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冬天,一个漫长的,可以持续到次年四月份的冬天。
冬日的气候占了全年的一半,短暂的秋天过去,春晓瘦了十几斤。这对她的舞蹈考试是好事,病后痊愈的她轻盈得像一只蜻蜓,在舞蹈室跳跃着令人惊愕的步伐。没人知道,现在的春晓已经蜕了层皮,不再是从前那个隐忍内敛的春晓了。
舞蹈课程越来越紧,每天要去三趟,上午第二节课后,下午第三节课后以及晚自习全部。春晓像一只候鸟,在教室与舞蹈室里来回奔波。省内考试说重要也不重要,只要过了省内的标准分数线,她就可以参加独立学院的自主招生,一般来说只要基本功不太差的人都能过。但是如果没过分数线,或者没参加考试,是没有资格参加自主招生的。
她真正体会到艺体生的不易,比普通学生提前考试大半年,并且在文化课高考之前就知道了自己能否上大学。
搬了新家后,距离学校远了,她每天得提前一个小时从家走,挤地铁,坐公交,在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学校。为了节省时间,除了晚饭在家吃,早中饭她都草草了事。
春晓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郝思嘉、尤一以及陶渊源距离她的生活似乎渐渐远了,她唯一挂念的只有陶子,她决定了,一考完试,就去找陶子,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在一个不那么寒冷的冬日下午,她浑身疲倦地坐在操场的草地上,看着踢球的学生来回奔跑,嘴里大声喊着队友接球。这难得的祥和使她紧绷的神经略有放松。
一只疾驰过来的足球不偏不倚砸中了春晓的头,她有些恼怒地捂住头四处张望,不远处,尤一双手抄兜,不怀好意地对着她笑。
“是你!”春晓捡起球,使出全身力气砸了回去,尤一十分轻松并且准确地接住了球,轻轻地放到了脚边。
“郝思嘉在哪?”春晓质问他。
尤一往前走了两步,春晓警惕地后退两步,他发现了春晓的把戏,歪嘴一笑,像会移形换影般迅速移到春晓面前,双手摁住了她的肩膀,“我又不是鬼,你躲什么?”
“郝思嘉被你带到哪里去了?”春晓拼命挣脱开他的双手,气势汹汹地问道。
“她不在我这里,逃走了。”尤一双眼望天,手臂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怎么她没来找你吗?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看来朋友都是不可靠的,郝思嘉被我自认为是朋友的人救走了,现在都要杳无音讯。”
春晓隐忍地咬住了下唇,看来是夏杰救了郝思嘉,“你知道为什么。”
“啊!”尤一夸张地一拍脑门,“好像是我指使你调查她,她知道后跟你决裂了。”
春晓恶狠狠地看着尤一,“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小美人,我真不明白,你的脸这么漂亮,性格怎么如此暴躁,这样一点也不好……”
“少啰嗦!”
“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的呢?”尤一不满地看着春晓,似乎她是一个棘手的大刺头。
“无论是什么帮助,我现在告诉你,我不需要!”春晓说完扭头就走,“还有,以后再也不要来烦我!”
春晓实在厌烦尤一到极点,他实在太小人,太卑鄙,太无耻了。
“如果我可以帮你不用考试,直接进大学呢?”尤一在她身后说。
这句话犹如针一样刺痛了春晓的心。直接进大学,多么可怕的诱惑,这代表她将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为什么?
“看看,你心动了。”尤一发出一阵短促的笑,他绕道春晓面前,低着头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的那个姑姑吧?她很喜欢你,我想她可以直接带你进她的班。”尤一轻轻地伏在春晓耳边说,“怎么样,我够意思吗?”
春晓愣住了,这是她从来没敢想过的。但是很快,她回过神来,尤一不可能这么仁慈的,所以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听了春晓的这句话,尤一嗤嗤地笑了,“你一个孩子,我能指望你做什么呢?”
