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不紧不慢地拐弯走到右边的转角处,靠着欧式建筑蹲下来。心里默念倒计时。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三,二,一。
零。
“跟着我做什么?”果然白色衣角闯入无人的拐角。我迅速站起来挡在她的面前。
她显然猝不及防,面上露出慌乱之色与我对峙几秒后,神志恢复了似的后退一步飞跑起来。我左手猛地向她后背用力一抓,看着她踉跄着跑远,我没有穷追不舍。
嘴角带着些莫名的笑意走向前方不远处穆凉帮我预订好的旅馆,心里刚才难得浮涌出一种亲切和恶作剧的快感。想着恐怕那女孩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跟着也无妨。凭她之力也完全没办法阻挡我的行动。
我看着面前半新半旧的建筑自然是有些喜欢的,然后轻声对着耳机问穆凉:“是这里吗?”
“没错。我已经帮你预交了两周的房费,收据什么的你带好了吧?”穆凉的声音带有一丝倦意。
“带了。”我斜背着双肩背包,一只手在包内摸索。
确认无误后我正欲敲门,却突然停顿下来。
“怎么了?”穆凉问道。
“其实你可以睡一会儿。这家旅馆你毕竟也信得过,不会有什么事情。”想想他通过安装在我背包上的微型摄像头在上海家里的大屏幕前观察我周围是否存在危险已经将近一天了,一天都没有睡觉过,我觉得无端内疚。
“没事,有咖啡。”他似乎轻轻笑了,“再说你是第一次独自去这么远的地方完成任务,我担心。”
我与穆凉自小相熟,从五岁我被穆叔叔收养开始。他比我稍大两岁,却沉稳很多。除了我还小的时候他总是笑着捏我的脸让我喊他哥哥这一恶劣行径。
“你确定不去睡觉?”
“嗯,不用管我。”
“那好吧,一会儿我就去把微型摄像头扔到这家旅馆的花园里。”我露出一点坏笑,“我记得穆凉哥哥似乎很怕那些柔软的虫子吧。嗯,你可以尽情观察。”
……耳机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穆凉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吧,我去睡。
你小心些。”
我走上前叩响那扇花纹精致的门。有很清脆的“嗒嗒嗒”的声音,听起来心情愉悦。
一个眉目温婉的妇人打开了门,头发绾上去了一些,其余的都随意披在肩上。
温和地笑着用并不纯正的中文说:“欢迎,请进来。”
我微笑着点点头,跟着她走向大厅里。屋内摆设很简洁,但是隐约透出中世纪的味道。真是个令人感觉舒服的地方。坐在柔软到仿佛要陷进去的米色沙发上,我将穆凉预订房间的收据递给她,说:“我哥哥帮我预订的房间,两周。”
妇人认真地看着收据,碎发滑落到额前和暖色阳光互相映衬,美好得像欧洲油画。
她抬起头,蓝色的瞳仁里泛着安定的光芒,浅浅笑着将碎发捋到耳后。站起来说:“您的房间在二楼,请跟我来。”
3
妇人说可以叫她南安夫人。她递给我一把铜色小钥匙,指着二楼的一扇房门说这是我的房间,询问我需不需要她带领着参观一下。
我轻轻谢过她,摇头说不用了。
南安夫人又露出平淡温和的笑,说:“那么有什么事情可以下来找我。我常常都会在大厅里。晚上如果我不在大厅的话,你可以去我的房间来找我。在大厅右手边的第一个。”
我点点头:“谢谢。”
“祝您有一段愉快的回忆。”南安夫人转身,扶着复古楼梯扶手缓慢下楼。
我用钥匙开了房间的门,彼此拥挤着涌出的阳光温润地闯进有些暗的走廊,照在壁画上有夺人眼目的光彩。
轻轻走进去反手关了门,靠在门上看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壁灯的外罩似乎是水晶加工制成的,像三棱镜一样将透过的阳光发散成一道微小的彩虹。床头柜和床都是复古风格,和我常常用来记笔记的本子有一些相似。而面前最惊喜的是房间连着阳台,精致的雕花栏杆,还有开得正好的吊兰垂落。
来说:“您的房间在二楼,请跟我来。”
我跑到阳台上看街景,有轻微的风吹过。白鸽从大本钟上哗哗煽动翅膀飞起,在空中掠过一道白色痕迹。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右手按着耳机,“穆凉,谢谢你。”
耳机那边没有任何声息,我悄悄笑了起来,看来他果然睡着了。
我转身坐到床上,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上海带有海风气息的模样出现在桌面上。右下角显示七点整。
右手快速按过几个键,出现一幅地图。一个红点在地图中移动,不时停下。
突然红点完全静止在路边。
我皱了皱眉。果然,楼下响起了敲门声和南安夫人一贯温婉的“欢迎,请进来”。
另外一个声音谨小慎微,我听不真切。
她怎么找过来的?
我翻遍全身和背包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定位装置。相反,能以为我真的只是推了她一下而不是顺势在她身上安装了定位装置的人,并且到现在还丝毫没有发觉,怎么会一路找过来。
她像是普通人,但做了不像普通人能做出的事情。
待到红点停在我对面房间里,我打开了房门下楼。遇见大厅里的南安夫人,有礼貌地微笑着说:“南安夫人,我出去逛逛。”
4
伦敦的夏天由于经纬度的关系基本到了晚上十点才会天黑。我一路漫步走到最初来到的那扇木门前。
木门破旧得似乎一推就会打开,怎么看也不像是藏有秘密的地方。
我走到那扇木门正对着的街角的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随意点了一杯咖啡。
佯装摆弄着手机,仔细观察那栋破旧房屋。服务员端来咖啡的时候,我用英语问道:
“那家感觉很破旧,你知道那有什么故事吗?”
