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作家都在寻找一种方式进入世界。刘亮程对世界的介入始于他生活了38年的叫黄沙梁的村庄。小小黄沙梁的飞沙没有遮挡他的视野,他的文字让我们感到了一种阳刚和博大。作为一个农家子弟,我也曾在一个叫高沙窝的地方生活了二十来年,虽然我的农村生活体验不及他深厚,但读其作品时我与他心理距离很近。
刘亮程热切地爱着他生活的土地,而且刻骨铭心。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倾注了自己的感情。他在一头牛、一只鸟、一阵风、一片落叶、一个蚂蚁、一把铁锹中倾注了自己的所有生命。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刘亮程似乎恪守着这众生平等、万物归一的思想。在他眼中,我即为物,物即为我。动物通人性显得性灵而可爱,反之亦然。刘亮程借助村庄里的人、畜、物,以不同的身份、方式和口吻表达着同一种哲学。刘亮程说:"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粒虫的鸣叫,都是人的鸣叫。"即使是对偷他粮食的老鼠,吸他血汁的蚊子,他仍然充满同情和爱怜。他说"我们丰收了,老鼠也应该有一个好收成"如果一只老鼠在哭泣,一只鸟在伤心流"我们喜庆的日子,泪,我们的欢乐将是多么的孤独、尴尬"。他的文字充斥着强烈的生命意识。比如写性,他很自然、很从容。或写他和自己的女人在煤油灯下做爱,或写他的公驴和母驴公然交配。甚至有这样的句子:也绝不"我宁可自己多受点累,书让我的驴筋疲力尽,在母驴面前丢我的人……我把省吃的筋粮拌给驴吃,我生怕香他没精神。我和我妻子荒睡了几个晚上不要紧,人一年四季都在发情,不在乎一夜半宿。驴可干的是面子上的事,驴是代表着我当着全村男人女人的面,耀威扬雄醉……它连干七八头母驴剩下的劲都比我大得多。"他写自己小解时,看见驴正用一我只眼瞅自己裆里的东西,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藐视和嘲笑,猛然羞愧自卑起来。他觉得驴的那一截子黑而不脏,放荡却不下流。这些文字乍读来似是有辱斯文,有伤大雅,细思之,多少有些原始的生殖崇拜的意味,似是对阳刚与雄劲的赞美。
这位被称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的文字带着大漠绿洲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他的作品充满了自然的阳光和生命的蓬勃。他的语言极富张力,似是经过大漠流沙的淘洗,洁净优雅,无时流溢出与众不同的生命之美。他是乡村哲学家,是自然之子。他是万类中超然的独步者。在后工业时代,乡村被城市文明无情地吞噬着,它越来越失去诗意。然而,刘亮程这个"乡巴佬"用自己的灵魂触摸世界一隅。他固守热土,他感恩故园。他甘心地执著地做着乡村牧歌的吟咏者,他的文字无时不充盈着对自然和生命的礼赞与悲悯。
有人问他对自己没受过高等教育是否遗憾,他说,对一个作家而言,最高等的教育就是生存对他的教育。你在念大学那几年,我在乡下放牛,我一样在学习,只不过你跟着导师教授学,我跟着一群牲畜学。最前沿的生活肯定是最贴近我们肌肤和心灵的生活。
"我是通驴性的人,而且我认为一个人只有通了驴性,方能一通百通,更通晓人性"。驴长了膘他比驴还高兴。驴上坡时,他帮一把也做一回驴。他说渴望自己的声音中有朝一日爆炸出驴鸣,哪怕以沉默10年为代价换一两句高亢鸣叫。《一个人的村庄》真的使刘亮程爆炸出了驴鸣,而且一鸣惊人。
在充满无边聒噪的中国文坛,刘亮程是唯一的。所以,与诸多炮制无病呻吟小散文和故弄玄虚的"大散文"的作家相比,这家伙可能要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