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慕尼(1911—1986),湖北武昌人,年轻时因体弱拜师学“大红拳”,后学“杨式太极”,再学“陈式太极”,颇得“陈式太极”真传,是德高望重的“陈式太极名家”。
我与雷慕尼先生有师生之谊——曾向他学习过陈式太极拳头趟炮捶和二趟炮捶,虽未入室执弟子之礼,但师生感情甚深,直至20世纪80年代还有书信来往。
(一)习武原为强身
1925年,武昌街头,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来到一个江湖郎中兼算命先生面前。那先生仔细端详他头大颈细、面黄肌瘦的相貌,说道:“你少运不佳,疾病缠身,中年劳碌,病入沉疴,一生多灾多病,寿数难过五十。”
这个孩子就是雷慕尼,他当时刚刚14岁,父亲在他3岁时辞世,说来也真是“少运不佳”。雷慕尼病容外露,弱不禁风,正当少年,却毫无朝气,不消说是算命先生,谁见了他也会得出疾病缠身的结论。
雷慕尼丧父之后,家境艰难,继而丧母,孤苦伶仃。由于先天不足,后天失调,10岁之前他便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后又染上肺结核,经常吐血,多时达到半痰盂。那个时候,肺结核是不治之症。算命先生的话恐怕是要不幸而言中了。
雷慕尼有个伯父,见他身体垮成这样,不赞成他上学念书,建议他习武强身。雷慕尼生性好静,不喜运动,至此万般无奈,才去投师学艺,拜了一位叫杨秀亭的老师学习“大红拳”。虽然每天去练拳,却没有多大兴趣,以至没有学到杨老师的绝技。后来他又跟耿小山老师及同乡张鸿逵学习“杨式太极”。太极拳动中求静,动作徐缓而不剧烈,讲究修养而忌粗蛮,极合雷慕尼的性格,他不觉顿生喜爱,自此才算真正迈进了“武”门。
光想用练拳治病,效果是很缓慢的。1930年,他又大病了一场,连日吐血,奄奄一息。不知是药物发挥了作用,还是太极拳抵抗了病魔,病情竟逐渐稳定,精神也渐渐好起来。为了进一步调养,他到了北京。
当时,北京西单北西斜街内有个“北平国术馆”,馆长是许禹生,人称许九爷。国术馆荟萃了不少北京的武林高手。雷慕尼到京后不久,便进入北平国术馆高级训练班学习,先后随许禹生学太极拳,随刘采臣学“形意拳”,随廖实秋学“劈挂”,随许子先学“通臂”,随宫润田学“擒拿”,随吴彦青学“岳氏散手”,并学习各种器械,四年毕业。在这期间,经同学介绍,雷慕尼认识了1928年进京的“陈式太极”嫡传陈发科老师。几经接触,雷慕尼对“陈式太极拳”萌发了极大的学习热情,执意要向陈发科执弟子礼。终于,他如愿以偿,1932年春被陈发科收为入室弟子。陈发科老师为人诚笃,不善言谈,亟尚武德修养,生活勤俭朴素。当时他住在骡马市中州会馆东馆,西屋三间是授徒场地。每当学习开始,陈发科总要先以武德训勉,强调要尊师敬友,品行端正,不要目中无人,好勇斗狠。陈发科的为人成为雷慕尼心目中的表率。
雷慕尼在众师兄弟中体质最弱,陈发科因人施教,旨在增强他的体质,因此要求他务必在架子上下工夫,走起架子来意、气、形、神浑然一体。要身桩中正,不偏不倚,虚实分明,转换灵活,纵放屈伸,螺旋缠绕。雷慕尼严格按照师父要求去做,渐渐达到意气通达四梢、势势节节贯串、周身动作如一的境界。日积月累,内劲充盈。这时,他不仅身体强壮,红光满面了,而且与人交手也合乎规矩,真是“拳打万遍,神理自现”。
(二)练字却合本性
雷慕尼生性好静,酷爱读书写字,一有时间,便发愤读书,苦练书法。他临摹欧、柳、颜、赵的楷书,效法史晨、张表的汉隶,研习怀素的狂草。他还拜师学习篆刻,在他武功成就之时,书法篆刻也取得骄人的成果。太极练就内功,使书法笔力充实,写字静气平心,又使拳术精神专注,意气通达,武功与书法真是相得益彰。
雷慕尼善武知文,在旧社会谋生却十分艰难,几经迁徙,职务不外乎是小职员。一次,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被上司任命为湖北沙洋盐政分局局长。走马上任之前,上司暗示他任期内需将贪污所得上贿。雷慕尼处世“呆板”,不肯中饱私囊,自然也无钱行贿,三个月后,雷慕尼便被解职了。雷慕尼又去做小职员,也做过小生意。均不成功,抗战胜利后在武昌开了一家金石书画社,谨小慎微地凭手艺吃饭。
