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受之(1914—),生于北京皇亲家族,为皇太极之后。少年习武,善使“花枪”、“春秋大刀”、“雁翅”,13岁参加国术联欢游艺大会,成为北京武术界女武童,中年办武术社培养武林弟子,人称“格格拳师”。
金受之先生是先师吴斌楼的朋友。在我们学艺的时候常见到她。事后先师总是对我们说:“她是金枝玉叶,是公主。”1985年春,我与马全福先生一同去拜访她,聊起她的身世,她竟然不详自己的谱系。是我好事,回去后特意查了清史稿和皇家宗谱,始知金受之先生乃清太宗皇太极嫡系。其谱系大致如下页图:
(一)王府格格少年练成“女武童”
1928年10月20日星期六的《北京画报》上,刊登了一张13岁少年女子手舞春秋大刀的照片,片头题名“金受之女士耍刀”。
金受之,爱新觉罗·受之是也。查其宗谱,乃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之嫡系。其九世祖爱新觉罗·豪格,为皇太极长子。只因是继妃乌喇纳喇氏所生,未能承继大统。豪格战功显赫,崇德元年被皇太极封为肃亲王,与睿、礼、郑、豫、庄、克勤、顺承七王以佐命殊勋,钦赐世袭罔替,即是俗称的“铁帽子八王”。金受之的祖父华丰是第七代肃亲王。华丰有十三子。三子隆勤同治九年袭肃亲王爵,是第八代肃亲王。他乃金受之的伯父。华丰十三子隆志于光绪六年被封二等镇国将军,这位隆志将军就是金受之的生父。金受之是地地道道的金枝玉叶、王府格格。
辛亥革命后,清朝贵族丧尽权柄,只能依仗家业做个寓公。隆志有多年积蓄,还有祖上划在他名下的三百间房产,生活倒也安然。不料在1914年,金受之出生刚刚三个月的时候,隆志突染重病,长眠不起。剩下孤儿寡母支撑偌大家业甚是艰难。寡母年纪尚轻,子女嗷嗷待哺,亲朋需要支应照顾,合家却无任何进项,只能是坐吃山空。
金受之的母亲虽为将军夫人,思想却很开化,为了培育子女成人,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请先生教金受之识字,并送她到学校读书,一直供她读完高等小学。这在当时的确是个极有魄力的行动。她不仅要子女学文,而且要其习武,爱新觉罗氏历来重视王子王孙操习弓马武艺。清朝末期,八旗子弟贪图享乐,多不成器,弓马娴熟者无几,但习武传统却并未废除。肃亲王一世豪格以战功封王,世袭武职。末代肃亲王善耆(金受之堂兄)也曾“提督萨镇冰筹划海军”,说明肃王后代一直崇尚武风。金受之的母亲既敢送女上学,更不顾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训,决心让金受之抛头露面学习武艺。在金受之10岁那年,她为金受之和金受之的两个哥哥请了一位师父到家里教授武功。
这位师父是位名镖师,姓沈名汝弼字辅臣,使得一手好弹弓。江湖人称“神弹弓”。沈辅臣精通“查拳”、“通臂”、“太极”、“八卦”,金受之跟沈老师学了七年多,一直到18岁结婚前才终止。这七年中,她学习非常刻苦,早晚两遍功。耗腿耗得腿上长了筋疙瘩,疼得上床抬不了腿,只能靠着床沿滚上床去。练习扎枪,前腿弓后腿绷一口气就扎3000枪。这位千金小姐最爱练“花枪”、“春秋大刀”、“雁翅镗”。这几样都是要膂力的重兵器,金受之练来却随意自如,足见力气不小。
那时王府请教师酬劳不能低,每日管师父一顿饭:四个馒头、羊肚汤。一个月10块大洋,节日双金,还包电车月票,换季时要给师父做衣裳,冬天是皮袄,夏天都是布大褂。沈师父教拳极其认真。尽管徒弟是王府的少爷小姐,要求起来照样严格,遇到徒弟调皮淘气,少不了还要打上几下,以为警戒。
师父教得好,徒弟学得细,金受之十二三岁就成为闻名北京武术界的女武童。她参加过1924年龙泉孤儿院的慰问演出,参加过1929年在中南海举行的北平特别市第一次国术大会,参加过1930年在中南海举行的国术联欢游艺大会。她叱咤风云名噪一时,武林前辈齐赞她是“将门虎女,巾帼小将。”
(二)18岁出嫁,武林巾帼隐民间
金受之在武坛上正要大展抱负之时,突然她销声匿迹了。原来她出嫁了。这样一位出身贵族的千金小姐,无论如何也抵御不了传统习俗的压力。
她18岁时,正是当时公认的最佳出嫁年龄,有人提亲上门。
男家姓李,也是满族、旗人。祖上做过大官。清末,李氏绝了仕途,只凭祖传医术活跃于太医院。李子余——金受之的公公曾任太医院太医,为慈禧、光绪看过病。清室覆灭,李子余便回家自行开业。金李两家都由盛及衰,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正是门当户对。李家一出面为儿子李稚余提亲,金家即刻应允,择定吉日,迎娶过门。
大户人家的媳妇不好当——规矩多。金受之一过门,每天一件必修的功课便是给婆婆“站规矩”,聆听婆婆训教。早晚要向婆婆请安,三餐要在旁侍膳,随时听候婆婆呼唤,装烟点烟,沏茶倒水,晚间还要伺候婆婆盥漱。什么时候婆婆说:“你走吧,”这才能离开。在婆婆面前要垂手敛容,禁出高声。在家人面前要言辞庄重,举止消停。至于补拆浆洗,焚香煮茗,操持井臼,起早眠迟,更是规矩中不可缺少的内容。婆婆知道金受之是个知文通武非比寻常的女子,唯恐气壮形慌,有失典雅,故而明令“不许练武”。这对多年驰骋武坛的金受之来说,无异于戴上了枷锁。
