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掌上流云
32143900000082

第82章 云遮月

京剧老生的唱功,嗓子不显太亮,超拔中有苍劲,谓之云遮月。没嗓子不行,像天空没月亮;大月亮白花花洒一地,没遮拦也无余韵。

萨克斯管也算云遮月,好好的意思不好好吹出来,沙沙有痕,像风筝有线拽着,挣脱,迸裂,又像烟酒过度人的嗓音。萨克斯——萨斯不好听,依旧译称为昔士风——不是老生。老生“遮”住之后,典雅,从容。昔士风堕落,是长期的宿醉者,酒老没醒。高音昔士风是青年人,心高气盛。如果说小号是百米冲刺,高音昔士风顶多算百米跨栏冲刺,在可以称作嘹亮的音色中有沉思挡着,一层薄云。

云遮月的事物很多,如日本料理,坛坛罐罐多到桌子上放不下。两片相叠的生鱼,比火柴磷片还小,专碟送至。一点苏子叶,一点黄豆,一点胡萝卜丝,都设置专门的盛物,仿佛黄豆和胡萝卜丝一碰上会爆炸。最后眼花了,筷子举在空中不知所夹,方的圆的扇形的条形的盏(和上面的花纹)与东一撮西一撮的食品混淆一体,真不知夹什么,肚子咕咕叫,只好说“云遮月”。日本人的怪癖没来由,摆布瓷盘大阵是其一。景德镇瓷厂厂长儿子结婚都不摆这么多碟子碗儿,你弄啥?只苦了洗碗工,估计他的工佃比大厨还得高。

肥胖短腿的中年女人也搞云遮月——这跟日本没关系,她们喜穿黑色弹力脚蹬裤,肥月在黑云里裹着荡着。这裤子最能透露腿的粗憨和短,那穿它做啥?我估计,穿的人腿上一紧,感到肉没了,跟黄鼠狼的缩骨法一样。眼睛往下瞧(俯视),眼力局限,也觉腿细。

云遮月还有多种,唱老生的别生气,说着玩呗。假发套?算一种。浓密的黑发罩在肉头上,普及严密,发际一点须子都没有。烤牙算不算云遮月?也得算。原来听说烤全羊、烤腰子、烤鸡胗、烤牛板筋、烤电,现在烤牙,锔上一层化学釉子,比细瓷的白茶碗还亮。见过两位烤牙人士,一位显得牙多,笑后嘴宽出两个牙的位置;一位显牙长,像鼹鼠啃萝卜。双眼皮也是云遮月,人工多出来一层麻烦,让自己觉得比早先好看。人工双眼皮人士“遮月”之后,出现新情况(肿了烂了是另一回事)。她们,一、眼深邃,像法官和哲学家的眼神。其人性情如故,嘻嘻哈哈照常,光眼睛深邃让人吃惊。二、眼忧虑,眼皮多出麻烦之后,仿佛多了心事,让人同情。三、割双眼皮连带搞欧式眼,古怪。欧人之陷眼,配套设施有高眉弓、高鼻、窄条巴掌脸与蓝黄灰瞳,一衣带水,唇齿相依。歌说,“我们亚洲”的人,光搞凹眼,其他照旧,“二十年之前旧板桥”,成了电玩里身份不明的外星人,没欧好。最俗的“云遮月”是茉莉花茶。把茶的一世清白都糟践了,香得不识好歹,投怀送抱。茶这东西,除了水之外,跟什么都不兼容,不管你公子王孙、真金白银,不沾你的光,也受不了你的俗气,包括茉莉花如醉如痴之俗。

云月之间有天生的默契,像眉眼天生默契,微风水纹默契,人工造不得,造不好是云不遮月或没什么月可遮。也别说人工的都不好,也有绝配,泳装三点式遮得好不好?用首长的语调说:“很好嘛!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