“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好!”春晓说完,愤恨地推了他一把,尤一难以置信地看着春晓,拍了拍春晓刚刚推过的地方。
“喂,你这个人好奇怪,无条件的帮助都不要吗?神经病。”尤一骂道。
“没有理由的帮助,我不接受,因为我可不是乞丐!你的施舍我不稀罕,我肯定能靠自己的能力考上!”春晓说完,转身要走,但是,尤一接下来的一句话犹如绳子般,绊住了她的脚。
“等一下!”尤一的声音突然如同耳语般温柔。
“我有理由。”他说。
“春晓,我喜欢你,这,能不能算一个理由?”
春晓咄咄逼人地回过头,“你喜欢我?没有我的允许,你竟然敢喜欢我?”她本以为,回头会碰到尤一捉弄的眼神,他一定是在捉弄自己,尤一天性卑劣,说的每一句真话,自己可千万不要中计了!
“是的,没有你的允许,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本以为会忘掉你,但是没办法,自从上一次离开你后,我一天也没能平静过。你看,就连郝思嘉跟别人逃了,我也没有去追,因为我对她的感情已经消失殆尽了,”尤一说一句话,靠近春晓一厘米,一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用毫米来计算,“你看我可以为你做那么多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王,我听你的调遣。”
春晓完全傻掉了,她没想到尤一会这么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她,这些话让她面红耳赤。
“那天我假装喝醉,你送我回家,路上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其实在你睡着后我一直都醒着,就坐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子就在我的身边。实话告诉你吧,那天你睡着后,我忍不住吻了你的额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流氓一样……我发誓我只吻了额头,你跟郝思嘉不同,没有你的允许,我不敢动你一根头发。”
春晓想起那晚她在尤一家做的梦,她梦到陶渊源吻了她的额头,原来那是真的吻,只不过不是陶渊源,而是尤一。怪不得梦境那么真实,真实得可以感觉到嘴唇的温度。
也正是“郝思嘉”三个字敏锐地提醒了春晓,她立刻从泥潭一样的甜言蜜语中清醒过来,面前站着的男人曾是郝思嘉的情人,他害了郝思嘉,波及了郝思嘉的一生,不得不承认,刚刚尤一的那番告白十分动人,她心动了,如果尤一没有过去那段历史,或者说没有春晓所目睹的那段情史,她或许会认真考虑一下接受他的帮助,去上大学,然后跟他开始一段感情。
但是他真真切切地爱过郝思嘉,也帮助过郝思嘉,在郝思嘉不爱他的时候,他甚至要毁了郝思嘉。
春晓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如果真的与尤一在一起,会不会重蹈郝思嘉的覆辙?
“尤一,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春晓大声地回绝了他,“你这人根本没有心,不可能喜欢谁,因为你眼中只有你自己!”
