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了飞机,四人跟着剧团在酒店里匆匆吃了晚饭,就上车去了郁金香大剧院。这是这个城市规模最大的剧院,如果不是这次巡演,春晓等人大概一辈子都无缘登上这个舞台。
夜色降临,这座城市才真正繁华起来。湿热的气流在大厦间穿梭,春晓立刻觉得皮肤好像喝足了水一样丰盈,她开始喜欢这座南方城市。
一路上,春晓新奇地看着华灯初上的都市,兴奋得叽叽喳喳,尤其是看到那个标志性的灯塔时,她欢呼起来,“明天要来拍照留念!”开车的司机看春晓性格活泼,实在有趣,就跟她聊这座城市的历史。
“这不过是众多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之一罢了,有什么可开心的。”冷冰冰的反调从黑暗中冒出来。春晓愣了一下,她循声望去,是陶渊源。
这句话原本没什么,却给春晓极大的打击,把她的热情完全浇灭了。是的,她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火,一个是水,任何事物在他们看来都是截然相反的,这样的两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消除种种不同去相爱呢?
春晓“蹭”地站起来,换了一个比较远的位子,这样她就不用一抬脸就看到陶渊源了。能不看到他,她心里又舒畅一点,不会时时刻刻被爱情折磨着。
果然老师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他指定了自己的老友与春晓搭舞,在临上台的前一刻还给他的老友打电话,嘱咐她一定好好带春晓。
剧院的后台比春晓想象中要大和凌乱,所有人都似乎十分忙碌,有的妆上了一半就跑去试服装,有的找不到自己的尺码急得大叫,还有的在边吃饭边讲电话,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谁也没有在意后台多了四个人。在一片喧闹声中,有一双颤抖的手抓住了春晓的胳膊,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叶青。她紧张得嘴唇发紫,一双手湿漉漉全是汗水,她目光无神地晃着春晓的手臂说:“我喘不过气来了……”
春晓又厌烦她又可怜她,递给她一包湿纸巾,让她擦擦汗,“别紧张。”
叶青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开始拆湿纸巾的包装袋。看来她的确紧张得厉害,连手指头也僵硬了,撕了几次没撕开塑料纸。春晓懒得再管她。
陶渊源找到了在角落里训斥人的编导,向他询问了流程,他不耐烦地说:“先去化妆试衣服,Summer,你带这几个孩子去。”Summer问编导要了一张节目单和演员出场顺序,招呼春晓们跟她走。
Summer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干练女人,戴着一副夸张的红框眼镜,说话声音和语气与男人没有分别,春晓一帮人不敢大声说话,像一群小鸡崽般,跟在Summer身后。
她带领四个人来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单间,桌子上胡乱摆着泡面桶和笔记,她把杂物拢起来,说:“这个是我的办公室,你们先在这里待着,从后门出去就是换衣间,你们的节目老师都嘱咐了吗?”
“没有。”他们茫然地看着Summer,“老师没有说,只让他的老朋友带着春晓。”
Summer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要发火,可又按捺住了,发出一声冷笑,看了看节目单,说:“这么说,春晓的节目在第十七个,那也就是说,你们三个都没有安排咯?”她质问的语气吓到了叶青,她终于忍不住了,叶青“哇”地一声哭了。
“我……我要回家……”她抽泣着,又拿出那包纸巾,撕了几次,仍然没撕开,郝思嘉帮她撕开外包装,拿出来一张,满屋子都是她擤鼻子的声音。
“我去跟编导说一声,你!”她指着春晓,“你先去换衣服,芭蕾舞台剧《胡桃夹子》选段,你自己去选衣服。”说完,她打开门走了。
春晓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小段她从小就学过,看来老师的老友还是挺照顾她的,选这么简单的舞段,只有两幕而已。
她转到换衣间,被里面的繁杂吓了一跳,这里面的服装容量之大是她没有想到的。换衣间门口还坐着两个忙碌的女人,其中一个听了春晓结结巴巴的叙述后,带着她来到了试衣间的中段,“这里有你穿的尺码,还有鞋子……鞋子还是穿自己的最好,你带了吗?”
