大星,又使焦母误杀了大兴前妻所生的孩子后,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复仇的愉快,反而在被追捕逃入树林时,心理产生巨大的恐惧,继而精神变态,陷于一种幻象丛生的状态:焦阎王出现了,还有牛头马面的狰狞面孔,以及惨死的妹妹;加之追击的枪声和鼓声,他终于没能走出黑林子,而困死其中。

此剧受到美国剧作家奥尼尔的《琼斯皇》的影响。奥尼尔希望用表现主义的方法,把人的灵魂,人的潜意识,以及人的灵魂中的自我搏斗,能够展现在舞台上。曹禺并非全然的模仿,而是把表现主义同现实主义结合起来。而其最具独创之处在于,透过这新的角度,新的手法,更深刻地揭示了农民精神的沉重负担,以及农民从反抗到觉醒的曲折而复杂的心灵历程。

《原野》问世之后,曾经产生过争论,但其特有的戏剧美学价值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为人们所认识,而今,它成为曹禺剧作中,一颗独放异彩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