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光明大手印:智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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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诗意

1.被生活剪碎的女儿心

我在“大漠三部曲”中刻画了两种女性:一种代表凉州女人的美,比如莹儿、兰兰、月儿等等;一种代表被生活剪碎了女儿心的女人,比如莹儿妈、灵官妈等等。

凉州的姑娘,最初都很美,就像我笔下的莹儿、兰兰等人。但是,她们的女儿心很快就会死去,后来都会变成莹儿妈、灵官妈那样的母亲和妻子。苦难生活消磨着她们的浪漫,最后,她们从充满幻想的凤凰,变成家里的老母鸡,想飞,也飞不起来,只好扎扎实实地劳动,每天忙于家务,和各种琐碎的农活。比如兰兰。兰兰是一个典型的凉州女人。她的经历,就是典型的凉州女人的生活。你从她的身上,就可以看出,凉州的姑娘们,为何会丢掉她们的浪漫。

在凉州,一个女人要想保持浪漫的心,就会活得很艰难。因为,她们的生活环境一点都不浪漫,也不允许她们浪漫。假如其中突然出现一个浪漫的女人,她就会被所有人当成妖精。所以,我一写到凉州的女人们,就充满了悲悯。

我作品中的女性,比如兰兰、莹儿、灵官妈、莹儿妈等人,看起来是不同的个体,其实代表了凉州女人的转变过程:从少女时代、少妇时代的浪漫,到中老年的不浪漫,甚至是一种赤裸裸的、老母鸡般实在的东西。但这怪不了她们。因为,她们没法不实在。她们要养家,要糊口,为了孩子,为了丈夫,她们只好掐碎自己的浪漫。这种人多不多?很多。大部分凉州女人都是这样。

每一个凉州女人,都是很好的母亲,很好的妻子,但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是很好的情人——当然,这个时代的一些凉州女人可能不太一样,但这样的女人仍然非常稀少,不可能形成主流。

对凉州女人来说,家和儿子就是她们的宗教,她们的信仰。她们不在乎自己怎么样,却一定要让儿子有很好的未来。哪怕为此牺牲自己,她们也心甘情愿。一些母亲对儿女的爱,已经上升到信仰的层面。所以,凉州女人是伟大的母亲。

现实的严酷和心灵的向往,会在凉州女人的心里构成一种巨大的冲突。这种冲突折磨着她们,但同时又升华着她们的心灵,让她们变得伟大。因为,她们不得不思考自己活着的理由。如果找到了这个理由,她们就能忍受命运的一切;如果找不到这个理由,或者再也无法实现这个理由,她们就可能会选择不活。大部分东部女性都不是这样。因为,她们的首要问题,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活得更好。正是这个区别,造成了东西部女性的许多差异。

支持西部女性活下去的理由有时很小,比如儿子、丈夫、家庭等等;有时也会很大,比如爱情、信仰等等。“大漠三部曲”中的莹儿,就把爱情当成活着的理由,在《白虎关》中,她活着的理由遭到了玷污,而且,现实不再允许她守住这个理由,所以她宁可不活。兰兰也是这样,她活着就是为了信仰,如果不能守住信仰,她就宁愿不活。月儿同样是这样,她的理由是爱情,为了守住爱情,她宁愿选择自杀。她们的生活固然是充满苦难的,但她们对某个盼头的坚持,却让她们超越了动物的层面,升华为真正的人类。

不过,为儿子和家庭活着的西部女人,同样可以放弃女人的很多追求,包括爱情。因此,她们不是很好的情人。就算她们找情人,也往往是出于某种需要,并不单纯为了爱情,也不单纯为了及时行乐。从本质上说,她们只有两种角色:一是妻子,二是母亲。其他角色的存在,有时只是为了满足这两种角色的需要。所以,凉州女人值得尊重,但不一定可爱。

凉州一些非常窝囊的男人,总能将自己浪漫、迷人的妻子,变成一点都不浪漫、不迷人的婆姨。可凉州女人不管怎么苦,都很少选择离婚。一旦离婚,她们就会觉得,自己的脸上,被划上了一条永远洗不清的黑 道,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来。因此,为了保持家庭的稳定、孩子的幸福,很多凉州女人不得不放弃浪漫,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生活,艰难地活下去。后来,她们心里或许还留着一点浪漫,可这点浪漫,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所以,我就在“大漠三部曲”里塑造了一些女人,以及那些剪碎她们女儿心的事情。

