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片海
文/张子墨
如果你再也无法拥有,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永不忘怀。
我叫沈绿,十九岁。我现在坐在椅子上,拿着小蜜蜂圆珠笔一点点写下我的记忆。在2014年的开端为了我,也为了停留在永远的岁月中的我们。
成都的天空比别处的都要蓝,云慢慢地走着,我举着相机在锦里拍着,那些市井的古老房子有着斑驳的印记,让我不停地猜测会是谁留下了怎样的生活,怎样的痕迹。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岁月痕迹,被我们珍藏或者是遗忘。
我掏出兜兜里的卡片,“锦里,我想我们会在那里弹琴。——林川”。方方正正的字一如他认真的眼神,穿透了岁月的尘土站在那儿看着现在的我,可惜我再也找不回来,那么只有永远不忘记。
我骑行在巷子里,院墙上密密麻麻铺着的爬山虎,青绿的光泽渲着盛夏特有的清新与明媚,一切都是明亮的调子。
这一年我十六岁,我将前往一所新的高中,有我新的故事。
我站在班级门口往里面张望,却迟迟不敢走进去。尘土在光下飞扬,然后落在桌子上。一切都像是沉淀已久的模样,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我随便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等到教室里的人都来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跑到了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你好,我叫西贝。”
“啊,我是沈绿。”
我将位置往里挪了挪,不自然地笑笑。我看着她绿色框的眼镜和黑黑的皮肤,总觉得她有点凶。
“嘿,林川!”西贝招手喊着一个男生。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林川。
“你是,沈……绿啊。你这名字好逗!”林川歪过头看我本子上的名字,然后咧开嘴笑着,我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窗外的树上有一只知了在不停地叫,我想这真的会是一个充满阳光的新故事,有我和我的新伙伴们。
高中的生活其实大同小异,唯一变化的是我们要学的科目变多了。
后来我们逐渐熟悉了起来,彼此都成了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或许就是这么的奇妙,你遇到一个人,然后与之交流再与之交心,一下一下将彼此深深地烙进对方的生命里或许真的有一个奇妙的天使来安排。在午后我们会弹起尤克里里,幻想我们的远方,幻想我们的未来。
未来不仅仅是明天,而是现在从你心里出发的期待。
日历一页页地翻了过去,从夏天到秋天,转眼又到了冬天。我来不及捕捉季节在叶子上留下的痕迹,同学送的一片叶子也因失去水分而碎掉了。
冬季校服将人陷在温暖的牢笼中,吃饱饭的午后我靠在栏杆上背着历史照着阳光。阳光很猛烈,睡意渐渐攀附上眼。我将头埋在臂弯里,想着我们已经过去的几个月。
林川走过来将耳机塞入我的耳朵,radio head一下就震醒了我。
“哎,我生日可快到了啊,礼物什么的,你别忘!”他拍着我的肩,邪恶地笑着。
“行行行,保证给你一个 surprise!”
“你说的啊,不许赖账!”
我突然就笑了。
坚固的友谊,或许以后还可以寻得到。但是这样子像湖水一样清澈,像风一样轻盈的岁月又如何寻到呢?
我只有永不忘怀罢了。
我推推搡搡地被他们拉来这个咖啡馆,虽然我一直认为这更像是一个酒吧。
台上的歌手在唱着听不懂的俄文歌曲,淡蓝色的灯光打下来像是一阵蓝烟。一瞬间,我就有点眩晕。
“今天,是我们的尤克里里小王子林川先生的生日!”
“请问林先生,在今天这激动人心的时刻你有什么感想呢?”
