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个原因,我知道凯文,是晓优在ibox网络电台里的老朋友了。常听她提起凯文,却没听她提起过这个网络电台。似乎是在躲避些什么一样,我只知道晓优以前在这个电台里是做音乐晚自习节目的,其他的一无所知。
“那么不见不散。”
我还没有正式上岗,也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声音不适合做电台,但是后来当我换了一个麦克风,适当压低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没想到也还算能听。只是只能做一些美食或者猫咪咖啡馆比较萌的节目,至于我喜欢的欧洲风情小镇,或者美丽的海岛,那是我这样的声音完全望尘莫及的。
我一直在锻炼自己的声音,能够念出勾起人回忆的文字,拼命压低声音,然后带些沙沙的感觉。晓优却骂我笨蛋。
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何必非要改变呢。
见到凯文的那天,天下着蒙蒙雨,晓优和他站在一起,看上去那样相配。他穿着风衣,是我喜欢的那种能够穿风衣穿得很好看的男人。
我们在油菜花田拍照、嬉闹、互相开着玩笑。
“晓优,三十了吧。”凯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不也三十二了。”随即她看了看我,“夏恩,二十一岁。”她像是向凯文介绍我一样说。
“凯文,你好。”我笑了笑。
“好小的年纪,我们二十一岁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录电台吧。”
油菜花田里有一条田埂,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走,所以我看不到晓优的表情,只有她的声音。那种仿佛在电脑里,一边听她的电台,一边和她QQ聊天一般的感觉。
“2008年开始的ibox。”
“2012年结束的。”凯文补充道。
原来他们坚持了四年。四年里没有报酬,没有怨言地坚持着自己的梦想。那应该是一段大家相处、当他们年老时能够回忆起的美丽的时光。
而对此,晓优对我闭口不提。
她只是一直训练我运用AA软件的能力,还有剪辑音频以及主持节目时自然的声音。
“凯文,有空好好教教夏恩,她在声音控制方面有些不熟,跟你当年似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了,凯文也付之一笑,我看得到,他们之间经年累月的默契。我甚至有些妒忌晓优。
把凯文送到宾馆之后,我在公车上问晓优:“凯文以前是做什么节目的?”
“问这个做什么?”
“嗯……我想听听他的节目。”
“音乐魔方。”
都是有关音乐的?难道ibox是一个音乐调频网站吗?
我没问,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找ibox网络电台,当年的电台在现在只剩下了土豆网上一些零星的节目,幸好还有凯文的音乐魔方。
我打开音频,感觉有些兴奋。在现实生活中听凯文说话,只是觉得挺舒服的,没想到隔着现实,听当年他的电台,竟让人听到了积极、向上的学生时代。
明明是在二十四五岁的时候才开始接触电台的。也许那个时候也是一样的充满梦想与激情吧。
只是现在凯文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夏恩,你觉得如何?”晓优指着桌子前面的笔记本,问凯文。
“声音还算有特色,只不过是可爱活泼的那种,现在很少有主播会是这样的风格。”
“基本上都是沉静、缓缓道来的那种感觉的。”晓优补充道。
“抱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接触电台了。”凯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确实很久都没有接触电台了。但唯一还不错的是,那群ibox少年,还跟晓优有联系的就只有他了。
“跟妻子相处如何?”
“还算可以吧,毕竟当初是闪婚,很多问题也都是在婚后才发现的,但当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晓优笑了,敲了敲他的头,他们像是老朋友相聚一样在咖啡馆里说着往事,讨论着彼此的近况。
“你呢?一直单着?”凯文问。
“那当然,你们一个个都弃我而去,我怎可以放弃阵地。”晓优趾高气扬地说。
她一个人住,养着一只猫,叫作Nala,从它五个月大的时候就带回家了。这座城市的压力很大,她不得不维持着一份她并不喜欢的工作,在闲暇之余,才忙些电台的事情。就跟大家一样,她也不得不忙着过自己的生活。
“还记得桐桐吗?她也结婚了。”凯文说。
晓优有些惊讶,印象中没有男朋友的桐桐也结婚了。现在看来,她好像真的成了剩下来的最后一个。可那些大家一起录电台,制作网页页面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一样。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这次打算待多久?”晓优问。
“公司出差,大概两个礼拜吧。”
“那就请在工作之余,多教一些东西给夏恩吧,现在像这样的孩子不多了。”
“我们之间还需要请吗?”