你会发现,我笔下的一些美丽女人——比如莹儿、兰兰、月儿等等——都有信仰,但仍然活得很累。她们不是没有飞翔的心,只是忘不了自己的“本分”。就算她们偶尔扇几下翅膀,也还是忘不了,自己最主要的任务是“生蛋”,然后把小鸡抚养大。所以,凉州少有浪漫的女人。凉州那些浪漫的女人,大多活在我的作品中,现实里很少能见到。

例如,我认识一个家庭背景很好的凉州女人,她的父亲是某中专的校长,但她嫁给了临时工。后来,她爱上一个优秀的男人,发生了婚外情。但是有一天,那男人逼她离婚,于是,她就毅然把那段爱情给斩断了。就是说,即使她的老公不优秀,在别人眼里跟她不般配,她也会把家庭和母亲看成自己至高无上的责任。为了这个责任,她可以抛弃其他的一切,包括爱情。

西方的已婚女性如果爱上丈夫之外的男人,或许会主动选择离婚,就算同样在中国,别处的一些女人如果发现丈夫没本事养家,也有可能抛弃他,或者去傍大款,但凉州女人却不会这样。对凉州女人来说,母亲和妻子是她们的天命。当然,凉州也有傍大款的女人,但不多。而且,一些凉州女人在傍大款时,仍然不会忘记自己的“主业”。她们会借着傍大款这种方式,更好地扮演母亲和妻子的角色,从而实现利益的最大化。所以,凉州女人非常实惠。

我和老婆上街时,曾经对她说过,凉州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好女人。很多好女孩考上大学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就算一些好女孩留了下来,很快也会变得不好、不可爱了。不但凉州是这样,似乎整个甘肃都是这样。

所以,同济大学的一位硕士采访我时,我对她说:“没有好女人,我就创造好女人,不然怎么活呢?”我是真的没有好女人就活不下去吗?当然不是。对我来说,“好女人”代表一种向往。真正无法继续的,其实是没有向往的生活。

2.女性的可爱与局限

作为作家,我有个职业病,就是习惯于观察女性,研究女性。我发现,众多女性的主体意识还没有觉醒。当然,不只女性,我们的传统文化,本身就存在这个问题。它是一个通病。

以前,我对女性有偏见,总觉得跟女人打交道很麻烦。因为,女性喜欢听好话,我却不会违心地讨好别人。于是,女人们便觉得我木讷、无趣、没情调。总之,不讨她们喜欢。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些很优秀的女性,但我发现,那些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性,想要继续向上突破、自我超越——并非名利上、职位上的突破,而是心灵成长上的突破——仍然很难。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她们束缚了自己。

她们总是不够自信,在“女性”这个概念的约束下,给自己设置了很多条条框框。例如,她们或许会觉得自己不如男性,不可能达到某种高度、某种境界,或者觉得自己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要嫁人、生孩子,走得太高也没有用,等等。事实可能不是这样,但假如她们真的这么想,就一定到不了那种高度与境界。

我举个例子:如果你从小把一匹马拴在小树桩上,它怎么挣都挣不脱,几天后,它就会放弃。即使后来长成大马,头轻轻一抡,就能把树桩拔起,它也不会去挣了。很多女性都是这样。刚开始,制约她们发展的,仅仅是传统习俗,或者某种潜规则,到了最后,即使客观条件允许她们发挥某种才能,她们也不会去努力了。换句话说,好多女性不是真的到不了某种境界,而是自己放弃了。这与生理无关,主要还是心理和观念的问题,也是自信心的问题。当然,不只女性,每个人在面对成长时,都会面临这个问题。

另外,制约女性发展的,还有一个“情”字。

很多女性有理想,有抱负,对人生也有更高的追求,但她经常把所有东西,都建立在情感上。一旦情感的基石动摇了,她就会自己把美好的构想全给打碎。这是很可怕的。因为,情感本身就是一种脆弱、善变的东西。好多女性注定成不了大气候,没有大成就,就是这个原因。