我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红,被灌进两杯啤酒后我的神经已经扩张开来。眼前的两只活宝挤在座位上一唱一和,林川将红茶杯倒过来拿当作话筒。
“咳咳,我今天十分高兴!想起十六年前的今天,我爸妈有幸地迎接了我这未来之神的降生。啊,好好记住这一天,以后载入史册的啊。 ”林川激动地将手舞来舞去,像是一个在做着演讲激情澎湃的疯子。
我笑得瘫在椅子上,闻着奶油的气息甜丝丝地钻进心里。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 ”
我挂在林川身上任由他将我往前拖,西贝在后面提着一大袋的礼物。
“哎哟,你们慢点好吗,我可驮着那么一大袋东西呢!我也是女的!”西贝在后面叉着腰大喊。
“你没看见沈绿都快挂了吗,你吃那么多饭干吗用的啊。”
我还是不停地比画着手唱着那首《挪威的森林》,胃里翻江倒海地只让我想要吐,但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最后大家都汇集到了我家,爸爸妈妈都出差去了。我打开灯的开关,一下子家就变得亮亮堂堂。回拨了个电话称自己出去high晚了现在才回来,他们也就催着我早点睡觉。
我们仨将毛毯铺在地上,皮肤触到暖绒绒的毛一阵幸福的感觉。阳台的风透过没有闭紧的阳台门吹了进来,有月亮的味道。看着天空,精神抖擞。
我们盘坐在一起,谁都不说话了。
“林川,林川。你说下次你生日的时候,我们去旅行好吗?”我打破了沉默,用手画出一个框框。
“好啊好啊,不过我的生日早就过了,你要等很很很久哦。”
“那要不我们高三毕业了再去吧,那时候就没压力啦。”
“好啊都可以啊,如果那时候我们三个还在一起。”林川笑着说道。
“当然会在一起啊,我们可是铁三角,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西贝抢着回答道,她真的是一个太单纯的女孩子,当时的我们也都太单纯地以为世界一直都会是我们想象的模样。
孩子的模样。
“我们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平遥、西栅、大理、厦门、成都、苏州、西安……要不再去趟北欧吧,我最喜欢丹麦了!”我兴奋地拽着林川和西贝念念叨叨。
“好,一定会一起去的。”林川收起了笑容,他的眼神隐在蓝色边框的眼镜后面像是没有星星的夜空,我看不穿里面有些什么,只觉得这一刻他的眼神像是穿越过很久远的岁月走来,永远地,永远地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永不忘怀。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张三的歌》
再也没有过这样无所顾忌的疯狂时刻,能懂这一点,那一刻就会多一点珍惜。
过了几周在班级的辩论赛上,林川和西贝站在反方坚持着“曾经拥有最动人”,我坚决地站在正方捍卫着“天长地久才美好”。
生活不是一条直线,我们会在路途中遇到无数个分岔口,也会遇到不一样的人。
分班后,西贝还是留在原来的班级,这让我和林川感到羡慕而又嫉妒。因为当初再怎么看班里的谁谁谁不爽,现在当我们跨出了班级的门,我们的心中都只有一个相同的念头,我一直是(3)班人。
我和林川分别去了不同的文科班,我们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在中午靠在栏杆上弹琴,无视那些看动物般的目光,无法再听到林川总爱轻轻哼唱的《天黑黑》、西贝的《梦醒时分》和我的《解梦人》。
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见面默契地相视一笑,还会在周末跑出来在广场上兜兜转转唱着歌。可是总会有什么在无形之中改变了。
也许我该学会接受,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依然在一起。
圣诞节到了。
在学校里的圣诞晚会上,林川登上台。这一次,他抱起了大大的吉他,站在舞台中间唱着《天黑黑》。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他闭着眼,周围我看不见光。每个少年都有自己的孤单,这真是一句矫情到死的话,但是此刻林川让我领悟到这句话。
同样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篇你无法沉到底的海,尽管你们亲密无间,我是这样,林川是这样,西贝也是这样。
林川还在台上唱着,西贝此刻安静得像个孩子,她没有征兆地就哭了。
我拍拍她的肩头,像是安慰一个孩子。
圣诞晚会结束后我们又走进那家咖啡店,店里面的圣诞树上挂着许多游客写的小卡片。林川走向前台帮我和西贝各要了一张小卡片,自己却拿了一摞。
“你怎么拿了这么多?”西贝好奇地问。
“秘密,”林川低着头笑着,“你们写啊,不能让别人看哦,不然话就不灵了。”
“你以为是生日许愿呢?”