服务员看了看,摇摇头:“只是听说住了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很安静,没有怪脾气,有时候邻居都会怀疑那家老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不过每次敲门,那个老人都会缓慢拄着拐杖走出来给邻居开门。”
“哦,这样啊。”我用勺匙搅着咖啡。
“也不知道那老人究竟有多大了,只是肯定活了很久。”服务员笑道,“您很喜欢旅行吧,好像很多中国人都喜欢旅行来找写作的灵感。您也是作家吗?”
“只是散散心。”我摇头,“谢谢你了。”
“不客气,用餐愉快。”服务员端着盘子带着职业微笑离开。
“这扇木门好对付,一般的方式就可以打开。”沉默了好久的耳机里忽然响起穆凉的声音,“不用想那么多,只要行动的时候不被那个老人发现就好。”
“你醒了啊。”我看着玻璃外的那扇门,“只是为什么要拿老人的东西。我觉得这样不好。”
“我给你传过去他的资料,你就懂了。”穆凉沉默了一下,“传到手机上吧。”
手机上点“确认接收”后出现一串文字。
“看完删掉吧。我再睡一会儿。”穆凉打了个哈欠,“今晚天黑之后或许可以行动。微西你自己把握吧。我相信你。”
我没再回话,直接点开看老人的资料。
还以为他当年是特工。原来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那应该很好对付了。我轻舒了一口气。
“你先别睡。”我似乎看到了关键处。
“说。”
“资料里提到这次行动的物品了,写着是他当年从好友那里偷过来的。”我看着资料说道,“真的假的?他好友是关于生命的研究者?”
“这倒不清楚。只知道他偷走了之后就来到了这里。而且似乎启动过那个物品,据说启动之后他中邪了一样泪流满面地回去了。不过没有再见到他的好友。”
“为什么?”
“好友觉得被背叛了,”穆凉叹了口气,“但我也不明白一个能研究出‘重生’
的人,怎么会因为背叛而心脏病突发离世。”
“那这次行动的申请者是好友的亲属?”
“没错。那老人当年回去之后是想还给好友的,可是好友亲属没有允许他参加好友的葬礼。于是他变成了守护好友研究的人,一直守了近七十年。”
“那我去敲门好言相劝让他给我,我帮他带给那家人不就好了。”我小口喝着咖啡,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用偷的。
“他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五十年前好友的妹妹去索要‘重生’,他没有给。
他除了好友已经谁都不认识了,而且那个物品已经是他活着的执念,他活在这个世上其实也在饱受自责的折磨。所以现在那家人才求我们去偷回‘重生’,也算给他一个救赎和给好友一个心安。”
“我明白了,你去睡吧。”我关掉了手机,也想小憩一会儿。
5
“客人,醒醒。”服务员来到我的面前叫醒我,“快十点了,我们要关店了。
如果喜欢,您改日依然可以常来。”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仿佛听到了穆凉在耳机那边的轻笑声。
“哦对不起。”我抱歉地站起身来走出咖啡店。
夜色开始缓慢聚在天幕上,像是很黏稠的炭黑墨水一滴滴被挤在温热的蓝色墨水里,扩散开来。
我绕着街道向前散步式行走,直到古老钟楼上显示的时间已转到十点半我才慢悠悠地往回走。估计再回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就快十一点了。
有几条街道是灯火闪亮的,伦敦人大多喜欢夜里出来热闹。还好那扇木门坐落在相对冷清的街角。再回来的时候,连唯一亮着的咖啡店也关门了。其他零零散散的灯光也不久逐一灭掉。
是行动的好时机了。
我在用工具熟练开着那扇木门的时候,心里也是平静的。就算遇上警察,我也可以拿出穆叔叔开的寻物事务所的名片,事务所的名气已经相当大了,只为正义的寻物行动。偶尔也会有一些政府机关的人来商议寻物。所谓的偷,只不过是帮助有纠纷的人以一种更好的方式解决矛盾而已。
很顺利,木门打开了。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不少的尘埃,有腐朽的气味从地面墙壁等处飘散出来。我左手捂住鼻子慢慢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没打出喷嚏。房间角落处有一个玻璃柜,看起来像是房间里唯一一件一尘不染的东西。
玻璃柜里有一个木盒,闪烁着淡蓝色与浅绿色交融的光芒。我听清左边关闭了门的屋内传来平稳的鼾声才小心翼翼戴上红外线检测眼镜——居然没有红外线设置。这才失望地迈出步子走到玻璃柜旁边。
闪烁的光芒聚合起来,刚刚好是“重生”二字。
没错了,就是它。
我正要想办法弄开玻璃柜,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阿嚏”声,从被捂住的口中传来。我转身,又是她。
屋内的鼾声突然停下,我心生懊恼,早知道刚才就直接关上木门了,虚掩着竟让她跟进来了。责怪自己太过大意,随即转身拽着她跑出去。
小心关好木门。那一瞬间我清晰听到木门内老人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走到他睡觉的房间外看着大厅,像木桌在平滑的石板上拉过的难听嗓音咳嗽了两声,自言自语问道:“有猫?”
似乎他又走到玻璃柜面前独自叹气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他不会继续睡觉了。
我懊悔地拖着她到远处的另一个拐角才放开手。清冷的月色,我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想救你。只是怕你扰了我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