而且,女性天性虚荣,对感官美有种天生的追求。例如,她们喜欢打扮,希望得到异性的赞美与青睐,也就是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还有诸多生理上的原因,也会轻易引起她们细微的心理变化,形成一种放纵的情绪。她们天性中的感性成分过强,理性成分相对弱一些,追求某种东西时,很容易会失去理智。这些失控的、非理性的东西,会在她们追求真理的过程中,造成很大障碍。所以,她们必须自我约束。

对于这部分女性,我推荐安徒生经典童话《海的女儿》。不要把它当成儿童读物,要知道,好的童话,不仅仅是写给孩子们看的,也是写给成年人看的。那里面,包含了很多真理。

当然,好多女孩子童年时都读过这部童话,但我不知道,真正读懂的人,有多少。在我看来,其中包含了女性最可贵的美德,和女性成长的真理。而且,那真理不是仙女说的,它来自巫婆的忠告。很多女孩子在憧憬灰姑娘的奇迹,梦想嫁给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生活”时,可能会忽略这些重要信息。

《海的女儿》打破了公主嫁给王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结局,是一则少有的悲剧。正因为它是悲剧,美人鱼公主才深深地打动了全世界读者的心,成为丹麦的文化形象,世代相传。那些感情用事,理性思考不足,将情感、婚姻、家庭作为生活主旋律的女性,更应该用心品味这个故事。

人鱼公主十五岁第一次浮上海面,遇到落水的王子。她救起王子,然后回到海底,但她爱上了这个人类。因为爱,她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渴望更大的世界,也渴望美好的爱情。当老祖母和姐姐们无法为她解惑时,她就用甜美的嗓音,跟海底的巫婆换来魔药,让自己脱胎换骨,变成了人类,还被王子接进皇宫。但是,脱胎换骨的代价,让她无法告诉王子,真正救了他的人,不是人类公主,而是自己。最后,在王子的新婚之夜,姐姐们从巫婆那里换来一把刀,想让小美人鱼杀死王子,重新回到海底,但她最后还是选择牺牲自己,成全王子的幸福。

这个故事展现了女性的浪漫,女性对幸福的憧憬,也展现了女性最可贵的美德:善良、真诚、忠贞。为了爱,为了梦想,为了信仰,貌似柔弱的女性会迸发出惊人的勇气、坚强和力量。她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甘愿忍受苦难、屈辱,甘愿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

安徒生赞美这样的女性,但另一方面,他也借巫婆之口,说出了自己对年轻女性的忠告与祝愿:第一,巫婆说:“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假如你不能使他为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了。在他跟别人结婚的头一天早晨,你的心就会裂碎,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就是说,单纯把儿女情长作为全部生命意义来追求的人,不一定能收获真正的幸福。永恒的幸福,不能依赖别人施舍,只能自己创造。生命价值也是如此。第二,巫婆说:“我必须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的贵重药物的交换品!”就是说,你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世界上永远没有免费的午餐。永远不要心存侥幸,为了小利、小恩、小惠,放弃最重要的独立、人格和尊严。换句话说,女性想要得到人生的成功与幸福,最重要的,不是找到一个好男人,而是拥有一颗明白、觉醒的心。

《海的女儿》中展现的女性美,既是女性的弱点,也是女性最可爱的特质;既是女性的悲哀,也是女性的伟大。因为,这种女性在作出选择时,考虑的往往不是功利,纯粹是情感和爱——可惜,在功利文化的熏陶下,这样的女性已越来越少了——相反,一些克服了这一弱点的女人,可能在性格和心理上,都比一般女性更坚毅、更稳定、更刚强。所以,她才能达到一般女性难以企及的高度。但这时,人们又会说,她不像女人,不可爱。可见,很多事情都说不清。