我缩在咖啡馆温暖的气息中,掏出小蜜蜂圆珠笔一笔笔认真地写下:“林川,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其实我一直试图去走进林川的海,我喜欢他。西贝也曾无意间开过我们的玩笑,但是我总会嘻嘻哈哈地搪塞过去。
我总是想着,等高考结束后就讲。我也总是想着,也许不说,就这样下去至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是最好的朋友。
但那时,我总以为,还有以后。
“你写了什么?”西贝探过头来看,我急忙移开。
“你怎么这样啊,不能看的!”
“真没意思……”我偏着头看她,却发觉她的卡片也早已藏好。
高三上半个学期的寒假,我去了杭州参加自主招生的考试。动车的车厢很整洁,我在桌子上涂涂画画,写下一些片段,一些诗句。
在车上我打开了林川送给我的好运礼物,用藏蓝色带白花的纸包着,打开了发现还是一个盒子,一个铁盒。
我小心地打开盖子,发现里面全部都是那天我们在咖啡馆里他写的心愿卡,每张米白色的纸上配了淡雅的铅笔画插图,简简单单地画着小美人鱼雕像、台湾的电车站、成都的小巷……还有,一望无际的淡蓝色海洋。
第一张上面写着:“你说爱旅游,其实,你只是向往每一种生活。”
我笑了,这么有哲理的话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讲出来的。
“台湾电车站,听咣当咣当的声音。——林川。”
“锦里,我想我们会在那里弹琴。——林川。”
“平遥,给你拍下你走路的样子。——林川。”
我想起那天你写字时认真的样子,想起那个夜晚我无意间说过的话,想起曾定下的许多约定,这样真好。
我把帘子收上去,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向后移,其实我并不在乎沿途的风景,我只是想要随时结束,随时开始,随时随地都是新的征程。
到了杭州之后顺利地考完自招,我在杭州的大路上漫不经心地走,手机响起。
“喂?”
“沈绿……是我。”
“啊?西贝,有事情吗?”
“我下个星期,就走了。”
“你要走了?去哪里?”
“加拿大。”
加拿大,真的是个遥远的名字。虽然我曾听你无意间说起要出国,可是我还总是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样一起奋斗,一起到未来。
我甚至忘了,未来有多长。
“好……我去送你。”
我的语气依旧很平淡,甚至我还展开了一个笑容。曾经我们窝在寝室小小的床上谈着大学,你有你的中国海洋,我也有我的方向,我们一起约定高三好好努力,一起约定要互相打气,一起约定考完之后一起去旅游。
可是现在你要走了,没错,人是会变的,也许当初的你太过幼稚,未来也无法预知。我都明白,我不怪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过得更好,你可以拥有你真正想要的未来。
但我会一直怀念你,永不忘怀。
在机场,我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去,然后回头向我招招手,扬起我熟悉的笑容。
我也笑了,摆摆手示意她快些进去。然后转过头,使劲不让泪水流出,一步一步地走出机场,祝福她,也祝福自己。
高三的生活平稳而快速地运行着,周末的时候我会和西贝隔着两个iPad的屏幕用facetime互相大呼小叫,她摆出鬼脸骂着加拿大的食物有多难吃,我翻起一个白眼控诉中国的作业可以把人压死,我们依然还在一起。
林川的那盒卡片我一直放在抽屉深处,然后用笔在草稿纸上画着那些可近可远的景色。我无数次看着自己写的那张卡片,也曾有过冲动想递给林川,可我总想着时间还长,高考完再说吧。
但是人现在所拥有的,并不会一直拥有着,很多事情我们都预料不到。
