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一出,当真是宛如五台山上众庙一起敲钟,震得窗户纸“簌簌”直动,店内众人一起变色,有人叫了一声:“清凉寺的凶僧来了,快跑。”一时间所有人作鸟兽散,那靠窗的和尚更是面如土色,但嘴上尤自不服,说道:“怕,怕他什么,他清凉寺……“话未说完,人已是站上凳子,竟连门也不走了,想从窗户逃出。
那和尚上身已探出窗户,正将右腿迈上,却只见“嗖”的一下失去了踪影,王炎大惊,看不出这和尚轻身功夫如此高明,也不见他如何运力,怎地这样快法。这时那凶僧的声音又响起:“他奶奶的,你这个贼秃,胆敢说我清凉寺坏话。”耳中只听得那和尚惊慌叫喊的声音迅速远去,然后传来一声闷响,原来是给那凶僧抓住,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成彦给这一变故吓得小脸发白,紧紧抓住王炎胳膊,旁边那小二双腿发抖,却不逃走,口中说道:“大,大师来了,请,请进。”屋内光线突然一暗,一个高大好似金刚的和尚已然跨进门来,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凶僧’了。只是那门与之想必实在太矮,那凶僧进来之时只得弯腰低头,口中骂道:“你奶奶的,你这间店铺实在太小,要不是你这里的酒好喝,老子才懒得来。”说罢一屁股坐在长凳之上,带起一阵微风。
小二道:“不知大,大师今天想来点什么。”凶僧瞪目道:“好酒好肉只管上,你啰嗦个鸟。”小二道:“是是。”忙不迭地去为他拿酒拿肉。这时那凶僧转过头来瞪着王炎,说道:“你怎么不逃。”成彦已躲在了王炎身后,将他胳膊抓得更紧,王炎笑道:“我干吗要逃?”凶僧咦了一声道:“有意思,我不戒和尚所到之处,那些人莫不是望风而逃,你这小娃娃胆子倒大。”王炎心说:“果然是不戒和尚,仪琳还没见着,倒先见了她爹。这不戒居然在五台山清凉寺挂单,想是不愿离他女儿太远。”
不戒又问道:“小娃娃,你这是要去哪里?”王炎笑道:“到去处去。”不戒皱眉:“你少和我说这些屁话,那清凉寺的老秃驴也是成天在我耳边啰嗦,被老子打断两根肋骨后,这才清静。”王炎暗自咋舌,这不戒和尚还真是凶僧,连他庙里的主持都敢打。不戒见掌柜正在那里算帐,问道:“掌柜的,我在你这里还有多少存银?”掌柜翻了翻帐簿,说道:“大师在小店尚有五钱三分的存银。”不戒听了,喃喃道:“他奶奶的,怎地只有这么点了。”又大声说道:“肉老子不要了,直接给我全部换成酒。”
那掌柜正要去吩咐小二,王炎道:“我也是许久不曾饮酒,大师,不如这样,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肉。”不戒喜道:“小娃娃,你也能喝酒?”王炎笑道:“我在山上之时,一顿没有两斤酒是过不了瘾的。”不戒道:“好极好极,小兄弟快坐过来。”他听见王炎也能喝酒,高兴之下,将“小娃娃”的称呼也换成了“小兄弟”。
王炎起身正要走过去,却发现成彦拉住了他的衣角,王炎看去,见成彦十分害怕地盯着他,王炎温言道:“小彦,你别怕,这位大师其实是个好人。”不戒叫道:“小兄弟,快快过来,我和你好好喝上一顿。”王炎和成彦一起过去,在不戒对面坐了,王炎不断大量面前这个和尚,心道:“嗯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一双铜铃大眼,一顿要吃八碗饭,喝五斤酒。这番形容怎么这么熟悉,哈哈,除了没有胡子,这不是我当初见陆大有时给他形容的令狐冲形象么。”又想这和尚这样好酒,师兄见了必定高兴。他旁边的成彦却是埋着头,不敢看不戒。
那小二双手端了好大一个盘子过来,放在桌上时叫道:“火红手撕羊肉,二位慢用。”王炎见那羊肉色泽鲜艳,每一条肉都是用手撕下,鼻端嗅到一阵浓郁香味,不觉食欲大增,对小二说道:“拿副碗筷来。”小二应了,从厨房里将一只酒坛,两只大碗,一副碗筷放在桌上,说道:“酒菜齐了。”不戒道:“快滚你的蛋,别耽搁老子喝酒。”将酒坛封泥拍开,满满斟了两碗,端起一碗说道:“来来,干了。”
王炎却先将一些羊肉挟到那小碗里面,把筷子递给成彦,这才端起酒碗,说道:“好,干了。”一仰脖子,将酒全数喝下,这酒看上去清澈透明,酒味也不明显,但喝下之后,却像一道滚水似的,直冲入腹,王炎强制忍住,只觉得头发好像要全部立起,全身出了一层细汗,心道:“这酒好烈,这和尚说什么这家店的酒好,原来是喜欢喝烈酒。”不戒见他喝得爽快,当下也是一饮而尽,大笑道:“痛快痛快,小兄弟,你是我第一个见到喝酒如此痛快的人。”又是将酒倒满。