他们肩并肩走出咖啡馆。
清明节到了,每天都是潮湿的。凯文陪我去取油菜花田拍的照片,他依旧穿着风衣。我有些兴奋,因为这是我们单独相处的一次。
他说:“我在咖啡馆订了一个包厢,比较安静,可以教你一些东西了。”
说实话,我并不想这样直入主题。因为总觉得,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好像就没有别的了一样。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晓优的后辈,怎么可能插入当年那群少年中,经历凯文和晓优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然后在现在,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题可以说。
我说:“其实晓优已经教给我很多东西了。”
“也许,我可以教给你的更多。”
“我听过你的电台,我敢打赌你现在肯定录不出这样的电台。”
我看到凯文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东西颤抖了一下,我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
那好像是在打击一个人脆弱的内心一样,尽管我是想说我们聊些别的可以吗?你教给我的东西也许我曾经学过或者已经会了呢。难道我们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可以聊了吗?
“是啊,我现在肯定录不出当年的电台了。”他默默地走到包厢里,我捏着那一沓照片,在几秒之内非常尴尬。
可我最终还是跟着他进去了。
他拿出笔记本,我拿出我的麦克风。有些重,放在包里一直嫌沉。可我的宿舍又不允许男生进入,而去凯文的房间,似乎又有些不合适。
“对不起”,虽然很想这样说,可一坐定下来的凯文却装作没事人一样,叫我坐过来,打开软件。
“晓优给我听了你的电台了。”
“嗯。”我有些期待他的评价,仿佛期待每次晓优的评价一样。
“是不是录的干音?录的时候没有听着音乐一起录?”
“是啊。”
“下次跟着音乐一起,你会被音乐的风格所带动,而录出自然顺畅的声音的。
所以选音乐也就很重要了。”凯文喝了一口咖啡,舔了舔弧度刚好的嘴唇。
“我现在所知道的背景音乐似乎不太多,用来用去就那么些。”晓优也说过我这个问题。
“这是我硬盘里比较符合你风格的音乐,可以回去听一听。”
“我的风格?”我问。
“你不觉得自己练习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风格了吗?”凯文看着我,我有些不敢看他,只是三秒时间我就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应该知道吧。”
“笨蛋。”他打了打我的头,“下次别再尝试感伤的风格了,不适合你,你也发挥不出来。”
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随着凯文的“笨蛋”,跟晓优的口气一模一样。可是仔细一想,他真的把我当小孩子一样了。
“给你找的文章和配乐,就在这里录一个我看看吧。”他靠到沙发座靠垫上,露出放松的状态。
可我内心却闪现出了两个感叹号。什么!在这里录!我努力镇定:“要录得不好,不许打我头。”
我看了看笔记本里的文章,一个童话,再听了听配乐,《微青春午后的咖啡馆》——晓优曾经传给我的音乐。
所以在那样一个雾蒙蒙的午后,在氤氲着咖啡香气的咖啡馆里,我录着音,凯文在我身后听着我录音。他很安静,什么意见都不给,只是听着。以至于后来我完全沉浸到这个童话故事里的时候,几乎忘了周围还有他的存在。一个可爱的小箱子、不喜欢奶味,一个收养箱子的女孩,我发现在分裂声音方面,我有着非凡的天赋。有时候,小箱子萌萌的声音会让凯文会心一笑。而我觉得,单是赢得别人的会心一笑,这样的电台也就拥有足够的价值了。何必要勾起那些个回忆呢?
