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西院,王炎正在收拾东西,一边翻拣着一边念叨:“雨伞,又重又难看,不要;衣裤,鼓鼓囊囊一大堆,不要;银子,硬梆梆冷冰冰的,不……哎,这个可不能不要,出门在外,苦了银子可以,可别苦了人啊。”王炎收拾停当,踱着方步走到令狐冲门前,叫道:“师兄,收拾好了没有。”令狐冲走了出来,说道:“早就收拾好了。”王炎先看了令狐冲一下,然后又绕着他转了两圈,说道:“师兄,你怎么什么都不带?”令狐冲笑道:“你不是说有了银子就什么都有了么,所以我除了剑,就什么都没带。”王炎说道:“嗯,不错不错,看来是近朱者赤啊。你带了多少银子?”
令狐冲笑得更加灿烂,说道:“一两都没有。”“什么?”王炎叫道:“一两都没有,那你拿什么买东西?”令狐冲拍了拍王炎的肩膀,说道:“我不是有你么,有了你就有了银子,有了银子就什么都有了。”说罢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王炎恨恨道:“好小子,你看到时候我会不会给你。”然后摸了摸好好放在怀中的钱袋,跟着令狐冲往正气堂走去。
正气堂前,华山派众人聚在一处给令狐冲和王炎送行,此时劳德诺已走了约有一个时辰,陆大有等人丝毫没有发现少了一人,劳德诺在他们印象中,就是属于那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宁中则拿了两个包袱出来,对这两个小子说道:“到别派去送信,切记不可缺了礼数,节俭虽说是美德,但也不可太寒酸。这里面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裤,还有鞋子,要上山拜见定闲师太、天门道长之前,好换下你们的旧衣。”令狐冲和王炎接过包袱,心里感到一阵暖意,这衣裤鞋袜,定是师娘亲手做的。
陆大有挤在令狐冲和王炎两人中间,将两人一起抱住,叫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可得早点回来啊,这华山上没了你们可就不好玩了。”梁发则悄悄靠近二人说道:“我爹爹的酒楼那准备了好酒烧鸡,二位师兄下得山去之后先去那里。”王炎笑着往他胸膛上锤了一拳,说道:“你小子用你老爹的钱来贿赂我们,有何用意?”梁发笑着走到一旁。施戴子虽不作声,但满脸却是不舍之意。
岳灵珊走上前来,这次虽没有哭泣,但眼眶红红的,对二人说道:“大师哥,二师哥,一路小心啊。”然后将两个东西交给两人,王炎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两粒唤作“路路通”的平安符,用一段红绳系着,王炎立即戴在了脖颈之中,说道:“谢谢小师妹了。”令狐冲却是紧紧攥在手里,另一手轻轻抚mo着岳灵珊的头,说道:“大师哥又不是去打架,只是送信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比上次杀那个飞贼还快。”岳灵珊点了点头,退后两步,抓住宁中则的衣袖,望向令狐冲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些无法述说的东西。
岳不群见众弟子闹得差不多了,轻咳了一声,令狐冲和王炎一齐道:“师父。”岳不群说道:“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二人切记不可惹事,但遇到不平之事,能帮的一定要帮,急公好义乃武林正派人士应当做的。”两人点了点头,岳不群走到近前,双手搭上二人肩膀,说道:“书信一定得收好,若遇到身份不明之强敌,得迅速销毁,不可落入敌人手中。”转头对王炎道:“你还记得为师给你的那本册子上的四个字么。”王炎点头,岳不群说道:“那四个字,理解虽容易,但要做到却难。”
岳不群抬头看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云彩,说道:“这山上的溪流,在遇到石块阻路时,不是直接硬碰,而是要么绕道而行,要么慢慢积蓄,最终漫石而过。”岳不群看着王炎道:“你刚入师门时甚为懒惰,而后来又开始日夜勤练不息,未免有些矫枉过正。师父是想告诉你,顺其自然不是要放弃你的目标,而是去寻找一种更好的方式。你能明白么。”王炎点了点头,看着岳不群的双眼,却发现他眼角已然有了些许鱼尾纹,鬓角边也已有了白发,王炎此刻觉得岳不群仿佛是一位慈父,心下暗叹:“师父毕竟是老了。”
“好了,你们去吧。”岳不群挥手道,然后转身径自回到有所不为轩。令狐冲与王炎向宁中则躬身行礼道:“弟子这就去了。”宁中则含笑点了点头,令狐冲又看了一眼岳灵珊,却见她躲在宁中则身后,只见到一只雪白的小手微微颤抖地抓住宁中则衣袖。令狐冲不再说话,与王炎转身便行。走出了老远,陆大有等仍在院门那里站着挥手。
两人走在崎岖的山道之上,均是闷不作声,直到快到山脚之时,王炎突然驻足大呼:“江湖,我来了。”令狐冲早已见怪不怪,仍是低头闷走。王炎一把拉住他,说道:“师兄,往日你下山都是喜气洋洋地,这次怎么情绪如此低落。”令狐冲愣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怎地,前几次我下山都觉得好似呼吸顺畅了许多,这次临走,我看着小师妹的眼睛,突然觉得不想离开。”王炎笑着拍了拍令狐冲的肩膀,说道:“原来是春天到了啊。哈哈哈。”笑着大步而去。
两人走到梁中书的酒楼前,王炎正待进去,令狐冲却道:“阿炎,我们还是不要去了。”王炎道:“怎么?”令狐冲道:“我觉得我们在华山之时,已然麻烦梁叔太多,每次见着梁叔,他越是热心,我就越感到愧疚。”王炎站着想了一想,说道:“也对,那我们这就走了?”令狐冲道:“走吧,先去梁伯客栈那里取两匹马。”王炎道:“那你怎么不怕麻烦梁伯。”令狐冲道:“这个不一样,那梁伯是在华山派名下的客栈之中管事,就好比我们同门师兄弟一样,莫非我找你做事会怕麻烦你么。”王炎大笑:“看来还是不要和你太熟悉的好,那个谁谁谁,穿蓝色衣服那个,我们这就去找梁伯要马去。”
