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完了饭,也不离去,除了吃得最慢的施戴子在收拾碗筷以外,其余各人都坐着,仔细聆听令狐冲讲述此次下山过程。岳灵珊给令狐冲端了一杯茶过来,令狐冲要接时,岳灵珊却缩回了手,嗔道:“大师哥,你这次下山,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可不睬你了。”口中说着不睬,却将茶放在令狐冲身前的桌上。令狐冲笑道:“小师妹,这也不能怪我,我走得早了,那时你还没有起床,所以不知道。小师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岳灵珊道:“不要,什么礼物都不要。”眼睛却看着令狐冲的手。
令狐冲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岳灵珊,岳灵珊打开时,众人都低低的“哦”了一声,盒子里面装的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珠子通体透明,更为难得的是,在珠子内部,有一条金色小龙,在灯光的照耀下,这龙似在微微游动。令狐冲说道:“小师妹,你可喜欢这礼物,这珠子在阳光底下又是另一种颜色,到了晚上,这龙还会发光。”岳灵珊说道:“到了晚上还会发光?那这是夜明珠?”令狐冲道:“我也不知,好像若是白天装在盒子里面,不拿出来见阳光,到了晚上就发不出光了。”岳灵珊道:“不管了,反正这珠子好玩得紧,爹爹,要不现在把灯吹了吧,珊儿想看看怎么发光的。”岳不群说道:“珊儿不可顽皮,你要看,待晚上快睡觉之时再看。现在让冲儿说。”岳灵珊只得怏怏地收起了珠子,屋内众人都盯着令狐冲。
令狐冲先是笑了一笑,接着又摇了摇头,最后却叹了一口气,宁中则皱眉道:“冲儿,让你说,你便说,弄这许多古怪做甚。”令狐冲道:“是,师娘,只是弟子这次下山,既危险又好玩,更有一些无奈。”岳不群说道:“哦,你倒说说看。”令狐冲道:“危险的是遇到那人的时候,好玩的是路上遇到一些可笑之事,而无奈却是最终的结果。”岳不群道:“那好,你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出来。”
令狐冲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下后,方才开口说话,这时施戴子也收拾清洁完,寻了一个位置坐下聆听。令狐冲道:“弟子下山之后,向梁伯借了一匹马,直接往汉中赶去,一路上晓行夜宿自不必说了,到了第六日傍晚,弟子终于到了地头,那处地界可比我们华山热多了。弟子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想先休息一晚,待得明日,再去探听那飞贼的消息。谁知便在当晚,那客栈之中就出了事。”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脸上笑盈盈的,显是一件趣事,王炎追问道:“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说。”
令狐冲不慌不忙说道:“我住进客栈之时,天色已晚,让店伙给我做了一碗面,吃了之后,我自去房间里打坐练气。但我正要睡觉时,却听得隔壁传来吵闹之声。”令狐冲看了岳不群一眼,接着说道:“我本来也懒得管闲事,用被子蒙着头,想就这么睡去。但吵闹之声越来越大,我实在睡不着,只得走出门去,看一看是什么事情。我开了房门,却看见那厅堂之中已站了好些人,都盯着我隔壁的房门看,这时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打开,里面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来,那人穿了一身白衫子,却被扯得乱七八糟,脚步虚浮,不似会武功的模样。紧接着那人身后又跟出了两人,一男一女,两人都莫约三十来岁。那男的满面凶恶之色,那女的却矫揉造作,一边走一边还假装哭哭啼啼。”
岳灵珊问道:“大师哥,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假装的?”令狐冲笑道:“常人哭泣,一般都有眼泪,那女的哭了半天,只是用手中的今方巾不断擦拭眼睛,脸上的粉倒弄下不少,却不见半点眼泪。我平时看多了你哭,如何不知她是假装的。”岳灵珊故意撅着嘴哼了一声,说道:“你怎么看得那么仔细?嗯?”令狐冲不由有点尴尬,他这个年龄,对男女之事,是懂非懂的,听岳灵珊的语气,似乎是怪责他不该盯着那女人看,令狐冲干笑了两声:“师妹你想,本来都到了睡觉时分,被人吵醒肯定火大,且那三人又来得突兀,我当然要一个一个仔细的查看了。”