在《无死的金刚心》中,我塑造了一个人鱼公主那样的女人,叫莎尔娃蒂。很多人读到莎尔娃蒂的故事,尤其读到她写给主人公琼波浪觉的信时,都非常感动。他们都觉得,莎尔娃蒂对琼波浪觉的爱,是世界上最纯粹、最美好的感情。想到她后来代替琼波浪觉承受恶毒的诅咒,在剧痛中孤独地走向死亡,很多人都觉得非常心痛,希望她最后能得到解脱。但是,我仍然告诉那些读者,只要你对其生起执著,无论多么美妙、多么值得珍惜的感情,都会成为你的魔障,或者烦恼的根源。因为,它们不可能永恒。再坚贞的感情,也是一些浪漫的情绪,很快就会消失。情绪消失了,爱情就没了。就算人们能像莎尔娃蒂那样,将爱情变成信仰,比一般的世俗情感更坚定,它还是逃不过死亡。而且,如果莎尔娃蒂死时没有放下对琼波浪觉的执著,她就无法解脱。有执著,必无解脱。无论那执著有多么美丽,都不能换来一个很好的结局。当然,莎尔娃蒂确实是个值得尊重,也非常可爱的女人。

所以,我也说不清现代女性应该追求什么。不同的心灵,有不同的追求;不同的因缘,适合不同的选择。只要她锻炼出一颗明白、觉醒的心,知道不同选择的结果分别是什么,她就可以作出任何选择。不管你是女性,还是男性,都应该明白,人生境界也罢,成功与幸福的程度也罢,都不会超出你的心,也不会超出你的选择。

3.生死之间的尊严与诗意

我的小说《白虎关》里,唯一真正原生态的、没经过艺术提炼的东西,是莹儿的遗书。它是西部农村一个女初中生的随笔,我一个字都没有改过。这说明,西部那片土地上,流淌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纯洁的诗意。

但是,功利的世界却不断在扼杀着这个东西。

比如,写下这篇随笔的女孩,一直在追求梦想和希望,可直到今天,她的梦想仍然没有实现,她仍然痛苦地活着。最可惜的是,她在庸碌生活的熏染下,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那时的诗意,甚至忘记了自己写过那么美的文字。

西部也罢,东部也罢,其他地方也罢,都有好多这样的女孩。最初,她们也有浪漫的幻想,也有美好的期望,也有陶醉了自己的一种诗意,但生活却残酷地绞去了她们身上的女儿性,让她们变成莹儿妈那样的女人。

所以,吴金海老师建议我删掉那封遗书时,我仍然把它留下了。我想以这种方式,留下那份诗意,纪念那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这样一颗心灵。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这一点?

在《白虎关》研讨会上,我发现,对于某些问题,东部人和西部人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好多东部读者都问我,莹儿为啥要寻死?他们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们觉得,莹儿既然九死一生地走出了沙漠,甚至愿意嫁给猛子,为啥宁死也不肯嫁给赵屠夫?但西部读者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西部人对死亡的看法,跟东部人完全不同。在西部人眼里,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如何死去,比如何活下去要重要得多。他们认为,人的价值,就定格于死亡的那一刻。如果一个人为救人而死,他就是英雄;如果他为杀人而死,就是罪犯。不管他生前怎么样,赚了多少钱,有多少楼房,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在《白虎关》中,猛子面临死亡时,曾专门思考过这个问题。他那时的好多想法,就代表了一些西部人对死亡的看法。

在中国古代的西夏,有一种习俗,人们把为爱情而死的人,看成是烈士一样地尊重。这观点,也影响了当代的西部人。西部流传着很多殉情而死的女子,她们成了西部的图腾之一。

真正的宗教修炼者跟西部人一样,他们重视死前实现的价值,远远超过活着时能得到什么。他们修炼了一辈子,就是为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实现一种神性的超越。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所有的修炼都没有真正的意义,只是在为下一个轮回积累资粮。

关于修行与死亡,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很久以前,西部有个老修行人,叫密勒日巴。他修得很好,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当时有个格西——也就是佛学博士——很嫉妒他,因为好多人都去找他,就没人供养自己了。于是那格西总想除掉密勒日巴。有一天,格西叫来自己的老相好,让她端一杯毒酒给密勒日巴喝,并且承诺那女人,只要她毒死密勒日巴,就送给她一些很好的首饰。女人答应了,便端着毒酒去找密勒日巴。密勒日巴知道她心中所想,就对她说:“我可以喝下这杯毒酒,但如果我现在死去,你就拿不到首饰了。这样吧,你先拿到首饰,我再喝这杯酒。”女人回去拿了首饰,又来找他。他果然兑现了承诺,爽快地喝下了毒酒。因为,他想成全女人的心愿。在这种巨大的悲悯心面前,值得与不值得的问题,已经微不足道了。而且,他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中国人也能像苏格拉底那样从容赴死。