蹄声得得,令狐冲与王炎驱驰着骏马,在大道之上飞奔。天气虽已入秋,但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感觉比夏季还要炎热,路上干燥的的泥土不断被马蹄扬起,形成两条淡淡的长龙。王炎感到口渴难耐,越是便大叫道:“师兄,停一停。”令狐冲听到便缓缓勒住了马,和王炎一起跳下来,王炎道:“休息一会儿再走。”他内力剑法虽比当初厉害了许多,但身上皮肤却仍是一样娇嫩,两腿内侧早给磨得疼痛不已。令狐冲拿出了水袋,仰着头让一条水箭直射入喉中,王炎眼巴巴地看着令狐冲喝够了,才说道:“师兄,快快,给我喝一口,要渴死了。”令狐冲一边将水袋递给他一边说道:“你手中不是有大把银子么,怎么那东西不解渴?”王炎连灌了好几口,这才一抹嘴巴说道:“奶奶的,在这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地方,银子有个鸟用,你要我全数给你。”
令狐冲将水袋系好放置于马背上,牵着马缓缓行走,说道:“你小子一出华山门,就开始说粗话了。”王炎也牵马与令狐冲并派走着,说道:“这才像个江湖中人么。”令狐冲看了王炎一眼,说道:“江湖,你倒说说,什么叫做江湖。”王炎说道:“我却不甚清楚,但有位大侠说过,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令狐冲笑道:“这话倒也有趣,既说了什么是江湖,却又没说出江湖到底是什么。”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王炎感到疼痛稍稍减轻,说道:“师兄,上马吧,最好能赶到一处镇子去,好好喝酒休息。”令狐冲却道:“等等,前面好似有人。”王炎凝目往前方看去,果见一个人徒步走来,看见他们两个似乎惊了一下,待得看清是两个半大小子时,又接着走了过来。令狐冲等那人走近,问道:“你可是遇上了劫匪,怎地如此狼狈。”王炎仔细看这人,一身皂色薄衫被撕扯得不成模样,头发乱糟糟的,手上拿了一根树干撑在地上。那人见令狐冲问他,说道:“这个,啊,是啊,我是遇到了劫匪,那帮劫匪好不凶残,将我的银子和马都抢走了,还差点让我送命。”眼睛却不断在两匹马之间来回打转。
令狐冲见人虽然衣衫破旧不堪,脚步踉跄,可那眼睛之中不断射出凶狠贪婪之色,心下有了计较,说道:“那些劫匪现在何处?待我们赶上去帮你将马匹银两夺回来。”那人眼睛又转了转,往二人身后一指,说道:“那不是来了么。”令狐冲和王炎一路赶来,哪里见过什么劫匪的踪迹,早知道此人有毛病,却装着中计,往身后看去,果然那人一见他们转身,突地跳上马背,将树干往另外一匹马的眼睛一掷,便驱马而逃。令狐冲和王炎心中暗笑,马脚果然露出来了,但那人也狡猾之极,同时将两匹马赶得跑了起来,要想追,得花许多力气。
令狐冲看了王炎一眼,王炎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拿我当枪使。”想找一块石头,但这路上尽是泥土,急切间哪里去找。王炎灵机一动,往怀里一掏,一抖手,一块土豆大小的物事便划着亮光飞了过去,正打在那人的后脑上,这物事中的之后,掉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两转。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阿炎,可真有你的,这银子此刻不是大有用途么。”王炎走过去,踢了踢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抢马贼,将掉在地上的银锭捡了起来,吹了吹,这才放入怀里。令狐冲过去站在王炎身旁说道:“阿炎,你倒猜猜这人是什么来头。”王炎道:“这有什么好猜的,一搜不就知道了。”说着便上下将那人搜了个遍,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王炎站起身来,双手一摊,说道:“遇到了一个空架子猪,什么都没有。”令狐冲却咦了一声,蹲下身去,从那人脖子上取了一件东西下来。
王炎凑过去看,只见是一小块黑黝黝的木牌,木牌上弯弯曲曲地刻了一个篆字,只认得是个木字旁的字,心下寻思:“这不会是那‘黑木令’吧,黑木令应当没有这么小,看这人身手也得不到。”令狐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顺手揣了,说道:“我们将这人丢到路旁去,让他自生自灭好了。”王炎道:“最好下一场透雨,将这人淹死,居然什么都不带就敢来抢马。”
两人经这一闹,觉得身上疲累减轻不少,于是又跨上马背,继续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来到一处名叫合阳的镇子。两人寻了一处干净的客栈,让店伙将马牵去喂饱草料,然后坐在二楼靠窗的地方,只等上菜上酒。正在这时,突然楼下有一个尖锐难听的声音道:“这事都怪你,我早说了那小贼不地道,你却不听,这下好了。”另一个同样难听,但低沉了几分的声音辩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那小贼夸奖你功夫了得之时,你不是笑得比乌龟还呆?”第一个声音拔高了几分,说道:“我在心里说的,你当然听不见,你说我笑得比乌龟还呆,你几时又见过乌龟笑了。”第二个声音说道:“我,是没见过,不过,不过天下之大,必定有人见过,你去寻到这见过之人,让他来说你是不是比乌龟还呆。”先是有些支支吾吾,但越说到后来越是理直气壮。
令狐冲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王炎心里大喜:“嘿嘿,桃谷六仙,这六个怪物终于给我碰到了,不过怎么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余四仙莫非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