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河曲是晋西北位于晋、陕、蒙三省交界的一个县城,它紧贴在黄河的边上,隔河望去,河对岸的左侧是陕西的府谷县,河对岸的右侧就是内蒙古的准格尔旗。在历史上,河曲曾是中原与塞外的交汇之地,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河曲民歌的丰富性,而拥有独特历史背景的走西口时期,则是河曲民歌的又一个繁盛期。
采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河曲县文化馆原馆长贾德义
[同期]
你说那块儿太艰苦了,有时候吃不上饭饿肚子。那么走西口的时候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人总是那样,有吃有喝也要唱两声,高兴的时候唱两声,这么就在原来广泛唱民歌的基础上,又产生了大量的走西口的民歌,所以就好像是河曲民歌到了一个鼎盛时期。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特别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就到了一个鼎盛时期了。
解说:贾德义是土生土长的河曲人,退休前曾任河曲县文化馆馆长,大半生致力于河曲民歌的研究与推广。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河曲这个鸡鸣三省的地方,“走西口”绝对是出现频次最高的特殊词汇。现在只有13万人口的河曲县,历史上因为走西口而在口外安家落户的人数却远远超出了30万。
采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河曲县文化馆原馆长贾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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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走西口以前,就是说我还能怎么挣扎地。在河曲的这个山上,高山上生活的这段时间,就产生了民歌。因为在劳动之中,由歌谣到唱,再到形成民歌,因为河曲民歌,这个两句头的民歌,相当一部分就是由于农民在艰苦的劳动或者劳作中,他们由哼到吟再到唱形成的。
歌曲:
杨柳那个细腰,一呀一卡卡,憨眉那个圪俊,啊呀,亲亲好像一朵花。
远看妹妹喜人,近看妹妹亲,红嘴唇唇一笑,就哎呀,扰乱哥哥的心,红嘴唇唇一笑,就哎呀,扰乱哥哥的心。
解说:走西口带出了河曲人摆脱贫穷的希望,也牵出了丝丝缕缕、拉扯不断的别愁离绪。于是,解心宽的调调就一句两句地冒出来,日久年深,在无数次的口耳相传、随性创作中,一首首情真意切、委婉动听的山曲就留了下来,而且经过岁月的打磨,散发出更加诱人的光泽。
字幕: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
解说:在河曲的所有村落里,贾德义来南沙窊村的次数可能是最多的,上世纪90年代,他还组织起这个村的一批村民,走出山坳到外地到演出河曲民歌。这可算是纯纯粹粹、原汁原味的原生态了。
采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河曲县文化馆原馆长贾德义
[同期]
记者:“贾老师,这就是南沙窊?”
贾德义:“这是南沙窊村。你看,好像一进村就有这种唱歌的感觉是吧,你有没有这感觉?”
记者:“你是不是一来到这个村就有唱歌的冲动?”
贾德义:“是啊,是啊,一来就好像是控制不住了,想唱……”
记者:“那你给我们唱两句……”
贾德义:“好吧!蓝个盈盈的天上,那个白呀么白云飘。白云那个下面,哎,山羊、绵羊满坡坡跑……”
解说:南沙窊村就是当年中央音乐学院,来河曲采风的重点村落之一,由于当年这里被挖掘和整理的民歌最多,因此这个坐落在黄土梁上的小村落在中国音乐界也有了名气,被誉为河曲民歌之乡。而在走西口的那个年代,这里也是河曲人走口外最多的村落之一。
采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河曲县文化馆原馆长贾德义
[同期]
记者:“这个村子我看见好像不是很大?”
贾德义:“不大,那也有200来户,200来户有800来口人。”
记者:“现在村里也有800来口人?”
贾德义:“现在没有了,现在他们都进县城、进太原、进北京啊,都走了,留下一些老年人多。”
记者:“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贾德义:“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记者:“可是现在唱民歌的也就是一些老人了……”
贾德义:“对,老人们……”
采访: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狄兰瓣
[同期]
贾德义:“问你认识不?”
狄兰瓣:“啊呀,认识了,哎……”
贾德义:“做啥去了?”
