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确定出去巡演的名单下来了,上面有春晓、郝思嘉以及叶青,陶渊源是领队,学校里又去了一个艺术指导老师,以前春晓见过他,在上次巡演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领班,现在已经荣升指导老师的位子。
春晓要出去巡演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大红色的横幅高高地飘扬在大门口,弄得春晓十分不好意思。平时学校对她的关注几乎没有,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临行前一天,已经凌晨一点了,春晓在卧室里激动得睡不着,她收拾出来一个小行李箱的东西,里面全是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这一次她要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陶渊源。只是她还不知道,想让别人动情,光有外貌是不够的。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春晓说。
门推开了,是妈妈。春晓有些惊讶,妈妈这个时间点很少来她屋里,她每天十点准时上床睡觉。看到春晓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有些歉疚地坐到床边,拉着春晓的手说:“这些事本该我替你做的。”
“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不用吧,妈。”春晓弄不清妈妈此时到来是为何,有些束手无措。
“春晓,你怪妈妈吗?”妈妈内疚地问道,“许多我该给你的东西,都无法给你,让你住在这种屋子里,还每天受委屈……”
“妈,我没有受委屈……”看到妈妈这幅样子,她也跟着难受起来。
“我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从小你就没享受过多么无忧虑的童年,现在你要出去巡演了,妈妈真心替你觉得高兴,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妈妈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又怕吵到在外面打牌的爸爸,努力压制着。春晓不知怎么有些同情起她来,一辈子过得都这么心惊胆战,高兴了不能大声笑,悲伤了不能放声哭。
“妈,你这是说什么呢呀,如果不是你送我去学舞蹈……”春晓说着,但被妈妈打断了。
“其实你小时候喜欢跳舞,是你爸坚持要送你去舞蹈室的。”妈妈说,“那时候家庭条件比现在差,我是不同意的,但你爸一直坚持,最终把自己的烟酒都戒了,省下钱给你交学费。不知你还记得不了,每天都是他推着一辆自行车,载着你去舞蹈室,接送都是他的活儿。我记得那时候他从工厂一下班就冲回家,抱起你,骑上车就走,春夏秋冬从没间断过,夏天怕你热着,就蹬快一些,让风吹着你,冬天就把你揣在怀里,怕你冻着。”
春晓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但自从你上初中后他身体变差了,你要体谅他,有时候人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会变坏,你现在可能还体会不到,等你老了,可能……”妈妈望着春晓,带着有些讨好的神情说,这触动了春晓最脆弱的神经,她猛然发现自己与家庭的交流太少了。每天脑海里只有自己的情绪,对爸妈不理不睬,这会不会是爸爸真正染上打牌瘾的原因呢。
“你可能不知道吧,你上学一整天都不着家,你爸见不到你,你回来后也不跟他说话,他就在客厅里打牌,这样好像能陪着你似的,尽管你在屋里不出来,只要亮着灯,他心里可能就会觉得安慰。”妈妈握着胸口说,她在用快速的语言来掩饰要掉下来的眼泪。
“今天你回家,说你明天去巡演,你爸特别高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一说你就烦,晚上我想了这么久,就过来跟你说说话。你爸让我给你拿一千块钱,留着路上花,看见什么好的就买回来……”妈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递给春晓,让她拿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就替她塞到行李箱内层里,“这样或许牢靠一些吧,你整天那么神经大条。”
妈妈安排好这一切后,终于舒了口气,“好了,你睡觉吧,等你考上了大学,我就熬出头了。”
“我肯定能考上的。”春晓木然地说。
“对了,你明天走的时候,跟你爸打个招呼,他肯定会很高兴的。”妈妈嘱咐着春晓,强调了最后一句话,“他肯定会高兴的。”
春晓一阵心酸,点了点头说:“好,我一定。”
“你睡吧。”妈妈说完,把她的门带上了。
春晓像散架了似的倒在床上,想着妈妈刚刚说的话,把滚烫的头裹在冰凉的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爸爸有过任何交谈了。是的,她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带她去舞蹈室的情景,天特别热的时候,爸爸的后背都湿透了,可是他还是不肯放慢速度,风吹得她额头上干干的,一丝汗都没有。
“春晓,是不是比空调还凉快啊?”爸爸边骑车边问。
“是呀!真的比空调还凉快,我乘坐的是老爸牌空调车!”幼年的春晓在车后座上响亮地回答。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春晓与爸爸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老爸牌空调车”也因为年久失修,永远停在院子里,再也没有动过,直到两年前,一个收废品的过来看中了这辆自行车,爸爸以五十块钱的价钱卖给了他。
哭完,春晓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里面的少女已经悄然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的胎记,也由拇指肚那样大小的一块变的与眼睛大小相近,每当她在学校里受人欺负的时候,爸爸都会固执地找到老师,详细说明情况,要欺负春晓的小朋友一定道歉。
那时候的爸爸是可怕的,他的音调拔高了,与老师说话的时候手势很多,气势汹汹地描述春晓在班里的窘境。春晓躲在办公室门口,悄悄看着爸爸,心想他可千万别跟老师打起来呀。她为此还偷偷哭过好几回。但是爸爸的处理方式是错误的,她受的欺负更多了,并且多了一个嘲笑她的理由。
“丑八怪,你哭什么呀,有本事放你爸爸出来咬我们啊!”