说完,春晓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足球场,丝毫不顾周围人对她的指责与谩骂,横冲直撞地从草坪上穿了过去。
晚上,春晓失眠了,她实在无法相信,冷酷无情的尤一居然喜欢她。郝思嘉跟夏杰逃走了,他们去了哪里呢?郝思嘉现在过得还好吗?这些问题不停地干扰着她的思维,阻止她睡着。
我不可能喜欢尤一的,我真正爱的,并且永远爱着的应该是陶渊源。春晓这样想。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省内考试替代,春晓加紧了练习,每天累得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
第二天要去考场面试,春晓特意去了趟舞蹈室,做了下加强训练。
从舞蹈室出来后,她就像是一个充满了能量的电池,这里给她无穷尽的力量。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走,最后一个锁门,这时,整个教学楼都黑漆漆,她很害怕,锁了门,连滚带爬往外面跑。
下楼的时候,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春晓总感觉背后有人,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左顾右盼,越看只会越害怕,只想快点下楼逃离这个黑漆漆的大楼。
前面就是楼道口了,她一阵欣喜,就在她即将迈出脚的时候,一只带血的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吓得汗毛倒立,连尖叫也忘了,还没等她看到来人是谁,另一只手一把把她抓进楼道。
一个黑影立在她的面前,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春晓,是我。”
春晓听着声音很熟悉,睁大眼睛,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一看,原来是夏杰。
“夏杰!是你!”她欣喜若狂地抓住了他的双臂。
“哎哟!”他痛苦地蜷缩了身子,像一只虾,弓起了腰。紧接着,春晓觉得手上黏黏的,凑近一看,是鲜红的血。
“你怎么了?”春晓慌忙扶住了夏杰,他的脸惨白惨白的,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
“快,快去救郝……”他说着,身子变得沉重起来,春晓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人一起摔到在地上,这时春晓才发现,地上蜿蜒的全是他的血。春晓一阵眩晕,还从胃部深处涌出忍不住的恶心。她慌忙拿出手机,拨急救电话,刚刚接通,刚说了一句话,夏杰就苏醒过来了,他死命摁住了春晓的手,挂断了手机。
“不要……带我去你家,他们在找我……”夏杰虚弱地呻吟着,开始翻白眼。
春晓听从了夏杰的话,架起他,往学校外走去,幸运的是现在空出租车很多,她把夏杰的手拢在怀里,假装他是醉了酒的哥哥,瞒过了出租车司机。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春晓家,春晓的妈妈不在家,爸爸在客厅打牌,春晓直径扶着夏杰进了自己的卧室,并且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路上去诊所找一个医生来,一个朋友受了点外伤,就说一时半会无法走过去,会付车马费的。
打完电话,她慌慌张张去找来碘酒和纱布,家里只有这些简易的包扎用品,还是她从前摔伤了脚踝用剩下的。夏杰的脸本来就白,现在更是一点点血色都没了,嘴唇像两块干燥的墙皮。
她把夏杰受伤的手拿出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左手少了三根手指,从关节处就开始血肉模糊,露着白惨惨的骨头茬。血顺着手掌往下流,整个左手的手臂都是血淋淋的,沉甸甸的被血浸透了。
“夏杰……”春晓声音颤抖地喊了他一声,他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
他不会死吧?春晓恐惧地想,如果他因为失血过多死在家里该怎么办?
这时,门开了,妈妈带着医生进屋了,尽管电话里春晓告诉她要有心理准备,可妈妈还是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医生简单地替夏杰包扎了伤口,给他挂了一瓶葡萄糖,说:“要赶紧送医院,这样下去不行,要出人命,病人失血太多,要输血。”
正在这时,夏杰突然醒了过来,他大睁着眼睛,看清面前站着的三个人中有春晓,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抓住了春晓,“快去救郝思嘉。”
“郝思嘉在哪?她怎么了?”许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春晓的耳朵已经生疏,猛地听人说出这三个字,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以前种种过往铺天盖地而来,砸向已经淡忘了这些的春晓。她的心一阵抽痛,因为最后一次见郝思嘉的场景,已经变为一道伤疤,无法再提。郝思嘉瞒着所有人与陶渊源交往,养着他却还要在公共场合摆出不相干的样子,实在是太伤人感情。即使他们公开又能怎样呢?如果他们当时真的公开以情侣的身份相处,没准儿春晓能够及时抽身而出,不对陶渊源那么死心塌地,到现在还无法释怀。
“她被捉住了……我跟她住在外地,今天她非要回来参加考试,我以为万无一失,但还是没成功……这个……”夏杰艰难地想从兜里掏出什么来,但是尝试几次都失败了,他求助的目光投向春晓。
春晓掏了掏他的口袋,里面有一部手机一串钥匙,还有一张折叠得整齐的小纸条。
纸条是从快餐袋子上裁减下来的,上面用黑色液体写着四个字。
“春晓,救我。”
她仔细看了一下字体,确实出自郝思嘉之手,是用眼线笔写的。
“她在哪?”春晓焦急地问,最坏的打算是在一个无人烟的荒地,但无论在哪,她都要去找她。
“你还记得上次郝思嘉过生日的那栋别墅吗?她就在地下室里,已经两年了。”夏杰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便虚弱得出了一身汗。
春晓一惊,她万万没想到尤一会这么快捉住了郝思嘉,上次在操场上,她狠狠地拒绝了尤一,那么这份屈辱会不会报复在郝思嘉身上呢?而且,郝思嘉就在距离她新家不远的地方,走路不过半小时,打车也只需要十分钟而已!
