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龄(1924—),河北枣强人,精“三皇炮锤”,兼习“罗汉”、“二郎”、“洪拳”,后专门拜师学习“八极拳”,师父边教边打,将其练成“八极高手”。
40年前,我与陈彦龄老师的儿子陈步金、女婿杨勃就是好朋友。后来他们拜师吴斌楼,我们又成了师兄弟,过从甚密。因此我也经常拜望陈老,故而对陈老的故事颇多了解。
(一)“把式窝”中练出来的“小把式”
河北枣强县,人称“把式窝”。近百年来有名的“把式”出了不少,陈家庄的陈连印就是其中之一。陈连印,保镖为生,擅长“岳家拳”、“十二散手”,是清末民初在河北冀中一带叫得响、戳得住的人物。自从镖行没落,陈连印便把心思放在培养晚辈上,满心想教出个有本事的子弟。京汉铁路轰轰烈烈闹罢工那一年,他的孙子陈彦龄满了4岁,长得虎头虎脑,大手大脚。陈连印一眼瞧出他是块“练把式”的料,于是便天天带他到“把式场”练功。陈彦龄成了“把式场”中年龄最小的“把式”。
练“把式”的讲究练“童子功”,所谓“童子功”就是指从小起练,持续不断。陈彦龄年方4岁,加上陈连印抠扯甚细,管教甚严,这“小把式”砸下了副好底子。
陈连印望孙成龙,又把亲家——陈彦龄的外祖父请来指点。陈彦龄的外祖父是个教场的拳师,专练“少林连拳”,二老同训一子,可见求成心切。
常言道,艺多不压身。陈连印是走南闯北精通世故的人,他深知博采众家之长的道理,因此,总想为陈彦龄请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做师父。在陈彦龄16岁那年,陈连印做主为他正式请了一位师父,名叫崔通达。
崔通达也是枣强人,曾在北京至诚镖局做镖师,镖局关闭后创建胜利国术社。崔通达的为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通情达理,对待徒弟既严且亲。他是练“三皇炮锤”的,兼习“罗汉”、“二郎”、“洪拳”等门拳术。崔通达那时已经七十多岁,粗壮的身材依然带着一股刚劲,练起拳来仍如生龙活虎。他对陈彦龄关怀备至,将自己所学倾囊而授。
陈彦龄在北京崔通达处一学就是5年,这时他已20余岁。他白天在铁行做工,抡捶打铁,晚上到师父家练武,踢腿操拳。“三皇炮锤”是硬打实凿的拳术,崔通达是见过真枪实刀的镖手,指点起来没有半点虚花。陈彦龄此时已有十五六年的功底,加上抡捶打铁的熬炼,两膀子有的是力气。他身材虽然不高,但长得茁实,如同一尊铁罗汉。
一日,陈连印前来看望孙子,会同老友崔通达开怀畅饮几杯。席间命陈彦龄演武助兴。陈彦龄遵命练了趟“三皇炮锤”,练了趟“二郎拳”,随后又练了趟大枪。这趟演练就如同毕业考试,陈彦龄知道,练得好坏只凭二老一句话。二老看毕都点头认可。陈彦龄心中大喜,面露得色,谁知却被二老看出。崔通达朝陈连印一努嘴,陈连印撂下酒盅,走下堂来,说:“架子练得不错,不知手上如何,来,跟爷爷过过手。”陈彦龄一听此言,大吃一惊:爷爷要动真格的了。崔通达在一旁说:“不要怕,你爷爷伤不着你。”“可我怕伤了我爷爷啊。”陈彦龄说。崔通达听罢忍不住乐了起来:“别以为你爷爷七十多了,你未必是对手。”陈连印这时已走到陈彦龄跟前,说声:“着家伙吧!”出手就是一招“朝天炮”,陈彦龄急忙躲过,没想到第二招“五花炮”又到,陈彦龄双手封住,想用“栽锤”顶住爷爷,谁知爷爷变手极快,一个“斜身炮”打出,陈彦龄立脚不稳,蹬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陈连印笑了:“孩子,连爷爷我都打不过,怎么回把式窝呀!”崔通达也笑了,温和地对他说:“你爷爷是让你别骄傲。练把式不比干别的,能人背后有能人,还得下工夫呀!”然后又对陈连印说:“兄弟,他们比不了咱们,咱们保镖护院,逢人就得见招过手,手上脚上的招法熟得很。他们哪有那机会,只能是真练假打,怎么也比不上咱们呀。”
