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后的很多年,我仍忘不了与小落见面的那一刻,在我眼前竟是个瘦瘦小小,面色苦黄,头发稀疏到扎不捆的小丫头,她真有十五岁?怎么只有我的胸口这么高。
我在发呆,不知如何开口,魏忠贤却从身后狠推了小落一把,将她的推的趔趄下,魏忠贤骂道:“快过去让肖先生看清楚!抬起头!”。
小落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如在望着一堵墙般望着我的胸口,我却觉得她并不是在看我,她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到,人如其名,空落落的眼眸让我无言相对。
“肖先生,是她吗?”魏忠贤着急的问,落儿是他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正急着回去。
“是...是吧”我无力的说,并又看了看仿佛置身室外的落儿。小丫头一定受过很多苦,一双半露在衣袖外的小手上爬满了干裂的口子。
“说话啊,他是你哥哥吗?”郭二家在旁边也着急的问。
直到这时,落儿的眼中才多少有了那么点光彩,但转瞬即逝,冷漠的摇摇头。
“是她!她就是我的妹子!”我怕小落坏事,抢在她开口前激动的喊道,并紧走两步扳着她那瘦弱但倔强异常的肩膀,暗示道:“落儿,你不认识哥哥了吗?哥是来接你出宫的,接你回家的”。我的手很用力,并真切的望着小落,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可能是我举动吓到了落儿,她的眉目间不自觉得流露了出害怕的神情,拧动起身子想摆脱我的纠缠,表情痛苦,却还是一句话也愿说。
“妹子,哥知道,王娘娘死后你受了很多苦,但现在皇长孙已登基,你的苦日子也过去了。知道吗?过去了!”我继续暗示她。
果然,小落一听我及王娘娘的名字便呆了呆,盯着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大大的眸子像是要看穿我的心一般,毫不避视的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她,尽量想把自己最真诚的一面展现出来。
“哥.......?”那沙哑无力的声音就如同从强掐出来的一样,小落还是盯着我看。
“对,我是哥,我是你哥啊”不知道为什么,小落叫我哥的时候我落泪了,抱着她嚎啕大哭。在郭二家与魏忠贤两人眼中,他们一定认为我是在为兄妹重逢哭泣,其实,我在为自己而哭,两年多了,我的命运又和小落有什么区别,孤苦无依,念家难回,我也不止一次的想到过家人,但我又去哪里寻他们。
如今,没向导有人叫我哥哥了,虽然这一切来的让人措手不急,但我还是感动不已,觉得自己突然间找到了什么,很亲切。
我这一哭,小落竟也慢慢的抽搐了起来,默默的流着眼泪,渐渐的,抱着我真如抱着她哥一般,久久不愿放开。
突如其来的一幕把郭二家和魏忠贤都已搞糊涂,他们甚至开始相信我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了,纷纷摇头,叹息。
郭二家劝我,“肖先生莫伤心,天涯沦落终有期,你这不是兄妹重逢了吗,可喜可祝,不应哭啊”。
我直起身点点头,用袖子擦擦眼泪,紧紧撰住落儿的手,对她说:“这是郭王爷,我家的大恩人,快跪”。
落儿很听话,乖乖的跪倒,正当我也想跪的时候,郭二家却架住了我,“这是何必,外人才行此礼,免了免了”。
我跪郭二家有我的打算,因为魏忠贤正在一旁犯难,看得出,他在为如何把落儿领回宫而发愁,但又不便强拆我们这对久别重逢的落难兄妹。
我对魏忠贤求道:“劳烦魏公公,我想留小妹一叙”。
“这..这不妥...”