王炎拣了一条羊肉慢慢咀嚼,好压住腹内翻腾的酒味,见不戒又要举碗,忙道:“大师,方才小弟喝得急了,得缓一缓。”不戒笑道:“你能将这碗‘烧刀子’一口喝下,就是好汉子。”眼睛在埋着头的成彦那里转了转,说道:“小兄弟,你对你媳妇儿真好。”然后住了口,似有心事。王炎缓过劲来,举碗说道:“大师,来来,再干。”不戒拿起碗一口喝了,王炎这次有了防备,将酒喝下后,虽觉这酒劲霸道,但细细品位之下,微觉回甜,腹中好似烧了一把火,暖洋洋地甚是舒服。
王炎体会到了这酒的好处,不待不戒倒酒,已是将两只碗都满上,对不戒说道:“这真是好酒。”两人又一同干了。这两人喝到后来,话也不说,一碗一碗只管饮下,王炎再倒酒时,酒坛已然空了,不戒叫道:“掌柜的,再打酒来。”掌柜迟疑道:“大师,你的存银只怕,只怕。”王炎道:“什么只怕不只怕的,只管拿来,算我帐上。”那小二这才去了。
这家店里装酒的是那种小酒坛,一坛约有三斤,这两人又喝光了两坛后,王炎望见眼前的不戒,觉得总在摇晃不定,于是笑道:“你,你莫非喝不下了?怎么老,老在摇头。”不戒笑了一笑,知道这小孩已经喝醉了,说道:“行了行了,再喝下去,只怕老子也回不了寺了。小兄弟,你和你媳妇儿是要去哪里。”王炎道:“是去,去恒山。”不戒哦了一声,说道:“是去恒山,那恒山掌门是个好人。”然后笑了两声说道:“你媳妇儿模样倒俊俏,只是比不上我琳儿。”王炎道:“谁,谁说比,比不上了,你倒是,拿出来比,比。”王炎身旁的成彦听他两人说得不像话,面红过耳,正想问问王炎还要吃点什么不,却见他一头栽在桌上,就此人事不知。
王炎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觉得头痛欲裂,忙用手去扶,一动之下,发现身旁躺着一人,大惊之下看去,是成彦和衣蜷缩在他身旁,王炎见她单薄的身体蜷成一团,似是害怕寒冷,心下觉得歉疚,原本应当照顾呵护于她,现在却是自己喝醉让她服侍。
王炎拉过被子,想给成彦盖上,成彦却轻轻一动,醒了过来。王炎道:“你醒了,昨日倒让你受累了。”成彦下得床来,将头发拢了拢,面带笑意地说道:“什么累不累的。”看了王炎一下,却飞红了双颊,王炎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那位大师呢?”成彦啐道:“什么大师,明明是个酒肉和尚。”王炎笑道:“这位大师是‘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的,他不止喝酒吃肉,还娶了亲,生了一个女儿呢。”成彦睁大双眼,显是不信,王炎道:“你不信便罢了,我们此去恒山,当可见到他女儿。”说着又是一笑。
王炎拉开房门,唤过店伙,让他打水来洗漱,见成彦已将头发梳好,说道:“改日我买朵珠花给你戴上,必定好看。”成彦不看王炎,将铜镜放置好后,说道:“有什么好看了,那和尚不是说比不上他的琳儿吗。”王炎道:“他连这话都说了?他说的琳儿,就是他做了和尚后生的女儿了。那大师走的时候还说过什么没有。”成彦不答,呆呆地坐在床边,脸上却布满了红霞。
原来昨日不戒见王炎醉倒,哈哈大笑道:“好小子,这一顿怕喝了有四斤吧,不错不错。”见到成彦手足无措的样子,说道:“不急不急,我自会送他到客栈去。你这丫头倒是心疼你相公,这小子好福气。”说罢又是哈哈大笑,成彦更加不知道怎么办,坐在那里捏着衣角。不戒走到掌柜面前,说道:“掌柜的,这顿花了多少。”掌柜说道:“除去大师所存的银子,还需给一两二钱,便算作一两。”不戒道:“做甚要算作一两,老子一分都不会少你的,只是今天没有闲钱,改日还你。”也不管掌柜,大手一抓,提起王炎就走,成彦只得紧紧跟着。
到了一处客栈,不戒将王炎安置好后,对成彦说道:“他明日起来肯定要头痛,你给他准备点清淡的汤水。”说罢略微锤头,然后又道:“你们两个小娃娃都不错,过得几年,生下小小娃娃,那更是快活,哈哈哈。”转身便走,却是边走边微微摇头,成彦仿佛看见他眼里有微光闪动。
成彦此时想着那不戒说的什么‘生下小小娃娃’不由大羞。王炎见她不说话,问道:“小彦,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昨天我乱说了什么吧。”成彦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没有,你一觉睡到现在,怎会乱说什么。我让店家给你准备了一碗蜂蜜水,这就给你端来。”