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扁担走口外,过去是一条扁担挑着两头,一面是铺盖卷,一面就是一些零七碎八的必需品。走出去以后就建沙窝,走到什么地方,把扁担找个有崖的地方一插,把皮袄往上一搭建个地窝,就是这样休息。吃的呢,就是干饼子、酸捞饭这一类的。因此我们讲了,走西口它的目标指向性是非常明显的,老乡带老乡、父亲带儿子、兄长带弟弟,串帮结伙往外走。
解说:在凄婉哀怨的送别的歌声中,男人们咬紧牙关,出古城,过纳林,进入茫茫的草原大漠。口外博大广袤的土地,给了走西口的人无尽的希望和勇气,而口外艰辛的谋生方式,又让走西口的路蒙上了一层前途未卜的悲壮色彩。
采访:山西省忻州市走西口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吕星亮
[同期]
很艰苦的。当时出去的时候,第一个没有人照应,没有人介绍,自己说今天走到这个地方,明天我干啥呢?明天能走到哪里我能有顿饭吃?也很辛苦,到了乌拉特后旗,给蒙古贵族放羊。放羊不是说现在的几个马,很悠闲地在白云下面马儿跑,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你带一条牧羊犬、带一条狗、穿一个大皮袄,秋天的时候,晚上就不让你回来,甚至到了下大雪的时候,你才能回来。你就睡在野地里,炒米怎么来的,就是给你拿一点奶子背一个炒米袋子,自己掺和上吃,那钱挣的是很艰难的。
采访:古城村村民
[同期]
记者:“你也走过?”
村民:“走过,上世纪40年代都走过。艰苦呀,我父亲也是从小娃娃就走上了。我父亲从那时候走上,后来把我们老二也带上走了,后边把我也带走了。”
记者:“你们都在那儿干嘛呢?”
村民:“种地,那地方是人少地多,就是在草上摊开以后种地。也是人家过去国民党掌权的人管这地了,你要开这地还得掏钱,我跟你说了,租房、租牛、租犁,秋天打下粮再回家。”
解说:作为立志改变自身生存状态的内陆农民来说,走西口只是一种自救谋生的个体行为,而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来看,一代又一代的西口先民,在几百年间,不断重复的创业历程,谱写出的却是一段无法复制的历史传奇。
采访:中国商业史学会副会长、博士生导师刘建生
[同期]
走西口实际上就是成千上万的山西老百姓,去那蒙地求生存的历史,它是一个开拓的历史,是一个创业的历史,当然也是山西人流浪的历史,同时它也是蒙汉之间两个民族之间的团结史、交融史。
解说:河曲至今仍保留着一个风俗,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五日这一天,都要在黄河上放365盏用麻纸扎成的河灯。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个流落口外的孤魂,放灯的亲人们希望这些顺流而下的河灯能把客死他乡的灵魂带回故乡。
当地人说,这种仪式就是为了祭奠那些因为走西口而客死他乡的先人。
今天,走西口的历史已经逐渐远去,而西口路上演绎出来的悲欢离合、艰难困顿的故事却以不同的形式留存了下来。那些沉淀下来的精神品格和人性的光辉,也深深地根植于这片土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走西口的后人们。
(第四集)不老牛湾
“九曲黄河十八弯,神牛开河到偏关。”位于晋蒙交界处山脊之巅的老牛湾,是当年经偏关由水路走西口人的最后故土和驿站,曾真真切切见证了几百年间跑河路的黄河汉子与风浪搏击的求生历史。如今的老牛湾,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旅游景点。昔日扳船汉的后代们再也见不到黄河的汹涌澎湃,而是安然地享受着时代赋予他们的另一种生活……