沉浸在痛苦里的人,只会越来越痛苦。而已经走出痛苦的人,却会因此重新回到原点。
“很棒!”凯文说。
“我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电台呢!”我笑着转过头看向他。
几秒凝固,我们对视,凯文将目光转移到了我的头发上。
“我喜欢这样的头发,很长很直也很黑。”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记得以前我们也做过一期电台,名字就叫作‘长直黑的女孩’。”
好像一说起拥有这样头发的女孩,就会想起类似美好、温婉、白皙、安静这样的字眼。可我真的认为,人有很多面,你看到的只是我的一面而已。
当初想要做电台,没有听从父母的意见去考研究生,大概也是我的另一面在作祟吧。
“晓优没有跟我说过更多ibox的事情。”我说。
“晓优应该算是我们这些人里面坚持得最久的一个了,说来我都惭愧去见她,总觉得看到她就看到了从前的自己。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坦然面对从前那个拥有梦想的少年。”他看向我,“夏恩,不要放弃电台,不过如果最后很无奈地不得不离开的话,也没有关系。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在晓优的笔记本上写着给她的一封信。我没有看内容,只是匆忙瞥到了那个名字。所以我问凯文,想要把他带入别的话题里,这个话题太沉重太悲伤了。
“桐桐是?”
“她啊,”他显然放松了许多,“是晓优从前的徒弟,跟你差不多的女孩子,现在也结婚了。”
我很怀疑,以后的自己是否也会一样结婚、生子,过着丈夫孩子围绕的生活。
“晓优,在吗?”桐桐发来QQ消息。
“在啊,怎么了?”正在工作的晓优忙着弄一份人力表。
“ibox电台就算结束了?连941box域名也成为别人网站了。”
她告诉她:“没有,域名还是我在购买,只是没有网站默认成其他的啦。”
这时候桐桐说了一句:“刚才想起来看了下,心里还咯噔一下不好受呢,心血呀,现在没那么心疼了。”这样的情感,也许只有她们彼此才懂,没有矫情,就这样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虽然ibox没有网站了,但域名晓优依然在续费,打算着有一天,至少她可以将电脑上存有的节目录音做成一个小站,大家记得时,就上来听听,跟随着这些声音回忆曾经的点滴。就像在ibox曾经的宣传语一样“我俯看这座城市,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家是最温暖的地方,我们就在你身边,支持你,倍伴你,走过每个瞬间,ibox网络电台,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的,我们的,移动小家。”ibox是她们记忆深处的家。
晓优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祝贺她:“新婚快乐哈!”
“嗯啊!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的啊?”
“凯文告诉我的,他来出差,我们一起喝过咖啡。”
“这样啊,他不也闪婚了吗?”桐桐的字体,是鲜红色的,看起来非常刺眼。
这些带有婚字的词语一直刺痛着晓优,仿佛大家中只有她一个人剩下来了。
“嗯,他闪婚了,现在看来好像就我一个人了。你要好好抓住自己的幸福啊。
我得忙了,还有一份人力表要做。”
结婚?是啊,父母也都在催,自己几乎都要去相亲了,可是这种事情也不是急就能够急得出来的吧。总得是自己喜欢的,合适的,能够生活一辈子的人。
就在晓优忙着录入人力姓名的时候,桐桐那边接到了凯文的电话。
相隔半个中国,这时候接到了多年不联系的人的电话,桐桐有些惊讶。
“凯文?”