王炎听令狐冲说了前半段,已然知晓这是江湖中最常见的讹诈伎俩“仙人跳”,但令狐冲讲起来的时候,却不住发笑,且听听怎么会让人如此好笑的。令狐冲续道:“那三人走出来之后,凶暴男子抓住白衫男子的衣襟,用力打了两个耳光,嘴角的血都流了出来,那女子过来挨着凶暴男子,说道:‘得让他赔钱。’凶暴男子也叫道:‘拿钱出来,否则让你进大牢。’白衫男子却不说话,只是在那里低头掩面,似是不愿旁人见着他的样子。”
岳不群道:“冲儿,无关紧要的细节就不必详述了,你直接讲那几人是做什么的。”令狐冲道:“是,后来我问了客栈掌柜的,原来那凶恶男子和女子是一对兄妹,经常在那一带转悠的,若是看见孤身一人的外地旅人,那女的就上前搭讪,待到被带入房中时,那男子就冲进去,说那女的是他妻子云云,要人赔钱,否则就报官。一般外地来客,住在客栈里的,多少都会有些银两,又怕麻烦,所以他们长此以往,倒也弄了不少钱。”岳不群环视了众弟子一周,说道:“江湖里的门道还有许多,你们也长长见识。”岳灵珊道:“大师哥,想必是那白衫男子最后赔了钱,这才得以脱身,对吧。”
令狐冲道:“若是这么简单,就不好笑了。那白衫男子始终一言不发,而围在四周的人群,显是看惯了那对男女的这等勾当,脸上神色木然,竟然还有两人在一旁赌博,赌那白衫男子最终会给讹去多少钱。我看到这里,已然是心火上升,只待那凶暴男子再动手,便要给他教训。”岳不群点头道:“看见不平事,就当出手,只是那人不会武功,你教训时不得伤人肢体。”令狐冲笑了笑,说道:“还没等我教训他呢,那女子等得不耐烦,抓住那白衫男子的衣衫用劲一扯,却见到掉下一块玉佩,那对男女顿时呆了,那凶恶男子先放开了手,又低声叫道:‘大哥。’那女子却跑回了客房之中。”
岳不群皱眉道:“怎么,他们三人是亲兄妹不成?”令狐冲道:“怎么不是,只是那白衫男子,也就是他们大哥,从小被送了出去,过得这些年,抚养他的那户人家家主病亡,家中又无其他任何亲人,家产便全数传与他,他这次回来,是想寻亲,好一并接了过去享福,却不知道,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岳不群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他自己居心不良,否则怎会上这种恶当,所以为师一向要你们谨言慎行,洁身自好。”
令狐冲道:“那三人认了兄妹之后,那凶暴男子和那女子先行离开了客栈,那白衫男子仍在那处客房住下。我见都安静了下来,便也回房睡觉,谁知那飞贼,便是由这白衫男子引出来的。”王炎道:“莫不是那白衫男子是做珠宝生意的?”令狐冲说道:“正是,阿炎你怎知道?”王炎道:“我想既然是独行的飞贼,必然不会瞧上银两金锭什么的,这些东西太过沉重,而若是盗些古董字画,却又难以销赃。因此只有对珠宝下手,价值又高,又不会有什么记号。”令狐冲点头道:“那白衫……就是那吕文清,我后来将珠宝还给他后,问了他的姓名来历。他被送往的人家,也就是他养父,是一个珠宝商人,因此他继承了家产之后,也接过了珠宝生意,这次来汉中,除了寻亲之外,还带来了几件颇有价值的珠宝。”
王炎问道:“那后来你是怎样找到那飞贼的。”令狐冲道:“我被他们这么一脑,睡意全无,想要喝酒吧,就怕误事,只得让店伙给我泡了一壶浓茶,在客房里一边喝一边思量怎样去找这飞贼,后来茶喝多了,我就出去上茅厕,回去时,却看见屋顶上有个东西一闪,我就留了心,蹲在墙角细听。”
岳灵珊道:“那屋顶的可就是那飞贼?”令狐冲点头道:“正是,那闪光的就是飞贼所用的一个钩子,这飞贼当真是好本事,后来事情办妥后,我又回到客栈的房顶上去看,竟然一点痕迹也无。一般的强盗都是从窗子喷入迷药,叫做什么“五鼓返魂香”的,将人迷倒后破窗而入盗取财物,但比上这个飞贼,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岳灵珊急道:“大师哥,你就别夸这飞贼了,你最后不是将他打败了么,你夸他岂不是在自夸。”令狐冲笑道:“是是,这飞贼盗窃技术虽然高明,但手底下的功夫却很一般,我后来在那房顶仔细寻找了好久,才知道他是怎么得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