西部有好多人都可以淡然、从容地面对死亡。因为,对西部人来说,死亡是人生的最后一个行为,也是最重要的行为。它足以展示自己一生的尊严、追求与存在,是值得珍视的。

西部民歌“花儿”便将西部人的这一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花儿”很美,每个听众,都会为它陶醉。据说,“西部歌王”王洛宾当年之所以没去法国,留在西部,就是因为听了“花儿”。他认为,“花儿”就是真正的天籁。不过,西部民歌最美的,不仅仅是如泣如诉的、灵魂撕裂般的旋律,还有其中承载的大善精神、人民立场、苦难意识等心灵层面的东西。这也是西部文化中最美的东西。如果你能读懂“花儿”,也就明白了莹儿的死。

莹儿的尊严被玷污了,信仰即将被毁灭,人格也受到了世俗最彻底的摧残。她宁愿用高贵的死实现最后的升华,也不愿为了苟活而堕落。这就是西部人面对死亡的态度。

西部人大多为了某个理由而活,也甘愿为了守护这个理由而死。爱是其中的一个理由。莹儿就是一个为爱而活的女子。

东部人之所以不理解西部人的这种人生观,是因为,他们将死亡看成了一种毁灭。实际上,死亡不一定是毁灭,有时,它会把一个人的生命瞬间点亮。

比如,刘胡兰当初如果没有牺牲,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迅速变老、变丑,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但高贵的死亡,把她变成了一个精神的图腾。这让短暂的生命,拥有了一种比岁月更永恒的价值。

又例如,很多人都看过《红楼梦》的小说,或者电视,大家愿意林黛玉那么美好的女子,嫁给薛蟠那样的好色之徒吗?《红楼梦》中的林妹妹是最美的,在贾府落难前,她就死去了。如果她没有死,嫁给了任何一个不如她的男子,清凌凌的水,就会变成糨糊般的泥水,这有啥意思呢?

所以,西部人把死亡看成人生中最美的定格。

其实,东部也有过这样的定格。例如苏小小。苏小小很年轻就死去了。但她认为,能在最美的时候死去,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因此,很多文人都把她当成最美的女人来尊重和祭奠。后来,好多文化涌入东部,像苏小小这样的女子就越来越少了。人们宁愿苟且地活着,也不愿高贵地定格自己的生命。

因此,莹儿的死并不消极,反而代表了一种高贵的生命态度。它告诉这个世界,有一种东西,或许比生命本身更加重要。

当然,莹儿的死一直不为人随喜——很多评论家都认为她不该死,很多读者也不希望她死。这是个悖论,死不忍心,活不可能——除非她不再是莹儿。所以,在最近出版的“大漠三部曲”中,对于莹儿的死活我作了模糊处理,没有确定她的归宿——

关于莹儿,凉州流行着许多传说。

有人说,莹儿死了,她并没走出那个秋季。这说法,虽说让许多人疼痛,但这是真实的人生。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留在尘世的。所以,无论多少人希望她活,但谁都明白,追求完美的她,在这年头,是很难活下去的……这说法,有个强有力的证据:从那以后,沙湾人再也没有见过莹儿。只是,也没人发现她的坟堆——当然,要是她那样死了,娘家是不愿留坟堆的。

也有人说,莹儿被救活了,解除了那个婚约。在一个飘满黄尘的下午,历尽沧桑的她,终于走出了那个惨白的黄昏,也走出了那个蜗居在沙漠皱褶里的小村。人们都喜欢这说法,那年头,这是最叫人欣慰的说法了。都说,莹儿能走出命去。都说,莹儿带着盼盼,还有婆婆送还的那匹压箱底的布——怪的是好些人留意了它——去找盼头了。都说,搜遍天涯海角,不信还找不到灵官……不过,也有人担心,莹儿即使真的找到了他,她能找到的那人,还是不是她想找的“灵官”?都说,这年头,啥都变了,出去时是处女,回来时却成了婊子,那找到的灵官,还是灵官吗?

这时的凉州,除了白虎关外,很少有“都说”的话题了,这些“都说”,却风一样卷开了,仿佛那事儿,跟自己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