歌曲:
大河那个小河结了一层冰,大路上那走来跑口外的人;
发了那个山水刮了一层泥,跑一回那口外剥了一层皮;
远远那个儿了见明灯山,三步那个并成两步往呀往回返;
三步那个并成两步往呀往回返。
字幕:山西省偏关县老牛湾村
解说:有道是:“九曲黄河十八湾,神牛开河到偏关。”这里说的正是黄河由东向西拐入山西境内的第一道大湾——老牛湾。在偏关,老百姓习惯将散落在沟壑里的村落叫作“圪蛋”。如漫天的星斗一样,黄河沿线有多少这样的圪蛋,谁也数不清,老牛湾则正是这些如满天星斗般的圪蛋中的一个。它位于晋蒙接壤处的山脊之巅,是当年经偏关由水路走西口人的最后故土和驿站,因此也真真切切地见证了几百年间晋西北汉子们渡河西去求生创业的历史。
采访:老牛湾村民
[同期]
咱们山西家贫,这样就形成个走西口。多呢,可多呢,咱这个地方人穷的吧,穷的走西口到外面打工。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政协《文史资料》主编卢银柱
[同期]
偏关位于山西省西北部。在明代偏关是一个军事重镇,老牛湾位于偏关县的最前沿,也就是当时与北方少数游牧民族的接壤地带。打个比方,山西好比一个平行四边形,偏关就在位于平行四边形的西北角,老牛湾又位于偏关的西北角。
解说:老牛湾与内蒙古的清水河县隔黄河相望,晋蒙之间一水相连。走西口人只要从老牛湾一过黄河,就算是到了口外。由于毗邻黄河,老牛湾的人们世世代代多以扳船、拉纤为生。这种营生也是跑水路走西口生活中极为艰险的活计之一。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文联原秘书长李存
[同期]
偏关那会儿走口外留下民谣了,民谣里说的是最艰苦的“四大艰难”。“四大艰难”是做啥呢?“到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大青山背大炭压断脊梁筋,走黄河拉大船拔断儿根,走后营拉骆驼自带囚墩。”这是最艰苦的四件营生。拉纤的水在那边流,他尽在水里头走,常年冰渣子水泡的泡的,得了静脉曲张了,腿上尽是疙瘩。得了静脉曲张他才问医生说,静脉曲张咋办呢?静脉曲张病严重了,男性就丧失了生育能力了,这就叫“拔断儿根”,生不下儿子了。
字幕:山西省万家寨水利枢纽工程
解说:上个世纪90年代这里兴建了万家寨水利枢纽工程,昔日狂暴的黄河水如今变得平静、温存。眼前的这种波澜不惊的状况,很难让人联想到走西口时期那些拉纤扳船汉们是怎样在湍急咆哮的激流中拼着性命讨生活的。历史上,由于老牛湾两侧高山对峙,河道狭窄,黄河水势雷霆万钧,老牛湾人也因此历练成为经验丰富、胆识过人的扳船汉。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政协《文史资料》主编卢银柱
[同期]
过去老牛湾这个河道比较狭窄,河流湍急,因为这里是黄河流经山西的最高地段,当时负载货物的船只到了老牛湾这个地方,它的水手不熟悉河道,必须重金请老牛湾的老艄公来扳船。因为这段河道上布满了暗礁险滩,在这个河道上行船左扳几棹右扳几棹,手扳脚踏,都有一定的程序,如果倒乱顺序,一不小心就要撞礁触船出危险,所以,尤其在这里丧生不熟悉水性的人和丧生的船只是难以数计。
纪实:山西省偏关县老牛湾村村民魏存良保
[同期]
像咱们这茬人都快了,我老是觉得这儿疼。你那个腿越热些越好,你冬天弄上一个棉毛皮裤。
解说:魏存良保现年77岁了,当年就曾在黄河上跑大船,当过扳船汉。如今,村上跟他有过相同经历的老弟兄只剩下四个人了。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老牛湾村村民魏存良保
[同期]
魏存良保:“咱们这茬人尽是年轻时候跑河路得下的病。”
记者:“走西口的那个时候咱们偏关老牛湾船工是不是最有名气的?”