如此近的距离,她们却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郝思嘉为什么让我去救她,”春晓见妈妈被夏杰所说的话吓到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她走的时候不是恨毒了我吗?而且她目前的状况也是拜我所赐。”
“不是你……”夏杰轻轻地说,“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你……我也参与其中了……”他痛苦地用手扶住了头,似乎头痛欲裂一般,“可是到最后关头我迟疑了,因为我爱上了她……”
春晓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却翻江倒海,她为郝思嘉感到可悲,身边的两个关系比较近的人,接近她的目的竟然都不纯。夏杰似乎非常后悔当初没能拉郝思嘉一把,他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说,你知道她与陶渊源的关系?”春晓问,“当初你让我劝郝思嘉不要再这样下去,也是这个原因吗?”
夏杰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事情我调查了一个星期便全知道了,她与陶渊源是发小,从出生就认识,家又住得近,所以感情也格外深,她天生爱慕虚荣,加之有一张漂亮脸蛋,衣物从来不曾缺过,想必你也知道了,陶渊源有一个妹妹……”夏杰开始咳嗽起来,“生下来就有病,他的爸妈一直外出打工挣钱,给孩子治病,但是那个病不好治,他爸妈也是普通的打工族,剩不几个钱,全靠郝思嘉的接济,而这些钱都来自尤一。”
“陶渊源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这样吗?”春晓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知道,可是生活不允许他顾及那么多,假如你有一个亲妹妹……”他喘不过气了。
“行了,送医院吧。”医生拿起那瓶葡萄糖,示意春晓的妈妈帮他把夏杰架出去。
夏杰软塌塌犹如一个布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用眼睛看着春晓,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春晓去营救郝思嘉。
春晓慌忙跟在他的后面,帮忙扶着他的后背。出了门,医生打了一辆车。
“尤一不会……伤害你的……郝思嘉被锁在地下室。”夏杰用完好的右手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递到春晓的面前,还没等春晓问怎么进地下室,他们三人已经上了车,关上了车门。夏杰的话让春晓心里一颤,难道他知道尤一喜欢她吗?
“小姑娘,有些事情交给警察来处理吧。”医生从窗户里探出头,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春晓。
可是春晓不可以这样做,有些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其中繁杂的关系链牵扯了许多人,这些人偏偏又是春晓至今无法放下的人。
“你放心——”春晓对着远去的出租车大声喊着,她不清楚夏杰是否能够听见,听见后是否能够放心,当车拐了一个弯,消失在夜色中后,春晓下定了决心,没命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起来。她要去陶渊源家,让他出来帮助自己救出郝思嘉。
不管怎样,郝思嘉曾经是他女朋友,并且养了他那么长时间。
春晓跑得肺部快要爆炸了,风凛冽地滑过她的双颊,像是刀子一般切割着皮肤,可是脚却不停歇地往前跑,身边的静物不停后退,她如同一枚耀眼的流星,划破了夜色的宁静。
她来到陶渊源家楼下,小区一片寂静,寂静得不正常。春晓疑惑地上了陶渊源家所在的楼区,楼道里安静得吓人,她敲了敲陶渊源家的门。
敲了两下,里面有人问,“谁呀?”
说完,门开了,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一脸汗水的春晓,奇怪地问:“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