那年月,手艺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各种社会势力压在头上,没有靠山的雷慕尼谋生实在艰难。一次,他外出办事乘人力车。那时一些与社会势力有瓜葛的人力车夫往往结帮成伙,强拉硬要的事屡见不鲜。车拉到汉阳门,车夫恃其体格魁伟,强索额外车费。雷慕尼小本经营,自然要计较,表示原讲多少便付多少。那车夫逞起凶蛮,开口便骂,雷慕尼与之讲理,那车夫理屈词穷,恼羞成怒,上手揪住雷慕尼的围巾就打。雷慕尼不好与人争竞,更不愿与人动武,然而在车夫的威逼之下,气往上顶,伸出右手刁住车夫手腕,车夫较劲,被雷慕尼将其小拇指撅折。众人忙来劝解,并将车夫送到一家专治跌打损伤的铺子治疗。事后雷慕尼非常后悔,反省自己违了师训,觉得习武之人必须要有涵养,遇事以理服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自此他在为人处世上更加小心。这次动手成为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雷慕尼每日练武从不间断,练习书法也是每日的必修课。练书法如同练气功,久而久之,气脉贯通,也得长寿之道。雷慕尼颇有心得。太极加书法,使他数十年不患大病。
(三)奔波只缘笃厚
1966年,动乱突起。一向以教拳为生的老拳师们都骤然没了生计。雷慕尼一夜之间也成了无业人员,断了经济收入。他到积水潭游泳场当过临时工,在街道上挖过电缆沟,运过煤,拆过城墙,挖过防空洞。那时,他已年近60岁了。
雷慕尼为什么在新中国成立后没有参加正式工作呢?
原来雷慕尼性情敦厚,乐为人忙,故而一再错过机会。刚解放时,雷慕尼从东北来京,尚无职业,恰遇陈发科老师的干女儿李睿原要办个补习学校,请他去负责总务,校址定在广济寺。但学校不久停办。又有朋友看中他那笔好字,请他去刻钢版,雷慕尼不好意思推辞,便前去帮忙。这期间其实他自己也筹划办一个誊印社,恰逢一位朋友请他去担任中华补习学校的总务,还是碍于情面,只好舍去了办誊印社的打算。补习学校经费紧张,开始裁员,雷慕尼替别人着想,主动要求离开。就这样,他多少次可到国有单位就业的机会均被错过。
早在1954年,陈发科便
在上斜街成立了首都武术社,雷慕尼在离开中华补习学校后,应老师之邀到首都武术社教拳,从此走上了职业拳师的道路。职业拳师不是国家正式职工,没有铁饭碗好捧,生活也不尽如人意。后来体委为民间拳师举办了学习班,并对每人的技术作了鉴定。1961年,北京西城区体委安排他在月坛公园、景山公园设点教拳。当时慕名投师者甚多。铁道部、地铁工程局、黑色冶金研究院、国家计委、北京电影制片厂等十几个单位也请他去传授拳械。那几年,雷慕尼很辛苦,然而也很愉快,乐此而不疲。
雷慕尼待人诚恳谦虚,教学认真,在教学中不厌其烦地指导,不厌其烦地订正,不厌其烦地带着练,按照陈发科老师对他的要求去要求学生。对学生总是实事求是讲自己的特长和弱点。对那些要学技击的学生,他就主动介绍他们到陈照奎老师那里去。对于追求养生的学生,他则毫不保留地传授自己的心得体会。数年中,跟他学拳的人不下500人。他自己会“陈式”、“杨式”、“许(许禹生)式”太极拳。为了丰富所学,他又向葛馨吾学“吴式”,向孙剑云请教了“孙式”。像雷慕尼先生这样一位有名望的拳师,能够如此老而求师,实在难得。
“文革”动乱开始,雷慕尼落魄无着,生活困难,精神抑郁,体力劳动繁重,1971年,他血压增高,通过练拳,病情得以好转。西城区体委没有忘记这位困窘的老拳师,1973年他们将他请回体委,负责传达室工作。1974年西城区先后建立太极拳辅导站二十多处,雷慕尼被委派担任巡回辅导的工作。他终于又操起了拳师旧业。学拳者接踵而来。全国武术冠军戈春艳前来拜师,许多外国友人也多次来北京向他请教“陈式太极拳”。雷慕尼重新受到了人们的重视。
雷慕尼曾当选为北京市武协委员、市武协顾问、北京陈式太极拳研究会副会长。1986年雷慕尼先生病逝,享年7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