魏存良保:“噢,在那个时候这个营生还是比较可以,还是比较算干得不赖的。那时候危险大着呢,有些地方得撑竿子。就这么粗一丈多长的竿子,尽走那些这么窄的小路,站在河畔上就是拉呢,上膀子拿手拉,你要是不注意闪进去,你不会水就被淹死了。”
记者:“当年走西口扳船人家不是有船工号子,您会唱吗?您给我哼两句。”
魏存良保:“‘胡麻开花,那个翎翎多,你姐姐穿上红鞋,浪哥哥’。噢,这就完了。”
解说:当年,由口外归来的货船,都装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随黄河水顺流而下,到达老牛湾地界时,湍急的河水会使船只如离弦的箭。这时,扳船汉们就要集中全部精神来左扳右托,避免触礁沉没;而由山西到口外去的船则又是逆流而上,这时,扳船汉们就得顶着“呼呼”的强头风,使出全身的力气攀援拉纤。在老牛湾的悬崖绝壁上,就曾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古栈道,扳船汉们形象地称它为马口栈。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文联原秘书长李存
[同期]
李存:“就是个台子,就是垂直的石壁上凿下窟窿,人用脚踏上下河里了。从河里再返回来的时候,又踏上它,转着小路,上来这个台子,才能回来这个村里,是那么个下河用的。”
记者:“它是沿悬崖峭壁下去的?”
李存:“对,到河里边走的路。”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政协《文史资料》主编卢银柱
[同期]
最宽处是0.7~1米,最窄处就是0.3米左右,这是现在的马口栈道。由于万家寨拦河大坝的建起,以上的黄河成为库区,水位提高了50多米,淹了过去的马口栈道,如果水位下降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马口栈道。
歌曲:三春期那黄风飕噜噜刮呀,奇怪地刮,走口外那哥哥咋呀咋离开呀那家。
解说:马口栈曾是许多回口里的晋西北人,踏上故乡土地的第一步,当年多少去口外讨生活的人,只有安全地过了马口栈,才算是扛着命活着回到了故土。
“河塄塄低来船沿沿高,河畔的妹妹水色色好”。多少年了,老牛湾村与黄河就像这山曲里相依相生、无法分离的一对对,相伴着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纪。黄河有年轮,老牛湾的野花劲草,黄土山石上就都烙上了时光的痕迹;黄河有记忆,老牛湾村边的古渡口就刻下了那延续几百年的沧桑的走西口历史。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政协《文史资料》主编卢银柱
[同期]
当时在陆路不发达的情况下,就是靠黄河这个水上大动脉来运行,船家上行到宁夏、内蒙、河套平原一带,包头一带,采购货物然后返回来经老牛湾。由老牛湾再将货物运送出去,所以在民国以前,老牛湾曾经是一个商贸集散地和货物转运码头,这里驻有十几家商号在进行货物交易,当时走西口的人也就是从这个古道出发的。
解说:如今已经荒废的古渡口,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繁忙景象,当年从宁夏、包头回来的货船,再也不会在这里停泊,就连老牛湾通往下游碛口的古航线也早已被拦河大坝所阻断。然而,只有这长满荒草的石阶依然固执地伸向黄河,默默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歌曲:三春期那黄风飕噜噜刮呀,奇怪的刮,走口外那哥哥咋呀咋,离开呀那家。
解说:百转千回的黄河上究竟有过多少个渡口?没有人能说的清。而晋西北沿岸的一个个渡口,就像是一段段诉说走西口历史的文字,被奔流向前的黄河水,汇集在了一起,形成一部气势恢宏的走西口巨著。老牛湾是黄河流入山西的第一道湾,于是,它理所当然的成为这部鸿篇巨制中的重要篇章。世世代代的老牛湾人们见证了许多口里、口外的故事,它的后代也一如他的先辈们,一直在续写着这部传世巨著中的新的传奇。
字幕:山西省偏关县老牛湾村村支书魏永福家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老牛湾村村支书魏永富
[同期]
今天晚上吃油糕呀,噢,他们行不行,是不是火不旺,好像不咋旺。
解说:魏永富是老牛湾的村支书,他正忙活着为住在自家农家乐旅馆的游客准备晚饭。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后,到口外谋生的人就稀稀落落,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做在黄河上扳船的营生了。但伴随着万家寨水利工程的修建和知名度的提高,老牛湾的旅游业开始成为偏关县着力打造的品牌。