“有何不妥!天理不外乎人情,肖先生兄妹重逢实属难得,本王做主,肖小姐今天就不回去了,你快去安排吧!”郭二家没让我失望,极气派的命令着魏忠贤,语言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这人也是,我昨天刚和他说过,日后还要指望魏忠贤高升,这么快就给忘了。
“可...”魏忠贤想说什么,但当他看到我那双充满了期望的湿眼时,叹气道:“罢了,我丑时再来接令妹,你们多做叙谈,我这就回去安排”。
魏忠贤着急慌忙的走了,郭二家也很识趣的离开,说晚上要在‘天上轩’为我们兄妹摆酒庆祝,但却被我托词了过去,只言,我与落儿相聚时短,日后再说。
如此,他们一走了宅中竟又尴尬了起来,我看着瘦小的落儿不知怎么开口,只好坐到木桌前不语,等待着她的问话,像一个在等待审问的犯人。
过了很久,落儿同样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我觉得气氛实在难熬,便长叹一声,“哎——!”。
不想,我这一声叹,竟把落儿吓的跪到了地上,颤颤发抖。
“咦?快快起来,这是做何”我过去扶起落儿,她却不抬头看我,只是不住的哭。
在扶起落儿时,我见她面露慌张之色,马上明了,我在为说谎为难不已的时候,她原来也是同样,我们这对假兄妹都是一个的心思,觉得自己欺骗了对方。
如此,事情就好办了,我拉着落儿将她带到桌旁,坐下,从上到下将她看了又看,才说:“你长的与娘像极了,要不然,为兄的还真认不出你来了。离家那年,你才四岁,娘要是能你看到今日的样子,定会高兴的。可惜,咱安徽招了灾,爹娘都已死了”。
落儿静静的听着,粗糙的手指在轻轻的攥着衣角,突然哽咽道:“娘….”。她说话含糊无比,也不抬头,我根本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即便我们离的非常近。
我继续宽慰她道:“如今哥哥找到了你,就断不会让你再回去受罪,这几日,就把你接出宫来”。
“不!”落儿猛的说,并不住的摇头。
“怎得?那宫中有何好?”我不解的问。
“不....不....”落儿还是摇头,又不敢看我了,但我却猜到了她的心事,说:“魏公公与乃兄的好友,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说,自有他去做安排。过几日,他还会带为兄的去见皇上,郭王爷也会从中举荐,说不定还能为我谋个官职,你就放心吧”我故意在落儿面前提起了小皇上,想看看她的反应。
不出所料,落儿一听我能见到皇上,马上惊讶的抬起头,想了想,求道:“哥...见皇上,能带上我吗?”。那声音小到闻不可闻。
“怎么?你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未见过皇上?”我故意问她。
落儿先是摇头,但又点头,紧张的不得了,着急的说不出话。
我一看,也不忍心再逗她了,就说:“行,你说怎地就怎地,过几日带你去便是”。我胡乱的保证道,偷眼去看落儿,见她欣喜的直扣手指。
“好了,宫里的规矩不用哥教你,见皇上时千万不要乱说乱看,否则,我们兄妹会掉脑袋的。走,哥带你吃饭去”。
我拉起惊慌发呆中的落儿朝门外去,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最好能让她主动的对我讲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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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忠贤帮助下,落儿出宫的事儿进行的很顺利,李选侍也未做任何的阻拦,可能是因为她正在忙着对付那群迂腐的大臣吧,只想着怎么登上皇太后的宝座,没时间管其他的。
而这几日里,我虽神态自若的领着落儿乱跑乱逛,遍撒金银(郭二家给的),但心里却着急的很,‘移宫案’马上就要收场了,群臣奏请李选侍搬离慈宁宫的折子,早如雪花般送了上去,只等小皇帝点头,就要大动干戈。而我,却还是没有得到小落的信任,她仍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偶尔问问我何时能见到皇上,对我的‘糖衣炮弹’却无动于衷。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去了,那够我卖多少斤猪肉的啊。
这天,我带着已了几分血色的落儿走在东十字大街上,街道两旁商贾云集,店铺林立,身边的行人更是熙熙攘攘接踵不断,我本打算为落儿添几件新衣服,但还没走到绸缎店前,突然从黄土大路那边窜出匹惊马来,嘶鸣长叫,转眼就到了我们两人近前。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了许多,本能的将落儿推开,自己也想躲开时却已来不急了,生硬硬的被那惊马带了一下,胸口闷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郭二家为我安排的秘宅内,身边除了哭红了眼睛的落儿,还有郭二家和一位大夫,大夫见我醒了,不住的点头对郭二家说:“我说他无事吧,这不是醒了吗”。
郭二家也没去看那忙于奉承的大夫,极反感的皱了皱眉,挥手道:“下去打赏去吧!”。
大夫高高兴兴的下去了,郭二家才问我:“肖先生无碍吧?”。
我摇摇头,感觉到自己心口还是又疼又闷,但坚持着说自己无事,我又看了看落儿,见她哭的比刚才更厉害,就劝她:“哥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没受伤吧?”。
落儿一边哭一边摇头,眼泪真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收也收不住了。
“你这妹子,都哭了整整一日,人都要哭坏了”郭二家对我埋怨道,又说:“伤了你的主家我已经找到,放心,本王会给你做主的,绝不能轻饶了他们这群刁民!”。
我起身想谢,郭二家把我按了回去,说:“本王这就给你安排几个下人去,好好照顾你的起居,你且安卧”。
没等我说话,酒肉王爷就急匆匆的做安排去了,小落还是低头哭着,我便说:“不要哭了,我真的没事,只是可惜,见皇上的日子怕是要往后推了,你不要着急就好”。
“哥......”小落扑到我怀里大哭起来,我无可奈何的抚mo着她那毫无光泽的头发,她的头发有些发黄,竟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欺负过的黄毛丫头们,这都是营养不良的后果。
“哥,落儿对不住你,差点害死了你”落儿突然说。
“胡话,哥这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只是刮了一下,不会死人的”我安慰她说。
落儿猛的摇头,抹抹眼泪含糊道:“不是,不是这事...”。
“那还有何事?”我奇怪的问,心中却是激动不已。
“是...是见皇上的事,其..其实...”落儿吞吞吐吐半天,低声道:“其实,我见皇上,是想告状….”。
“告御状?!你要告谁?!”我扶身起来,急问。
“李选侍!就是她害死了王娘娘,我要把这一切都告诉皇长孙,让他替娘娘报仇!”小落狠狠的说,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眼中流露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愤恨,似是做着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