值得庆幸的是一对小夫妻十分恩爱。丈夫李稚余颇知习武之妙,他支持金受之继续活动,并将她的名字改为寿芝,意为“经常练武,寿比灵芝”。公公李子余从医学角度出发也不反对金受之练武。有公公的理解,丈夫的体贴,金受之心中感到无限欣慰。一有闲空,她便温习所学武功,或踢踢腿,或打打拳,练功化整为零,竟也瞒过了婆婆。
李家景境每况愈下。李稚余随父行医,收入无几,家大人多开销甚大。金受之的陪嫁逐渐都填补了家庭开支的不足。窘困的环境迫使这位千金小姐去从事粗笨的劳动,诸如提水造厨,洒扫浆洗。她还学会了剪裁缝纫,纳底子绱鞋。千金小姐已同化成平民主妇了。
金受之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需要很强的意志和很大的勇气。她说:“这一大家子的活计没结没完,甭说我这个王府千金,换个平常人来也够呛。可是我经受下来了。这是因为我练了七年武术。怎么苦,我都觉得不如早晚那两遍功苦。给婆婆站规矩比不上我站马步桩。为全家人做鞋,纳上一摞底子,也比不上我一气扎三千枪。”练武锻炼了她的意志,也增强了她的体质。她在李家数十年,生个六个儿女。每次生产,她都没有认真将养,而是早早就下地干活,身体却从未受到什么损伤。
1955年金受之41岁。她从18岁离开武林,已经隐姓埋名23个春秋了。这23年难为了这位格格,埋没了巾帼。
那几年,李稚余尚未参加正式工作,仍在继仁堂药铺坐堂行医,收入甚微,家庭经济拮据。金受之想参加工作,挣些钱贴补家用。可是她23年未出过家门,又无特别技术,做什么工作呢?她忽然想到自己这一身武艺。虽说20年来没有天天演练,但接长补短的温习却从未间断,所学武艺记忆犹新。虽说功夫不及当年了,但41岁正值壮年,完全可以把功夫拾回来!教武术——这难道不是条路子吗?金受之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中年挂牌办武术社,立身武林
金受之家的对过住着位京剧耆宿,就是以唱关公戏闻名的著名红净李洪春。李洪春与金受之的丈夫李稚余极有交情。他素知金受之武功扎实,便把自己学戏的儿子李玉声、李韵声送到金受之这儿来习武。金受之此时正在盘算以武为业,李洪春率先送子习武,还鼓励她应当公开挂牌开业,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这个鼓励对金受之重返武林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公开挂牌对于一个二十多年操持家务的家庭妇女来说可真是件难事。金受之还羞于抛头露面,写了数十张招生帖子,到夜阑人静之时才肯带着孩子到大街上去张贴。经过数天准备,总算一切就绪。她选定1955年阴历五月初五这一佳期,隆重地在门前挂起了“金受之武术社”的招牌。
武术社开张了,前来报名的学员竟有三四十人。这真大大出乎金受之预料。她哪里知道,尽管她隐名埋姓多年,那些熟悉她的老人们还记得她呢!得知她挂牌开业的消息后,纷纷将子女送来学艺。
办武术社并不容易。那时虽已解放,前来“踢场子”、捣乱的人还是有的。果然,一日来了一位膀阔腰圆的壮汉,进门便要与金受之较量,并声言自己是某某名师之徒。金受之见状毫不惊慌,先行之以礼,后晓以大义,接着盘师问祖、讲拳论棒,终于壮汉露出破绽,不待交手便已服输,连连赔礼道歉。资历浅薄的“金受之武术社”影响逐渐扩大,与北京当时的“四民”、“普育”、“健身”、“健族”、“艺林”、“会友”等资历深厚的武术社平起平坐了。各个武术社的负责人无不尊敬这位王府格格出身的武术家。
金受之走入社会,接触了新事物,思想日益进步。她参加了体委举办的民间拳师学习班,结业时获得了武术教练员证书。东城区业余体校、中国妇女杂志社、铁道兵司令部等单位都来请她前去教拳。一次又有人送来聘书,竟是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吴晓邦任校长的天马舞蹈学校来请她任教,教授武术基本功课。吴晓邦对民族民间舞蹈有着深刻的研究,重新活跃于武坛的金受之,武功不减当年。他一向主张中国民间舞要吸收中华武术的精华。吴晓邦对教师的质量要求甚严,他能看中金受之,足说明金受之武功出众。
金受之重新活跃于武坛了。她多次参加比赛和表演,获得了不少荣誉。她的武术社也越办越红火。从1955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十年中她教授了二三百名弟子。好多个弟子由于武功扎实,腰腿好,被文艺单位选去,成了优秀演员。还曾有一对外国侨民,专程来拜师学武,一学五六年,成为当时一件新闻。金受之教拳认真严肃,且不沿袭旧法。她说:“我不能像过去老师教我那样去教学生,腿都得踢出筋疙瘩。我教学生,既得出功夫,还不能受伤。”她注重与武林同仁的团结。王侠英、王侠林、王达三、高子云、吴斌楼、吴子珍、周善武等老拳师都是她家的座上客。
金受之作为老一辈武术家,热诚关注中华武术的发展,她曾亲笔写信给国家体委,陈述自己对于武术发展的建议,发出抢救遗产的呼吁。国家体委办公厅于1980年9月16日回信鼓励她:
……看到您对武术事业的热爱,我们感到非常高兴。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您可以继续教拳,争取为四化多作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