(二)师父的边教边打,将他练成“八极高手”
抗战胜利那年,崔通达老师已年逾八旬。他意欲停了拳场,回家养老。他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过两年是个坎儿,我这把老骨头得回归故土。”崔老师做事万全周密:几个得意弟子都二十多岁,还需人点拨,没有师傅不行。崔老师便将陈彦龄、马永振、邸金双、许秀香四人介绍到赫寿岩老师那里。
赫寿岩是清末武举人出身,开得硬弓,掼得好跤。他在和平门帘子胡同吕祖阁开办健身武术社。武术社创建于30年代。这个武术社气派非凡,摆设火爆。厅堂里挂着太极图、八卦图,威武架上雁翅般排开诸般兵器,带尖的带刃的带刺的带翅的应有尽有。
陈彦龄在赫老师这里学习了“杨氏太极”和内功,还学会了棍、锏、钩等几样兵器的用法。赫老师会一趟“混元剑”,是一位名叫王禅栋的道士传授他的。这趟剑讲七十二破法,练时要用气功。赫寿岩将其传给陈彦龄,并将写有手法、练法、用法的《混元剑谱》一并传与他。
却说这时期北京城来了沧州拳师王喜庆、王金生父子。王喜庆在沧州与神枪李书文互称兄弟,是“八极拳”名家。崔通达对他早有耳闻。“八极拳”动作朴实严谨,劲力浑厚充实,与“炮锤”有近似之处。且王喜庆方过花甲,技艺精纯,王金生刚刚三十,武功正强。崔通达已停了拳场,但还没有离京。他有意在临行之前把陈彦龄托付给王喜庆父子。崔通达亲自去找王喜庆洽谈此事。王喜庆闻听喜不自禁,当即爽快应允。这样,陈彦龄便向王喜庆、王金生行了拜师礼,拜师帖子上言明:“王喜庆、王金生父子同教。”赫寿岩老师为人慈祥和蔼,对此自然没有异议。自此三师同传陈彦龄。崔通达方毫无牵挂地回枣强老家去了。
陈彦龄自拜王氏父子为师之后。对“八极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喜庆、王金生在北京没有场子,陈彦龄便每晚在西草场口的马路边上与王氏父子聚齐。王喜庆这老头,性情极刚,不谈把式没脾气,一提把式任你是谁,眼里没有服气的主。他教拳,讲究“打把式”,边教边打,打即是教,不讲好看,专讲真功实练。陈彦龄在过手中学艺,在挨打中记招,功夫的长进立马快了几倍。再加上王金生在套路方面的悉心点拨,没几年,陈彦龄就将“小八极”、“八极拳”、“单练”、“对操”全部学会,把“十字劲”、“缠丝劲”、“沉坠劲”尽数掌握,特别是练就了称为“八极精华”的“六大开”。王喜庆、王金生还将“滚龙刀”、“醉行剑”、“提袍剑”、“武当剑”、“双刀”、“九节鞭”、“行者棒”传授与他。陈彦龄最喜练枪。枪为六姓(杨、马、罗、沙、高、刘),以杨为主。陈彦龄精通“杨家六合枪法”,深得“圈为枪母”之奥妙。50年代中期,他随王氏父子学艺已近十年,在武术界称得上个“大把式”了。
国家重视民间体育的方针促进了武术的发展。此时,赫寿岩的健身武术社也越办越兴旺,社址从吕祖阁迁至武定侯胡同的大成寺,官称“健身武术总社”。下设三个分社,一分社在东华门,由老拳师宋兰坡的儿子宋志平负责;二分社在北蜂窝,社长是吴长印;三分社设在宣外路西,社长就委派给陈彦龄。当年,国家体委武术处长毛伯浩非常支持成立三分社,并常去三分社观看陈彦龄教拳。