那时候的春晓真的恨极了爸爸。他为什么老是一副要跟人吵架的样子呢?
这或许为将来的父女不合埋下了隐患。
这时,手机响了。春晓翻了翻乱糟糟的床,找到了还在拼命振动的手机,是尤一。春晓绝望地想,为什么这个人还阴魂不散的呢?
“小美女,听说你今天去找陶渊源了是吗?”那边,尤一挑衅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春晓浑身警觉起来,她立刻察觉到其中微妙的因果,既然尤一可以找人监视郝思嘉,为什么不可以找人跟踪她呢?
“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比你聪明的人太多了,你觉得呢?”尤一哑着嗓子笑了。
“你可真卑鄙!”春晓从牙缝里骂道。
“别别别,我可担不起这个词,你要是不提醒,我还真以为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高尚的人呢。”尤一厚脸皮地说。
“无耻。”春晓对尤一彻底绝了望,“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你,就连你自以为是私人物品的郝思嘉,也对你若即若离,并且兜走了你一大笔钱,你还能笑得出来?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春晓心中的怨念全变为恶毒的字眼,一起向尤一发射。
“好厉害的嘴,我都有点爱上你了。”尤一在那边啧啧称赞,“可惜还差那么一点,我一点也不觉得受伤害。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都是人家对不起我,这确实是个缺点。”
“你!”春晓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呢?
“别你你我我了,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来跟我说说,你在陶渊源家都干什么了?不会是一场激情戏吧?细节我可不想听,不用讲了。”尤一幸灾乐祸地说。
“他有个妹妹。”春晓简洁地说,并且立刻把话题绕开了陶子,“郝思嘉跟他妹妹的关系很好,两家人住的也不远,会不会是郝思嘉用钱给他妹妹治病了?”
“哇,多感人啊,我都要哭了。”尤一在那边假惺惺地抽泣起来,“得了吧,小美人,我比你了解郝思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那么高尚。”
“你!”春晓气急了,“你凭什么说郝思嘉……”
“得了,你自己也怀疑郝思嘉,就别装高尚了,我实在讨厌你装高尚,明明自己心里那么龌龊不堪。”尤一乐呵呵地说。
“你根本不了解我,所以请闭嘴。”春晓说,“我已经汇报完了,郝思嘉已经打算对我敞开心,她很快会跟我说一些事情,我知道后会主动联系你的,近期我有事情,不要联系我了。”
“是吗?那好吧,拜拜。”尤一窃笑着,挂了电话。
春晓长叹了一口气,每次与他聊天都能颠覆自己的世界观,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像个无知的傻瓜。可是在内心深处,春晓却暗暗赞同他的某些观点。比如,自己真的那么高尚吗,恐怕不是吧。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部分,如果不够理性,就会被那片黑暗吞没,变成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本来就十分激动,她与尤一对完话后就更无法入睡了,尤一会不会找人去对付陶子?尤一只是在调查他钱的去向,就是发现陶子给用掉了,也不会对一个有残疾的小姑娘做什么的吧?可尤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春晓越来越迷糊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四点,天都蒙蒙亮了,才睡了一小会儿,很快又被闹钟吵醒。七点钟在学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去剧团,晚上还要赶飞机,飞到南方的一个临海城市开始第一站的表演。春晓愉快地哼着歌,又查看了一下脚踝,淤青已经完全下去了,她应该没有大碍。
只属于我的舞台。我来了。春晓在心里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