狄兰瓣:“我刚刚在院里劈了一会儿柴,听见车响,好几年你没有上来了。噢,是吧。”
记者:“贾老师这是……”
贾德义:“这是狄兰瓣。那年中央音乐学院他们来了,她才18岁。今年多大了?”
狄兰瓣:“哎呀,78了。”
贾德义:“比我大10岁。”
狄兰瓣:“噢,哎呀呀……”
记者:“我们是听贾老师说您唱歌唱得特别好,从十几岁就开始唱歌……”
狄兰瓣:“哪里好了……”
贾德义:“你听她的嗓音,现在还挺好。你看18,整整60年了,是吧?”
狄兰瓣:“噢,是了。”
解说:如今在南沙窊村,能唱山曲的已大不如前,稀稀落落只剩下四五个人了,他们大都是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因此祖祖辈辈相传了数百年的山曲随着老人们的去世,渐渐地没落、消失。
字幕:南沙窊村狄兰瓣家
采访: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狄兰瓣
[同期]
记者:“你这个民歌什么时候学会唱的?”
狄兰瓣:“哎,那几年,十大几20来岁上就纺线、织布,哎呀,坐下忧闷得不行就学的。学的就唱,唱山曲。16岁上就纺上线、织上布了。家穷,哎,就指那过了。哎,你看你,山曲是心里头的,啥时候唱它就啥时候来。”
歌曲:
一道道那沟来呀,一呀一道道梁,了不见那哥哥,好恓惶……
大河河流呀,小河河里转,你把那个妹妹的心哄乱……
狄兰瓣:“啊呀,不好听,心跳呀,14年以后听你唱还照样是那样。哎呀,我心跳的……”
解说:其实,正如狄兰瓣老人所说的那样,吟自己愿吟的,唱自己想唱的,山曲是心中自然而然淌出的歌。由于地处三省交汇之地,河曲在走西口时期,人口迁徙空前活跃,在西口路上,为了排解苦闷和愁绪,一曲曲山曲就成了奔赴未知前程的男人们慰藉心灵的良药;而留守在家、抚儿携老的女人们,则守着那份沉甸甸的孤独,也随口吟唱着这样、那样牵情思念的山曲。对她们来说,山曲是排解内心孤苦惆怅的最好良方。
采访:西口文化研究专家、高级记者张敬民
[同期]
中国的民歌,特别是河曲民歌的产生,它实际上就是我心里头情绪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以后,达到了一定的程度以后,我要表白,表白也就是说我们用语言无法去表述的时候,他才去用歌声来表述,用音乐来表述。就是诗咏志,歌咏言,用语言都表达不清楚的时候,他自然会借助另外一种表达方式来表达,这样就出现了我们的歌曲。歌曲的第一个音符是什么呢?正因为你用语言都无法去表达的时候,它的第一个音符我认为就是一个字“唉”开始了……
歌曲:唉……就想我的三妹妹
采访: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狄兰瓣
[同期]
记者:“这都60年了,您18岁时就唱,今年您都78岁了?”
狄兰瓣:“16岁上就纺上线了。”
记者:“来,我帮您抬出来……”
狄兰瓣:“还是晚呢,我们家那边结婚16岁上就纺上线了。”
记者:“啊呀,烂了……”
狄兰瓣:“烂了,烂了……”
记者:“现在看见纺车是不是就想起过去?”
狄兰瓣:“哎,想起过去我那些苦来了……再要唱起《手扳磨把把》,去年电视台那时候来,我能哭得收不住泪,一唱就哭……”
歌曲:
手扳住那磨把把呀,我不想围,担心那个住了娘家呀,我不想回,十六上那到了呀那婆家的门,把我那个当成一个活牲口,妈妈那个爹爹,你爱呀爱银钱……
解说:一架破旧的纺车,缠绕的是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一首凄苦的山曲,吟唱的是一出西去谋生的走西口的历史。经历过那个艰难岁月的老人们,已经将山曲看作了生命的一部分,直到现在唱山曲,依然是他们生活中不能缺少的习惯。
字幕:南沙窊村村民刘宽来家
采访: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刘宽来
[同期]
记者:“这房子住了多少年了?”