(三)知礼重义得武术和医术真传
陈彦龄是个穷“把式”——靠抡捶打铁、拉排子车糊口的把式还不穷吗?穷是穷,但投了数位师父,个个待之如父,管吃管喝,甚至请至家中养活。用旧武林的标准衡量,真算个知礼重义的徒弟。
崔通达回到枣强后,每年总要来京一次看望朋友、弟子。来了就住在陈家,一住就是数个月。
赫寿岩不仅练武,还悬壶济世,操着按摩职业,用不着弟子多少钱。可陈彦龄对赫老师却从不含糊,常去帮忙做活,按时按刻孝敬。
王喜庆、王金生父子的境况与崔、赫二位不能相比,是穷师父。王喜庆没有事由,王金生靠拉车卖水、煤场帮工维持生计。陈彦龄便将王喜庆接到车子营1号陈家去住,并为老人置办了全套铺盖。王金生仅比陈彦龄大6岁,他结婚时陈彦龄极力帮衬。
自古人心换人心,穷把式自有穷交情。做师父的放着这样的徒弟不传,传与谁?
前边说过,赫寿岩传给他《混元剑谱》,那是世间稀有的剑法。王喜庆、王金生父子将“八极拳”的理论《练法》一书传与陈彦龄,同时传与他《全枪论述》、《铁砂掌百日功》。王氏父子还有一套“泄功”,是练完功后调整气血的复元之法,也传给了他。
陈彦龄尊师敬长的品德是没挑的,他对待武林同仁也是礼义为先。他照顾过的老武师有十数人。1948年底,从武清县来了一个姓孙的老头,六十多岁,是个打金银首饰的匠人。这人在京无亲无故,因为家乡打仗,暂时回不去。经武术界朋友介绍,找到陈彦龄,希望能在他这儿住些日子。陈彦龄当即应允,收拾了房间,招待老人住下。
老人平日爱看陈彦龄他们练功,自己却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他住了一年,转眼全国解放了。
1949年腊月的一天晚上,孙老头来到陈彦龄的房中,开口道:“孩子,我打扰你们一年多了。现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也该回家看看了。没什么谢你的,留给你点东西吧。”说着,他拿出了两本里儿面儿都发黄了的书。陈彦龄定睛一看,一本是《达摩老祖易筋经混元一气》,一本是《小儿推拿》。孙老说:“这本《达摩老祖易筋经混元一气》是古谱,咸丰八年的抄本。原来是皇宫内院的玩意儿,后来传到李瑞东的手里。我年轻时在李家打过首饰,李瑞东将功法传了我,谱子也给了我。书里有‘八段锦’、‘十二段锦’、‘祛病延年法’、‘旱沐浴’、‘吐纳法’、‘行功法’,是稀世之宝。这套《小儿推拿》也不可小看,是专为孩子治病用的推拿法。从婴儿至16岁的孩子,有了病不用吃药,只用推拿便可治愈。老辈人说过:会了小儿推拿法,等于神仙一把抓。我在江湖上浪荡了三四十年,始终没找到可心的传人。今儿,我就把这两样传了你吧。”陈彦龄喜出望外,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孙老传了书后,又住了两个月,将功法一一指点,见陈彦龄俱已掌握,方才了了一档心事,安心上路了。
陈彦龄已年届九十,但他闲不住,仍操练武术,辅导子女。近年来,他一方面把长子陈步金打发到武术辅导站去任业余教练,教授“八极拳”;一方面拿出了真传孤本,誊写注释,准备献给国家。为保证科学性,他还专门请针灸、按摩医师对《小儿推拿》做了鉴定。陈彦龄说:“老前辈将东西传了我,是信得过我。我不能把它当棺材瓤子,应当贡献给国家,让它为大伙的健康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