春晓点点头。
等春晓穿戴整齐后,再次回到那间工作室,陶渊源在门口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春晓故意对他视而不见,打算直接进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春晓,你喜欢我是吗?”他问道。
春晓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了,她用力挣脱陶渊源的手,想要逃开,他与叶青在舞蹈室里的记忆还很新鲜,春晓无法原谅他。
“你不要走。”陶渊源有些哀伤地看着春晓,春晓不禁有些吃惊,陶渊源一向是凌厉的,前几次的接触,他也是冷眼相对,甚至还在他家门口发生了争执,现在为什么如此反常呢?她渐渐停止了挣扎。
“你……”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顾一下陶子吗?”他用十分恳切的语气问春晓。眼睛里全是无比真切的哀求。
“你要去哪里?”春晓诧异地问,难道陶渊源要离开这个城市吗?他不是要读完大学的吗?春晓心中太多疑问了。
“春晓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陶渊源痛苦地说,假如,我是说假如……陶渊源说着,轻轻拢住了春晓的腰,春晓一阵紧张,出于本能的,她想逃开,离陶渊源远远的。
“为什么不让叶青,她……”春晓还对陶渊源与叶青的事情心有余悸,她十分不满陶渊源的轻浮与善变,她更想问问那个吻是怎么回事,但陶渊源很快拦截了她的话。
“叶青她太主动了,我无法拒绝。”陶渊源说,春晓一阵厌恶,她想起来郝思嘉说过的一句话,男人都一样,实在不能容忍陶渊源再抱着自己,她用手推陶渊源的胸口,但是推不开,春晓气恼地喊道:“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情急之下,春晓咬了他的肩膀,陶渊源一声沉闷的呻吟,“又咬人!”他哀鸣道,手放开了春晓。
“你为什么总那么凶!”陶渊源在她身后大声问,“你难道不知道,要喜欢一个人首先要向他妥协吗?”
她逃也似的进了办公室,陶渊源紧跟在她身后。
编导已经在了,他看到春晓后点点头,继续说:“你们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构想,让我怎么给主持人单子报幕呢?”
“他们也从来没有排练过。”Summer在旁边补充说。
“这个,真是!”编导懊恼地一跺脚。
“我……我想回家……”叶青结结巴巴地在角落里说,她的眼睛都呆了,看来的确紧张得不轻。
“好吧,你不用上台了,一会儿送你回家。”编导有些厌恶地说。
“底下坐的都是什么观众?”陶渊源问。春晓诧异地看着他,现在的他与刚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大部分票都被一群商人包了,余下的都是些圈内的人。”Summer面无表情地汇报。
“商人?”编导疑惑地嘀咕,“这群暴发户怎么想到来看音乐舞会的?”
“如果业余的人多,那么我们可以跳《天鹅湖》,这是十分大众化的选段,一般人都知道,应该比较叫座。”陶渊源建议。
“伴舞的人都来没有?”编导问Summer。
“应该没有,不过给《胡桃夹子》伴舞的应该可以补充一下,只是两个女角不好找,你看这边这个已经不能上台了。”Summer指着浑身筛糠的叶青说。
“如果我们的女角可以一人跳两个角色呢?”陶渊源歪起嘴角,得意地笑了。
春晓的心猛然一紧。
他的意思是让郝思嘉上,跳白天鹅和黑天鹅两个角色。平时训练的时候能坚持跳完一个已经不错了,黑天鹅的舞段剧烈,并且难度比白天鹅高,一般跳完白天鹅,就很少能够再有体力坚持到最后。而且,这支舞蹈一向都是由两个气质不同的女主角完成,陶渊源这是在赌博!
这不等于在害郝思嘉吗?况且,两人平日里在舞蹈室不合,根本没在一起训练过,如果出了差错,怎么办?