刘宽来:“哎呀,多年了。夏天挺凉快,冬天暖和。”
解说:眼前的刘宽来79岁了,年轻的时候,他曾经和村上人搭伙结伴走西口,到内蒙古的大青山下煤窑背大炭。
纪实: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刘宽来唱山曲
歌曲:
我要走西口,老婆她犯了愁。
我走时候她跟上我要了,揪住胳膊,她抓住我这手。
采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河曲县文化馆原馆长贾德义
[同期]
贾德义:“就是说河曲有句民歌叫作‘山曲曲本是肚里的油,人不难活不往出流’。这个老刘呀,他有将近半辈子多的走西口经历,他现在回忆起来,随便就流出这么多歌来……”
记者:“刘大爷刚才唱的就是他即兴编出来的?”
贾德义:“对,即兴编出来的,就是回忆他那走西口生活的苦……”
记者:“我看刘大爷一唱感觉就比较激动……”
贾德义:“对,他的眼湿了,嘴唇子抖,他回忆起来了……”
采访: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刘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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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宽来:“过去不像现在一样,能拍电报、打电话,那会儿哪有这了,信也没有……”
记者:“音讯就没有了。我听贾老师讲,您唱民歌唱的特别好啊。当初是不是走西口的时候就开始唱民歌了?”
刘宽来:“从家里走,告你说,我就是和歌里唱的一样,腊月里刚结过婚,三月里就走西口呀……”
采访:西口文化研究专家、高级记者张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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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的这种昂扬或者这种优美,它和国家的命运联系起来。听歌曲“乐”的时候,国家就是国运昌盛;那么听到歌曲啊它“哀”音,是哀的,悲哀的,国运衰,所以它(《乐记》)说“声音之道,与政通已”。
歌曲:
我走在西口外,没少受罪;
我挣下洋钱,我想回口里;
欢欢那喜喜,我想回口里;
买不起个马,咱买上一头驴;
不大大的小毛驴驴,我多喂了它二升料;
我往回的三天的路程,
我两天就要,哎嗨,到……
解说:谁家不曾走西口,谁家都有心上愁,为了解心宽,为了那难以抑制的内心情感的抒发,一曲曲动天悯地的山曲,就顺着心情飘了出来,久久萦绕,一直飘到了今天。
燕治国,山西省文联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现居北京。作为土生土长的河曲人,他对家乡的山曲小唱,一直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采访:山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燕治国
[同期]
在几百年的走西口历史当中,到现在流传下来的有上万首关于走西口的情歌。如此完整,如此动人、动情的这种民歌,我觉得也是西口文化上很重要的一笔!
解说:谁都数不清,河曲到底有多少首民歌,可现在我们能看到和听到的河曲民歌中,的确有相当部分是在吟唱爱情。作为劳动人民集体创作的结晶,这些民歌里表现出来的情感是那么的真挚自然,用词又是那么的简洁传神,它打动着每个人的心。
采访:西口文化研究专家、高级记者张敬民
[同期]
河曲民歌的用语、用词的这种精到啊,千锤百炼到什么程度?我就说我们都知道有没有的“有”字,我们看了“有”还是“没有”,就是这样的,我们好像觉得这个字的表现力可能就是这些了,对不对?但是作为河曲民歌来说,它把“有”字简直用到出神入化,把它整个的张力都表现出来了。比如说“人家都说咱二人有”,你看这个“有”到底告给人们什么了,似乎什么都告给你了,但是我又没说出来,你看它这种语言的张力。“人家都说咱二人有”,它要用到这个地方来,“哎,可是咱二人还没有搭过手”……
歌曲:
人人那个都说,
哎个呦呦……
咱二人那个有。
担了一个名声,
哎个呦呦……
没有摸揣一下手。
字幕: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