采访:安徽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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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个院子里全方位地调了好多个方向。
解说:如今,来老牛湾旅游的人,大多是一些摄影和绘画爱好者,按照老魏的说法,都是些圈里人,而其他的普通游客则相对少一些。对于这四个从安徽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说,单是黄河岸边的这个小村落所呈现出的北方边塞所特有的沧桑美丽,已经足以让他们不虚此行了。
由于特别的风景,老牛湾这个昔日西口路上的小村落,吸引来一家来自当年口外内蒙古的旅游开发公司,这家公司承包了老牛湾的旅游开发,村民们迁居到了老村背后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那个有着厚重城墙的老堡子下一步就要成为游客们领略边塞风情的又一处旅游景点了。这些习惯了讲述和聆听走西口故事的人们,不得不用复杂的眼光打量这些“走口里”开发旅游的内蒙古人。
采访:山西省偏关县老牛湾村村支书魏永富
[同期]
魏永富:“这全是原来过去的旧房子。”
记者:“旧房子是吧?”
魏永富:“旧房子,它是从祖上留下来的。”
记者:“现在等于租给咱们内蒙那边的公司了?”
魏永富:“嗯!”
记者:“是租的?”
魏永富:“租赁50年期限,是从2004年开始,50年。”
记者:“这个公司来了以后,给村里带来什么变化了没有?”
魏永富:“第一个慢慢农民收入高了……”
记者:“从哪体现?”
魏永富:“农家乐,就从这个农家乐,一户一年就能弄个三四万,这样的家户有了。”
记者:“三四万呀?”
魏永富:“第一个是农家乐;第二个方面养的鱼虾来的人多卖的也多,收入就高,葫芦这些,果子这些,也能有人买,也能卖些。”
记者:“现在这村上有多少户开农家乐?”
魏永富:“现在有正儿八经的有11家。”
采访:黄河老牛湾旅游区工程现场协调部负责人吴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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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等那个公司的旅游、住宿呀、餐饮这一起办起来以后,它这个模式是不是和现在村里人,一家一户办的这个农家乐是有区别的?”
吴新明:“有区别,那个是有区别的。它是以乡村气息、农家风味、这个特点开的,性质不一样。咱们那个接待方式要超过它这个档次了,城市化的接待方式。”
解说:这段时间,由于住宿和餐饮还没有完全搞起来,加之游客不多,内蒙古的这家公司只在老牛湾留守着不多的几个人。对于老牛湾,这些外地人更看重的还是这里别样的自然风光,倒是刚刚上岗的本地导游,给我们讲了一段颇有传奇色彩的老牛湾名称由来的故事。
采访:黄河老牛湾旅游区导游何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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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晶晶:“九曲黄河十八弯,神牛开河到偏关,明灯一亮受惊吓,转身犁出个老牛湾。”
记者:“这是个神话故事是吧?”
何晶晶:“对!”
记者:“那这个小何讲的和咱们村里人祖辈对这个老牛湾的理解是不是一样?”
魏永富:“一样,说的是一样的,就是话不一样。咱那时候是说太上老君过河呢,过河牛给惊了,惊了,明灯山有个灯,牛看见这个灯了,一惊,转了个弯,这就叫成个老牛湾。”
解说:得黄河第一湾美誉,又占边塞要隘之利,老牛湾村的今天已经完全不同于当年为讨生计的走西口年代,苦难和贫穷的阴霾悄然褪去,轻松愉悦的休闲旅游成了这片土地上弹奏的主曲。而这片土地在青山碧水间所承载的那段历史,以及烙印在这里的处处痕迹,都让老牛湾与其他旅游区有了迥然的不同。几百年前历尽苦难走西口的先人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留给后人的是怎样一笔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