“桐桐,好久不见了。”
“是啊,我刚才才跟晓优聊过天,听说你去找她了。”桐桐的声音甜美清新,当年她好像是做音乐下午茶节目的。
“也不是找,就是公司出差,恰好在她的城市。”
“这样啊,真有缘呢。”
“桐桐,有没有想过来找我们?马上要到ibox生日了,虽然已经解散,但我还是很希望我们能够聚一聚。对了,晓优又收了个徒弟,叫夏恩,跟你很像。”
“啊,这样啊,我才刚刚结婚,可能没有时间,而且也比较远。这样的话……”
她好像很尴尬,也很为难。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凯文又给从前的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答案也基本上都是工作走不开或者太远了。也许,真的只有他们三个还坚守在电台的岗位上。凯文无奈地笑了笑,而这边桐桐的丈夫喊她吃饭了,晓优正在做表格,冷野继续敲鼓练习,菜菜和身边的伙伴碰了碰酒瓶,乐天陪着父母一起看电视剧……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画面里,这些曾经的ibox少年们仿佛坠入人间的天使,剪掉了翅膀与能力,变得普通平凡。
而在这些人中间,仿佛只有我显得突兀。可是谁能肯定,多少多少年之后,我也会变成这样呢。
电台说到底只是一个兴趣,一个爱好啊。
台北的猫咪咖啡馆、新北市中和区景安路、日系杂货风的布置风格、背景音乐、麦克风……就在我精心准备第一期旅行节目的时候,晓优发来短信:“好累啊,去青浦摘草莓吧。”
喂喂,晓优姐姐,不要总在我感觉上来的时候诱惑我出去玩哪。
虽然内心这样咆哮着,我还是回复了:“嗯,好啊,周末吧。”——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分裂。
可是晓优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工作起来认真严肃,累了就任性撒娇的学院长,凯文是她的第一骑士,我,还有那些她的朋友都是学院里的学员,大家一起,在一个地方上学念书,真是很棒呢。
这里的春天,基本上在几场雨之后就开始正常升温了。所以在摘草莓那天,风和日丽、天空也蓝得刺眼。
一个很好的天气。凯文没来,他去要合作的公司签合同去了。这么多年,他也摸爬滚打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晓优兑了兑我的胳膊:“怎么,想他啦?”
“哪有啊,是因为天热啦。”
她拿出手机,在我眼前晃了晃:“帮你团购门票了哦。一人可以采一斤草莓。”
“想起草莓音乐节了。”我说。
“想去?”
“嗯!不知道到时候会有哪些乐队来,也许会有我喜欢的呢。”我们边说边走进庄园,应该是因为近郊,而且都种满了草莓植物,所以空气里的味道也特别清新香甜。
晓优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圆领开衫,领口有碎花状的绣花,紧身牛仔裤衬出她修长的身材,她把头发挽到脑后,留下两缕垂在胸前。
我拿起相机,嗯,一张很不错的照片。
一点都看不出来三十岁了,还是这样笑靥如花,其实我觉得一个女人能够经常这样笑也是一种天赋呢。这说明,她懂得享受生活。
“喂,看什么呢,快过来采草莓了。”
我走过去,把相机放到斜挎的相机包里,接过晓优递给我的篮子,俯下身拨开绿叶寻找又大又甜的草莓来。
不得不说,今天的天气真的很棒,太阳暖洋洋的,春风也很和煦滋润。也许正是这样惬意放松的环境,让晓优愿意跟我说一些她心里的话。
于是那天我知道了ibox的事情,满足了我一直以来的好奇心,然后我开始想,我需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小心事。
她坐下来,看着石桌上那一篮子草莓,冲我笑了笑。
晚上当我回到宿舍之后,看到晓优在路上发的一条微博:上中专时,很喜欢两档电台节目,楚天音乐台程丹的《吉普赛的家》,楚天交通台许韬的《非常精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声音依然在,我想,对电台的情结,就是这样存在着……很多时候,我都还庆幸自己还年轻。这种时候,包括了现在,包括了每天实习坐公交车的时候,每每这种时候我都还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你还小还没毕业呢。
现在看到晓优,看到凯文,总觉得毕业越来越近了。
像这样在清明之后去近郊踏青、采草莓,这样愉快、毫无压力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呢。
总想在毕业之前去做一次旅行。去丽江、去厦门、去那些我所喜欢的江南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