歌曲:
灯瓜瓜那点灯,亲人我半炕炕那明;
烧酒盅盅挖米,亲人我不嫌哥哥你穷;
一铺滩滩那柳树,亲人哎,妹子,
一铺滩滩那草;
一铺滩滩那姑娘,亲人哎,妹子,
就数妹妹你好。
解说:也许在众多无从考证作者的河曲民歌中,只有这首《灯瓜瓜点灯》是个例外,它的作者就是南沙窊村的一对有情人——刘巨仓和李金香。这首歌见证了他们矢志不渝的爱情,陪他们在恩爱中走过了一生。如今,这对夫妻已经过世多年,但人们却凭这首歌,永远的记住了他们。
采访:山西省河曲县南沙窊村村民刘巨仓(生前录音):
我们是1954年结的婚,她当时是个童养媳,最后离了婚,跟我结婚了。当时也有人嘲笑说,我很穷么,但是她就这样跟了我一辈子,我们是四月初八结的婚,1954年。1980年的四月初九,我把她埋的,整整26年。我感到26年没有过了新鲜,没有达到最终目的……
解说:这是上个世纪90年代,媒体采访刘巨仓时的录音,如今,刘巨仓和李金香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们当年成婚时触景生情吟唱的那段爱情对白,至今却让无数人为之动容、唏嘘不已。
歌曲:
灯瓜瓜那点灯,亲人我半炕炕那明;
烧酒盅盅挖米,亲人我不嫌哥哥你穷;
一铺滩滩那柳树,亲人哎,妹子,
一铺滩滩那草;
一铺滩滩那姑娘,亲人哎,妹子,
就数妹妹你好。
解说:“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穷,一铺滩滩柳树一铺滩滩草,一铺滩滩姑娘就数妹妹你好”。
走西口的历史已经远去,河曲也像其他地方一样,有了更多的文化娱乐形式。像韩运德老人这样痴迷于河曲民歌的搜集和整理工作的,看起来多少显得有些落寞。然而,对于真正热爱河曲民歌、了解走西口那段历史的人来说,河曲民歌永远是他们生命的交响。
采访:山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燕治国
[同期]
你把老百姓传下来的这些上万首民歌,重新打乱,重新编排,我很惊讶地发现它是一部相对完整的、相当辉煌的、中国北方、蒙汉民族的史诗!
歌曲:
阳婆婆她出宫,满面面红,
小妹妹那白脸脸,啊呀,亲亲爱死个人,
阳婆婆她一落,红烧晚呀霞……
(第七集)黄河一唱(上)
鸡鸣三省天下白,黄河一唱二人台。二人台,一种产生在山西河曲的民间小戏,当年曾随着浩浩荡荡的走西口大军,唱遍了晋陕蒙三地,被形象地称为“一蒂三花”。不论是在挖草根的沙漠中,还是在背大炭的大青山;无论是在走西口人聚居的地方,还是在一座座蒙古包里,到处都能听到二人台的声音,二人台由此成为位于黄河三角洲这一独特地域的人民所创造出来的辉煌艺术。
二人台的产生、演变和发展,无不和走西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其中最经典的曲目就是《走西口》,它的故事虽然记述的是走西口的艰苦岁月,但蕴含在其中的诙谐幽默、插科打诨却似乎表现了走西口先民对命运的一种超然……
字幕: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
解说:数百年前,走西口的山西人带着对未来的希望,走向陌生的塞外。数百年后,在远离内陆的内蒙古中西部的广阔土地上,仍然生活着数不清的山西人。几百年的人口迁徙潮,将内陆的民风、民俗带向了口外,也留下了许多令人心动的艺术形式。如今,在内蒙古中西部的许多地方,每当夜幕降临,一种与走西口密切相关的娱乐表演活动就会热热闹闹地上演。
纪实: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二人台艺人
[同期]
诸位点了一首《走西口》,我们现在就开始唱《走西口》,来,起。
歌曲:
家住在太原,我的爹爹名叫孙朋安,所生下玉莲一枝花花花花花,起名就叫孙玉莲。
解说:“家住在太原,我的名叫孙玉莲”,在呼和浩特市的一个小饭馆里,听到“太原”二字,会让来内蒙古的山西人感到亲切。对于初到内蒙古的外地人,热情的当地人会尽地主之谊,其中一个保留项目就是请客人在就餐之余欣赏这样的表演。在内蒙古,这种边吃饭边听曲的习惯由来已久,当地人管这样的演出形式叫“挖莜面”,艺人们所表演的就是在山西晋西北一带曾经极度风行的小剧种——二人台。
采访: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二人台艺人
[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