例如林川的失忆。
我嗅着医院里熟悉的来苏水味道,想起上次来这里是因为西贝在运动会上不小心摔了,我和林川来看她。那时我们还嘻嘻笑笑地打趣西贝说幸好没把脑子摔坏了,她就装作失忆不认识我们,笑嘻嘻地开着玩笑。
可是现在林川是真的失忆了,这真是个俗套的情节,我不喜欢,一点也不。
据他妈妈说,林川出门买酱油,一不小心被电线绊倒,结果摔到了石头上,醒来就失忆了。这听来真的很假,像是韩剧里滥俗的桥段,我宁愿相信是他联合他家人开的一个玩笑,但是不可能。
他没醒,我站在床边一直看着他熟睡,我甚至希望他醒来看见我,还认得我。
但是我害怕真实,最后悄悄走掉,留下一束连翘。我放了一张卡片,新写的,上面是:“如果你还能看海,请记得带我一起。”
我走出医院,兜兜里的卡片依然带着温热的体温。
“我想去看海。”
现在,又是一个人离我而去,而我是真的不能再拥有你了。
夏天,该怎么继续?你丢下我,让我一个人。而我还没说出我要说的话。
在学校里,我再没见过你。在经过你们班级门口的时候我依然会装作不经意地找寻最后一排你的身影,可是你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胖胖的男生。
我再没碰过琴,我不想一不小心跌入你流失的记忆。
我却时时刻刻看着那盒卡片,仿佛你昨天还笑着开我的玩笑,我还因为够不到你的头而假装生气。
我现在敢在有外人的时候看《英国病人》,因为再也没人会在我泪流满面的时候嘲笑我,然后被我嘲笑你同样红红的眼睛。
西贝打来电话问你的情况,我只能说你又要重新活一遍了。西贝在电话那头唏嘘着,她说终于是要散掉的,那天分班后我们在学校门口告别,三个人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了。我嘲笑她放马后炮,她认真地说是真的,我继续大笑,尽管我真的已经泪流满面。
但我可以随便哭了,反正你也不会笑我。
我每次去医院,都是你睡着的时候,这样也好,我怕我控制不住地鼻涕和眼泪一起出来让你笑话。
可是,你还记得我吗?
高考考完的夏天,阳光还是像三年前那样灿烂。我走在路上,一如三年前我们还没相遇的时候那样,周围都是考完试心情舒畅的少年人。
如果可以再来,你们还愿不愿意陪我再疯狂一次?
如果可以再来,我不会推三阻四,一定陪你们喝完一整瓶啤酒。
嘿,我是说真的。
但你们都不在我身边了,不是我赖账。
我不再拥有,我只能永不忘怀。
我终于敢一张张地再看林川留下的小卡片,我想我不会再哭了。这个夏天让我搭南上或北下的列车,去实现我们的约定。
我离开锦里来到厦门,海的旁边有一家咖啡店,它的名字叫“挪威的森林”。
我推开门,看到林川站在书架前,他转过头,熟悉的眼神穿透了岁月的尘土看着我。
我手里握着一张卡片,我写的。
“林川,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锌年
文/郑冰秋
他如今坐在我的身旁,翻着一本名叫《高考题库》的书,脸上有一丝欣慰的满足。
我起笔,准备写下这篇早就想写的文章。
明眸皓齿,肤白胜雪,身材颀长。我努力搜寻着以前在言情小说里看到过的词语,找不出更加狗血的词来形容他的长相。他的长相,与他学霸的气质毫不相称。
“题霸!”我愤愤从口中挤出这两个字。他头也不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题,脱口而出:“求不黑。”
我忽然就笑出了声。他一定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刷题时奔放豪爽的坐姿,化学课疯狂完美的笔记,方阵表演时一丝不苟的动作,历历在目。
难怪高一的时候我会那么喜欢他。
是的,两年前的我喜欢他,喜欢得发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