“我觉得我……”春晓在一边说话了,她想替郝思嘉跳白天鹅,但很快被郝思嘉打断了,春晓注意到,因为兴奋和激动,她的双眸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可以的。”她看都没看陶渊源就对编导说道。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编导赞赏地看了看郝思嘉,她那张标准美人脸此刻已经被火焰点亮了。
“你可以准备上台了,老师在到处找你。”门打开了,一个工作人员探个头,点着春晓说。
“你去吧,加油。”郝思嘉用力捏了捏春晓的脸。
春晓打理一下自己的裙子,跟着工作人员身后,经过几个转弯,来到一个私人化妆间里面。她知道,能有个私人化妆间是每个舞蹈演员的梦想,但只有主跳才有资格拥有。
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已经上好了妆,用一根吸管小口小口地吸牛奶。第一眼看到她,春晓觉得十分奇怪,她十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在哪呢,她一时想不起来。
看到春晓后,她的反应十分平淡,只轻轻点了点头,“一会儿跟着我上去。”
说完,她继续喝牛奶,喝了一会儿,一抬头,在镜子中看到了春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哎哟了一声,用不太标准的南方普通话说:“要死了喔,你画那么多眼睛做什么,吓死人了。”
“对不起,这个不是画的,是我的胎记。”春晓抱歉地揉了揉胎记,解释道,尽管上了浓妆,可胎记还是很明显。
“竟然有这么神奇形状的胎记,”女人新奇地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多长了一只眼,能让你看得更清楚更远,是个好胎记,没准儿能给你带来好运气。”
“不过,”女人站了起来,打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也确实幸运,你多大了?不会超过17岁吧?”
“刚过十六岁生日。”春晓回答。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连这么大的舞台都没见过,而你现在即将要登上去了。”女人有些幽怨地说,叹了一口气,“好吧,走了。”
春晓无比激动地跟在女人身后,站在幕后等待上台。音乐声响起了,女人一个腾空跃起,上了舞台,台下一片雷动的掌声。
姜还是老的辣,女人的身体已经于灯光和音乐融为了一体。
该春晓上台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轻巧地旋转着登上了舞台,然后稳稳当当地立在女人身边,她们开始互动。女人并不是完全对春晓不管不顾,她用眼神和嘴角示意春晓该怎么做,虽然春晓熟悉这些动作,但有女人的暗示,她心里更踏实了。
舞蹈进行得十分顺利,第一幕下来,春晓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她匆匆忙忙换了服装,化妆师给她补了补被汗水冲走的粉,又上台了。
在她转到舞台的中央时,正准备欣喜地微笑,可眼睛往观众席里一扫,差点没跌下去。
因为她看到在前面的贵宾席上,第二排,从左边数第三个,尤一歪着身子坐着,目光里带着戏谑,见春晓看到了他,还调皮地招了招手,大声喊了一声,“好!”
他根本不知道,看舞蹈剧不是看相声,不需要在下面叫好,真是粗鄙。春晓别过眼睛,假装不认识他。
舞蹈结束后,女人带着春晓谢幕。下台后,她喊着热,走向自己的化妆间,见春晓脸上的妆都热花了,起了怜悯之心,冲她招招手说:“到我这边来卸妆吧,我屋里凉快些。”
她们俩刚在屋里坐定,门开了,穿着白色礼服的尤一笑容可掬地对春晓说:“晚上好啊,小美人,刚刚你的舞姿真的把我打动了!”
“谁让你进来的!”春晓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咦?”尤一皱了皱眉毛,“你以为我在跟你说话吗?”说完,他伸出胳膊给了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边拥抱边玩世不恭地说,“小美女,你跳得太棒了,把我的魂都带走了。”
春晓吃惊得下巴几乎掉下来,他们认识?而且,他还叫她小美人?她明明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好不好!
刚刚还一本正经的女人见了尤一立刻温柔起来,发起嗲来,“小帅哥,你还是那么帅,真让我嫉妒啊。”
这时,春晓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女人这张脸了,在尤一家的客厅里,上面其中一张照片有她。
两人亲热完了,终于留意到呆若木鸡的春晓,女人说:“春晓,这个是我的侄子,尤一。你们可能不认识吧?”
“正相反。”尤一笑嘻嘻地蹭了过来,一把搂住春晓说,“我们熟得很呢!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